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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坐茶楼的名号为百年前一位姓赵的敷文阁学士所起,意为“红尘碌碌,且坐稍歇”。茶楼位于与御街相邻的一条街道之上,与御街相比这里显得清幽而雅静。

    白素素与陈青比约定的时间稍早片刻到了茶楼,二人在茶保的引领下进入雅间之时,安茗畴早已等候在那里。

    “白公子,陈公子。”安茗畴见二人进门起身施礼道,“在下听闻二位与妹婿是为至交,早已有意拜会,只惜一直忙于俗务未曾得空。二位请坐。”

    白素素对他一笑,与他客气两句,三人在桌边落座。

    那安茗畴待茶保奉过茶后退下,对白素素笑道:“在下听妹婿说,白公子家中也是悬壶济世的医药之家?”

    白素素一笑,“悬壶济世不敢当,祖上不过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药堂,而今也是家兄在打理。”

    “白公子谦虚,”安茗畴笑道,“白公子家中既然祖上行医,如今在临安就不曾想过开间分号?”

    白素素淡然一笑。她昨日接到请帖后总觉蹊跷,于是便趁夜色到安家府上走了一遭,大致弄清了安茗畴此次约她二人会面的目的。而眼下,安茗畴说得含混,她便也懒怠挑明,“在下赋闲已久,现下不过是靠替人打理些事务分些微薄红利罢了。”

    安茗畴点头道,“白公子清俊儒雅,竟以此为生,实在是……”

    “我听人说安店主一向爽快利落,今日怎么竟如此罗嗦。”“陈青昨夜随白素素去过安家,早已知道安茗畴心中计量,此时听他说起话来弯弯绕绕不明不白,不由皱眉截道,“安店主到底为何将我二人请到此处,直接说来就是,不要讲那么多有的没的。”

    安茗畴微微一怔,略一思忖,坦率道:“既然陈公子话到此处,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在下早在家父过世之前便听闻保荣堂与二位有莫大的关系。后得知在下妹婿名义上是为店主,实则不过是一名手持合伙契约的执事掌柜。”安茗畴顿了顿,含蓄道:“实不相瞒,早在家父过世之前便一直想要扩充本家家业,但一直未得机缘。如今,在下想完成家父这一遗愿,还望白公子成全。”

    白素素淡淡笑道:“安店主玩笑了。荣安堂已有百年基业,便是扩充家业又岂会看得上在下这间窄小寒酸的小药堂。况,在下在临安无以立足,全凭许公子在百忙中拨冗代为打理的此间产业换些日常使费。在下无意出售,还请安店主另寻他人吧。”

    白素素是想要卖掉药堂换成现银留给许仙。以许仙的子虽不适合做药堂店主,但以现银置地买房,做个收租的安稳地主总是不会有太大差池。按理,只要能换得银钱,药堂是卖给荣安堂也好,卖给旁人也罢,只要价钱合适便可。但这安茗畴的算盘打得太,他要出资购买保荣堂是真,但他要买的却的并非是整间药堂。

    “白公子不要急着拒绝。”安茗畴笑道,“在下听旁人提起过白公子家中景况,甚为同情。而今我也无意欺你年少——你手中那六成分利,在下愿按保荣堂如今的市价折算收购。”安茗畴顿了顿,又诚恳道:“白公子清俊儒雅,如今却顶着商人名号,若让人知道了恐是不好看。白公子年纪尚轻,不如以银钱换几亩良田做个耕读之家,将来若有了子嗣也方便谋个好出身。”

    白素素不由一笑。安茗畴为让她同意出售分成,连今后出路都已替她盘算好了,但她却并非需要在此间谋前程的凡人。

    “安店主好意在下心领了。”话到此处,已经再无谈下去的必要,白素素婉拒道,“在下自有打算,不劳安店主费心。今日多谢安店主费心款待,告辞。”说着便要与陈青起身离开。

    安茗畴见状皱眉拦道:“白公子且慢。”见白素素挑眉看向他,复又笑道:“在下听闻月前白公子曾会见家乡友人,白公子如此不谨慎,就不怕在临安开药堂一事传回家乡?若真有那么一日,只怕届时对保荣堂,对白公子均无好处。”

    白素素皱了皱眉,继而失笑——她皱眉是因安茗畴语带威胁,失笑则是因未曾想到安茗畴竟会连尚未核实的消息也拿来作为筹码——白素素瞬间收起笑容,正色道:“多谢安店主费心,在下自有考量。”

    安茗畴闻言一顿,继而起身笑道:“既然白公子坚持,在下便不多劝了。若他日白公子改变想法,可到纹岸巷——在下府中寻我。”

    白素素淡笑着应了,又与他客气几句,便和陈青二人在安茗畴的亲送下出了且坐茶楼。

    二人穿过街道步上御街,陈青对白素素笑道:“安茗畴做起生意来真是利析秋毫。”

    白素素含笑对他点了点头。

    许仙手中的四成分利虽是无本金的分成,但保荣堂今非昔比,更何况药堂店铺还是以整间售出更为划算。以安茗畴的盘算,他一旦从白素素手中取得那六成分利,便可顺理成章的从许仙手中接管保荣堂事务,届时那保荣堂自然而然便成了安家的囊中之物。

