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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宝钗带着莺儿笑盈盈站在那,众人忙给她让坐,黛玉笑道:“姐姐你来晚了些儿,刚才好戏多着呢。”

    李纨本欲走,见宝钗来,便知其有相争之意,更是不愿多留拿了羹告辞去了。回院的路上,李纨见贾环蹲在地上哭,便要人领他过来问:“好好儿的,做什么哭呢?”

    贾环见是李纨,也不怎怕,便道:“方才我拿老爷赏的套圈子套果子玩,一时没抓稳掉湖里去了。”

    李纨道:“不过是个小玩意,何必哭。我那里有上头赏的几盘稀奇果子,待会我要人送到姨娘那里去,你回去后把脸洗洗,别乌嘴黑脸的。”说罢又要素云给了他几百钱,道:“自己去买个新的罢,以后有什么事别只顾自己哭,说出来总有人替你办去。”

    贾环得了钱,又听有果子吃,喜得什么也似,笑着跳着回去了。

    素云看着他背影,感叹道:“都是公子哥儿,一个出在太太肚子里,一个出在姨娘肚子里,便是这般可怜。”

    李纨淡淡道:“这事向来是两边讨不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个要得势些,另一个就可怜了。还是我清净,虽孤寂些,倒不惹这些事。”

    素云怔怔的,忽的低声笑道:“你方才说这西风东风,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如今府里奴才们私下都在猜测,林薛两位姑娘谁才是将来的宝二呢。我瞧着林姑娘是东风,薛姑娘是西风,咱们自然是向着东边的。”

    李纨笑啐道:“你们成日吃饱了混撑的说这些事,什么东风西风,和咱们有什么干系。”

    碧月道:“这会子来撇清,你平时待林姑娘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比兰哥儿差那么一点罢了。这两位咱们冷眼瞧着,也是林姑娘好些。”

    李纨摇摇头:“你们这么想,别人未必。宝姑娘向来会做人,过些时史姑娘也要来,更是凑成热闹一锅了。就算没这些姑娘,难免还有些心高的丫鬟惹事,我都看在眼里。”

    素云道:“宝玉屋子里的丫鬟,有个叫晴雯的,仗着生得好,又是老太太派去做轻活儿的,不十分把人放在眼里。”

    李纨道:“她便罢了!咬人的狗儿不叫呢。”

    果然没几日,贾母便接了史湘云来贾府玩。那史湘云活泼开朗,旧时与袭人最好,故而一来便急急奔去寻她。

    袭人见她来,也喜不自禁:“好姑娘,你贵足也肯来一趟儿。”

    史湘云道:“我也是做不得主,老太太想起我,就过来罢了。”两人亲亲热热说了一阵子话,史湘云不见宝玉,问:“宝玉呢?”

    袭人含笑道:“如今他被人缠住,哪里回得了屋。”

    史湘云原先也曾居住过贾府,和宝玉也算是两小无猜相处甚密,后来不知怎地就生疏了。此番来,听见有新来的姐妹与他好,心下首先就生了几分不快,便问:“是哪家的姐妹?为人如何?难得这样一个魔王,也被梳拢住了。”

    袭人想了想,歪头道:“那位姑娘姓林,是宝玉的姑舅妹妹,原先府里小姐的亲女儿,老太太的外孙女。人物倒风流别致,就是为人小心眼了些,最见不得其他人与宝玉说笑,好不好,就闹得不安生。咱们府里共有两位亲戚姑娘,另一位宝姑娘倒是个稳重的,平时与宝玉玩虽玩,却不过分亲近,是个有分寸的。”

    史湘云道:“若是如此,我宁愿与那位宝姑娘玩呢,我素来无心无眼,没得得罪了那位,惹得宝玉也厌憎。”

    袭人笑道:“我就罢了,你和他是从小的情分,端不会冷落了你。”

    两人说话,不妨被晴雯听到。她忍不住冷笑几声,也不揭破,随便找了个借口直往黛玉房中去了。

    黛玉见她来,问:“可是宝玉要你送什么东西来?”

    晴雯道:“与他不相干,是我有事和姑娘说。你可曾恼了咱们屋里那位?”

    黛玉莫名,道:“我恼了谁去?”

    晴雯道:“若你没得罪她,便是她自寻烦恼了。同样一般儿是奴才,我就看不惯她那用心模样。敢情是我听得了,特来告诉姑娘,也叫你心里有个底——咱们屋里那位大贤人,将来恐怕心思不小呢!”

