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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川市军区总医院高干病房的走廊上有些可笑地铺着红地毯,穿着橄榄绿军服的警卫兵像松树一样矗立在一些病房门前,目光警醒地打量着往来的探病者.红绿相间,伍媚忍不住想起了红头绿毛的鹦哥儿,偷偷一乐,她堂而皇之地抱着那一束香鸢尾跟着沈陆嘉进了沈国锋的病房。

    老人的情况稍微好了些,此刻正半卧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报午间新闻。

    沈陆嘉环视病房,未见护士的身影,不由脸色一沉。

    “我让她们出去了,我不习惯这些年轻小姑娘老在眼前打转。”沈国锋似乎看穿孙子所想,给他解了惑。随后又看向伍媚,花白的眉毛微微一跳,“陆嘉,你身旁这位是——”

    “爷爷,她叫伍媚,是我的朋友,来看看您。”

    “伍小姐,请坐。”沈国锋吃力地伸手去床头的眼镜盒。沈陆家赶紧将老花镜替他取了出来。

    “老爷子,您好。”伍媚将那束花轻轻放到另一侧的床头柜上。

    沈国锋带着老花镜,细细端详着伍媚。长相自然是极好的,似乎还嫌漂亮了些。沈陆嘉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对这个长孙的子再了解不过了,他能主动带来见自己的姑娘,自然是不一般的。不过就这么一个称呼,沈国锋对伍媚就有了几分看重之意,她没有称呼他的军衔,毕恭毕敬地唤一声“老司令”;也没有仗着和陆嘉的关系,腆着脸喊一声“沈爷爷”,只是笑着管自己叫“老爷子”,仿佛自己在她眼中自己不过就是一位糟老头子而已。

    伍媚则坦然自若地在靠窗的那张白椅子上坐了下来。

    “伍小姐,是做什么的?”

    “教书匠。”伍媚随意扯了个谎,听在沈陆嘉心里却十分受用,倘若她说是自己的下属,爷爷定然心生不悦。

    有护士敲门,沈陆嘉知道是午餐的时间到了。此时的沈国锋,自然只能吃些清淡的饭食。当然再清淡,菜色还是相当丰富的。

    护士揭开盖钵,盛了一小碗**汤,便很自觉地缩手站在一边,她们都知道这位老司令一点都不喜欢废人一般被人喂着吃饭。

    “你们吃过了吗?”其实沈国锋这话真的只是客套一下。

    不料伍媚居然打蛇上棍,笑眯眯地说道:“还没。”然后眼如明星地望着病床上的老人,那神情看在一旁的护士小姐眼里,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沈国锋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伍媚是吧,不嫌弃的话一块儿吃吧。/非常文学/”又让护士添了碗筷。

    于是乎,一老一少就着移动餐车,自顾自地扒着饭。

    小米炖菌菇、干煸苦瓜、麻酱豇豆、兰花豆干,虽然大多都是素菜,但胜在味道清鲜,伍媚吃得爽利得体,沈国锋看在眼里,不觉朝孙子递过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这儿的食堂要是能对外开放就好了,厨师的手艺实在太好了。”用湿巾擦了嘴,伍媚露出一个既满足又遗憾的表情来。

    “这儿的大师傅哪里有这样的手艺,是家里的司务长送过来的。”沈国锋好笑地看着伍媚。

    沈陆嘉在心底苦笑,这丫头装呆头鹅装得还真像,连爷爷都被她唬住了。

    伍媚却出他意料地接话道:“果然有权有势好办事啊。”

    这话说的不得体,沈陆嘉心底一紧,正想替她遮掩,却见爷爷并未动气,反而大笑起来,“你这丫头有意思。”

    这是最近一段日子以来,沈陆嘉头一次听见爷爷开怀大笑。虽然中气不足,但内里的高兴却是掩饰不住的。

    伍媚听着沈老对自己的称谓从伍小姐到伍媚再到这丫头,心里有几分得意。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人其实既难讨好又极易取悦。他们一方面厌恶被当成是贡桌上的财神爷,一味彩衣娱亲装乖卖傻会被认为心机深沉,另有图谋;但你若把他们当做寻常老人,他们又觉得被拂了体面,毕竟从塔尖上的位置上退下来,总归是有落差的。伍媚刚才那话看似说的露骨,却是准确地拍到了马屁股上。而这些说起来简单,但要做的不着痕迹,没有脸厚心黑胆大这几把刷子,却是难上加难了。

    “丫头,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沈陆嘉也留神听着,他们认识也有一阵子了,他却还不知晓伍媚的底细。

    “我母亲在法国,经营画廊,至于父亲,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往日并没有来往。”伍媚并不知晓沈叙当年那段秘辛,自然不知道这句话又搔到了老爷子的痒处。

    沈国锋心中暗叹,觉得眼前这个水晶心肝玲珑人儿和自家孙子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娃娃。

    吃完午饭自然是不能立刻坐着的。伍媚便很随意地站在窗前看风景。

    楼下有两片修剪的整齐的草坪,白鸽在草坪上悠闲地踱着碎步,麻雀则在草地上神气活现地迈着八字步。草坪的尽头还搭着葡萄架子,十月份早已经没有葡萄可结了,只有手掌大小的叶片在阳光下招摇,几只狸花猫,悠闲自得地躺在葡萄架子,瘦棍子一样的尾巴不时从葡萄叶里露个尖儿。

    伍媚却忽然看见有三个人从草坪中间的麻石子小路向住院大楼走来,走到葡萄架下她才看清楚,那三人居然是晏经纬、冯青萍和晏修明一家…三口。她按在窗棂上的手指不由捏紧,骨节处有些泛白。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三人在葡萄架下止了步,冯青萍将手里的礼盒一股脑儿往晏修明怀里一塞,手指恨不得点到丈夫的鼻子上去。素来惧内的晏经纬也难得怒意十足地拨开那头胭脂虎的手,愤愤地说着什么。伍媚又去看自己的双胞妹妹。一身白衣的晏修明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像尊玉观音。

    “丫头,看什么呢?”沈国锋听孙子说沈述那件糟心事已经歇下去了,心里头一松,看伍媚又欢喜了几分。

    伍媚回头粲然一笑:“在看葡萄架。”

    “这白眉赤眼的葡萄架子有啥子看头?”