    以折价取得整间药堂,荣安堂里外都不吃亏。

    “可惜他算来算去却少算一环。”陈青狡黠一笑。

    白素素随之微笑。

    陈青对旁人心思态度一向敏感,他之所以并不因安茗畴设计盘算保荣堂便对他厌憎反感,也是因那安茗畴为人确实厚道。那安茗畴虽对许仙心怀芥蒂,但在此桩买卖中却并没有因她是许仙友人便故意苛待她——昨夜,她已经通过施法得知他打算给她的价格很是公道。而如若白素素的境况真如她自己编撰那般,那么按照安茗畴今日所言,卖了药堂在城外购田置地耕读上进,也确是条极好的出路。她如今所化的面貌不过十八、九岁,若能苦读几年科考总还来得及,而若真能考下功名,家乡便是真有悭吝刻薄不好相与的兄长,也不敢再来寻她麻烦。

    白素素含笑看了陈青片刻,继而抱歉地在他背上轻抚了一下。陈青在临安早已待得无趣,他心中期待三人能够早早离开此地,去外乡过那自由畅快、无拘无束的日子,但他却从不因她做事谨慎缓慢便催促她,更不曾因在此地过得束手束脚,处处受限而在她面前表露出焦急不耐的情绪。

    陈青转头含笑看她,眼神深邃而温暖。

    白素素与他对视少顷,不由向他温柔一笑。

    将保荣堂卖给安茗畴不是不可,可临安是为南宋首府,便是城外的农田耕地也比别处金贵。六成分利所得价款看似不少,但换成良田便比那整间药堂出售所得少了一大截。如若可能,她仍是想尽力与许仙多留些家底,这样她离开时也安心一些。

    她思及此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前方便是兰味斋,我给邱灵买几样点心。”陈青忽然说道。

    “好,”白素素一笑,“一起进去吧。”

    二人迈步进了兰味斋,正选购间,一名衣着光鲜的小厮快步走进来对店内的伙计迅速说道:“卫小哥,还照我昨天要的那几样点心速速包来,我急着要。”

    那姓卫的伙计见来了大主顾,喜眉笑眼的连忙应是,旋即看着那点心架忽然一怔,道:“哎呦!真是不巧,您昨日要的那种糖芝麻枣酥刚刚售完。要不……我现下去后面催着大师傅给您马上现做,您看成吗?”

    那小厮皱眉道,“我是出来办急差的,这就要赶着回去。”

    卫姓小伙计不愿跑了主顾,忙笑道:“要不这么着,我先把现有的几种包了。待那芝麻枣酥做得了我再立时让人送到府上。”

    那小厮又皱了皱眉,“别的倒也不急。你就待那枣酥做好了一并送到菱花巷许府就是。”话毕又叮嘱几句,便出了门匆匆往西去了。

    姓卫的伙计见人走远,回过头与身旁另一名稍年长些的伙计嘀咕道:“许家倒是稀奇,以前很少买这些红糖点心,这几日竟是怎么了。”

    他身旁的伙计边为白素素二人称约点心边小声回道:“他家夫人十几天前刚落了胎,又不爱吃什么阿胶之类,许大夫这是变着法的给她食补呢。”

    “许大夫真是体贴。”卫姓小伙计语带纳罕地挑眉道。

    他身旁的伙计撇撇唇角,仍是小声道:“什么体贴?你道为什么那安家小厮唯有补血的点心着急要?还不是因为其他几样除了买来待客的,便都是哄那新纳的小妾的。”他说完向店内客人匆忙扫去一眼,继而压低声音与那卫伙计说了几句:“听闻……嫡子……长男……后悔……”之类的话。

    兰味斋内虽然人多嘈杂,那二个伙计交谈也声音并不大,但白素素与陈青耳聪,便仍是让他二人听到了十之**。

    白素素面上淡然无波,接过伙计包的点心便与陈青出了店门,拐进常走的市井街道。

    经过昨夜查探,白素素已然得知安茗畴是如何确定她手中握着保荣堂的六成分成的。早在荣安堂与许仙联姻之时,老安店主便对白素素二人以许仙友人名义在行会中代为打点人情世故之事颇有疑虑,但当时因情势所逼,他便未曾深究。他故去前曾将心中的疑惑与猜测讲与安茗畴,而那之后安茗畴经多方打听却是收获寥寥,直至几日前许仙在书房内将保荣堂的内情讲与白玉听时被窗外的安家下人听去,这才让他确定了此事。

    至于许仙,他对白玉的感情不只是宠爱,而是近乎于爱意。他对白玉的信赖建立在这种爱意之上,他愿意在她面前袒露所有秘密。也所以,他才会将保荣堂的内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白素素转头看了看陈青,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昨夜当陈青得知许仙竟然不顾对白素素的承诺而将药堂内幕讲与白玉时,便已气极。难为他一个子坦率的人,竟对许仙其人忍耐至今。

    走到御街中部,人渐渐多了起来,陈青下意识地护住白素素,引得白素素对他一笑。外出时她常常使用男身形貌,但陈青仍是会不由自主地关照她。

    “谢谢。”白素素轻声道,换来陈青一记温暖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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