    晴雯见黛玉云中雾中的模样,只得将方才听到事一一对黛玉说了。

    黛玉听后,气得半日不言语。

    晴雯道:“姑娘瞧着罢!那三个人,迟早捆成一块儿。早些做个计较,免得上了别人的圈套,还在梦里呢。”说罢离去。

    紫鹃亦是气得不轻,啐了一口道:“她也不把张镜儿自己瞧瞧,就这样做起大梦来。咱们回了老太太去,不把这样不知轻重的蹄子赶走,将来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黛玉道:“她原先就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你这般说,岂不是让老太太没脸?此事先不要提。”说罢闷闷合衣睡在床上,心中烦恼无限,到晚间竟然发起烧来。

    黛玉自吃过回春丸后身体好了很多,这次发烧连老太太都惊动了,几番派大夫来瞧。宝玉更是没心思到别处去,整日只守在黛玉屋子里,端茶倒水,等闲不让紫鹃雪雁手,连久不曾来的史湘云也给落下了,更别提别的姐妹。

    史湘云见袭人之话应验,气得立即对翠缕道:“赶紧收拾东西走,咱们在这里,人家还嫌多个影儿呢。”

    宝玉听见此话,不好不过来敷衍一番,史湘云道:“你也不消来这里哄我。她是哪的娘娘,病了还要你煎汤熬药的,我是看不惯。”

    宝玉原先就为黛玉之病担忧,听了此话也有几分气:“姐妹们生病了,照看本是常事,也是我该尽心的,却不知你如此没有人心了。”说罢拂袖而去了。

    史湘云又羞又愧,伏在床上大哭了一场,还是宝钗来才劝住了。宝钗道:“没见你这样,他本心上不痛快,你偏招惹他。”

    史湘云哭道:“我何曾惹他来,合不该说句实话罢了。什么林姑娘草姑娘的,你们都怕她,我偏不怕。”

    宝钗道:“谁又曾怕她?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本该和气些儿,你又是客,闹成这样倒没意思。老太太留你在这里住些日子,将来要见面的时日还长着呢,时间久了就亲近了,只看你肯不肯放下身段罢了。”

    史湘云细细思索宝钗的话,忍泪点点头,由此越发觉得她和蔼可亲,两人亲密起来。袭人替史湘云洗了脸又重新梳了头,笑话她道:“原先暖阁儿上和我说的话可曾记得?现在哭鼻子,倒是可笑。”

    史湘云脸上一红,扭过头吃吃笑了。

    李纨去看望黛玉,宝玉正好累得在旁边塌儿上趴着休息。黛玉见她来,含泪道:“说来说去,这些人里就你懂我的心,宝玉虽好,毕竟是男孩儿,隔着些。”

    李纨道:“这样你可算冤屈他了,这几天他累成这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儿没人,你和我说说,到底是为什么病了?”

    黛玉把事对李纨说了。李纨半晌道:“我早知她如此,却不知她竟然如此。”

    黛玉道:“她是和宝玉一块儿长大的,又一直贴身服侍,最知什么时候紧一把什么时候松一把的,我敢在宝玉面前说她?我瞧她那话,已有不平之意,舅母本对我淡淡的,将来若是再被她添上几句,我往哪里分辨去!宝玉是个好心人,看在多年情分,断然不肯把她撵走,只有我忍着些罢了。家里这些姐姐妹妹,虽说他与我亲近点,要为了我一人撇得大家都不爱他,不说他做不做得到,就我也看不下去。”

    李纨道:“对众人都好,便是对众人都不好。宝玉若只想着一碗水端平,倒白伤了荆山玉。”

    黛玉冷笑道:“还不知谁是玉,谁是石头呢!她到处宣扬我小儿,我若是闹起来,便是坐实了这话,到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得不吞下去了。我横竖孤苦一人,活着不过那么回事,风光了也没个母兄沾光的,死了倒简便,一捧灰随风去罢了。”

    塌儿上的宝玉只是累极了,不曾睡着。他听了两人之话后,眼虽未睁开,泪水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李纨走后,宝玉走到似睡非睡的待遇床前,替她掖掖被子,低声道:“好妹妹,你不知我对你的一片心,别人再好也不能越过你去。有人欺负了你,那人即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也断不会护着她。傻妹妹,你要是为了这个病着,倒叫我想随风而去了。”

    黛玉原先是假寐,后听其口出丧气之言,忙用手握住他的嘴:“好好儿的说那话做什么!也不嫌晦气。”

    宝玉道:“只许你说,我便说不得么?好妹妹,你看着罢。”

    林黛玉还不知宝玉话中意思,便问:“我不知你心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之前你都听到什么了?又要我看什么?”

    宝玉道:“我要你看看,谁才是我心中的玉呢。”说罢头也不回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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