    “老爷子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不待那祖孙两人接茬,伍媚便笑着讲道:“有一个小吏很怕老婆,一天晚上被老婆抓破了脸。第二天上堂时,太守问他伤怎么来的。小吏说是晚上乘凉,被倒下的葡萄架砸到了。太守不信,说肯定是被你家婆娘弄伤的,我来差人把你家那悍妇拿来府衙。不想太守夫人在后堂偷听,顿时大怒,冲进堂上就要揪太守的耳朵。太守慌张地对小吏说:‘你且暂退,我内衙的葡萄架也倒了。’”

    她说的活灵活现,尤其是最后模仿太守慌乱的口吻,活脱脱一个老婆奴。沈国锋笑得脸上褶子都抖起来,笑骂道:“你这丫头就是个促狭鬼,明知道我刚吃完午饭,笑得我肠子都疼了。”

    伍媚却状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那一家已经要进大楼了。心底一动,她含笑告辞:“老爷子,我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您自个儿保重。”

    “陆嘉,你送下。”沈国锋对伍媚颇有好感,只可惜这姑娘出身还不够,沈家看似光鲜,其实内里早已经是大厦将倾,否则他也不会盘算着让沈陆嘉这个嫡亲孙子在婚事上借力。

    两个年轻人并肩出了病房。

    “你回去吧。我走楼梯下去。”伍媚既然与那一家子存心避开,自然想得周全。

    沈陆嘉深深看她一眼,压住心底莫名的不安,淡笑道:“那好,你慢些开车。到家了给我电话。”

    直到伍媚的袅娜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不见,沈陆嘉才折身回了病房。不想才走了没几步,便遇见了电梯里出来的晏家三口。

    “晏伯伯,晏伯母。你们这是——”沈陆嘉看着他们手里的各色礼盒,心下有些不豫,沈国锋发病的事在他的主张下是尽可能捂着的。私心里他不大想和晏家走得太近。

    “我听你二叔说老司令身体不适,怎么也得来探望一下。”晏经纬面有忧色道:“陆嘉,你爷爷他没事儿了吧?”

    “目前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神不大好。”

    听话听音,晏经纬有些恼怒地瞥一眼妻子,点头道:“我们看看就走,让老司令好好休息。”

    沈国锋因为和伍媚说了半天话,早已经乏了,强撑着和晏家夫妻寒暄了几句,便有不胜之态。晏经纬哪里敢久留,放下礼物,又示意女儿将花束放到床头柜上去。

    晏修明看见床头柜上那束鸢尾花,眼皮重重一跳。她不喜欢这花,非常不喜欢。原因只是因为晏夷光格外喜欢它。当年晏夷光为了在卧室里挂梵高的《鸢尾花》的仿作,两个人没少掐架过。

    “沈爷爷,这鸢尾花好漂亮。”她一面微笑,一面弯腰慢慢将手里的百合放到鸢尾旁边,眼睛却着急地在鸢尾花里找着卡片。

    “鸢尾?这不就是棕叶花吗?”泥腿子出身的沈国锋也曾在田间地垄上见过民间称为蝴蝶花的鸢尾,不过他可不喜欢这种风花雪月的名字,因为鸢尾的花叶和裹粽子的箬叶十分相似,他一直管鸢尾叫“粽叶花”。大概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老人自嘲道:“我啊,只认识棉花。”

    冯青萍赶紧呵斥女儿,“你这丫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鸢尾不鸢尾的,酸不拉几的,哪里有粽叶花听着形象。”

    “这不就是民间寻常的鸭子花吗?”晏经纬也跟着批评女儿,“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踏实,只知道一味务虚。连起个名字都这么浮华。我前几天刚看见《蔺川日报》副刊上一篇小品文写的什么曼殊沙华,还寻思着这名字莫不杜撰出来的,结果一查资料,什么狗屁曼殊沙华,就是我们小时候看腻了的螳螂花。”

    沈陆嘉笑道:“这花确实是鸢尾,香鸢尾。”他倒不是存心替晏修明解围,只是一来不喜晏家夫妻这样急功近利的姿态,二来,也是最紧要的一点,因为这花是伍媚送来的,若是被形容的一文不值,怕会影响爷爷对伍媚的看法。

    晏修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仍然不放弃刺探,“沈大哥,这个季节香鸢尾可稀罕的紧,怕是要从外国空运的吧。”

    “我朋友送的。”沈陆嘉不愿爷爷多想,敷衍道,“我也不大清楚。”

    晏修明习惯地微微低头,掩去了眼底的波澜,送这种花的…十有八/九怕是…女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每次看见彼岸花和曼殊沙华就觉得很蛋疼……不就一石蒜吗,这么文艺到烂俗的名字,真的……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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