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陌生,从前在瀛苑的时候,我领教无数。

    他是瀛苑高贵的主子,他也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瀛苑地下牢房里有无数牢笼,关过许多异党人犯,入到这里的人,下场往往都惨烈之极,有谁入了那冥界地府,还能安然走出?

    如是不屈,必是比死还要不如,而能走出那暗污秽的牢房的人,已如脱胎重生,于那些过往一刀两断,再无相干。

    晏柏安是九王爷的人,是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最信任的表弟,是只手遮天的江贵妃的亲侄儿,那样一个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人,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及?

    若是女子呢?谁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锁在那某一片浮光掠影之中?我不知道是谁有幸,但我知道的是,那个人一定不是我,我有自知之明。

    口钉着大的铁钉,那人在不停喘息,疼得浑身剧烈抽搐,一身褴褛染成紫黑色,诡异而令人作呕。

    俊美优雅的公子坐在犯人前面的缎面软椅上,歪倚着身子,一副懒懒欲睡的眉眼,轻挑眉梢:“不说?本侯不喜欢流血的,干干净净的多好,可若是你固执己见,恐怕我也没有这么多时间跟你耗下去。”

    那人被拘在木架上,手脚牢牢捆绑,一张坚毅不屈的脸,血迹斑斑,任是受尽怎样的折磨,都只咬紧牙关,一字不露。

    牢房昏暗,火光照在那人身上,将血迹很快烤干,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我想晏柏安应该并不愿看到那样的表情,他像是个偏执而任的孩子,但凡见到忠诚与固执的人,总想亲手摧毁。

    铁钉没入那人膛,周遭不断渗出艳红血色,人犯的脸色渐渐发灰,血腥参杂着糊味味在牢房里不断蔓延开来。

    晏柏安微微拢眉,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也不是一直都有机会等着你回头,你当不说出那人是谁,就保得住他?”晏柏安浅浅扬了嘴角,轻飘飘的唤:“龙烟。”

    龙烟点头,美艳的脸在火光下有种妖异的美感,她撇我一眼,目光滑到架子上的人口,遂伸出白皙的手,将那铁钉狠力而缓慢推入人犯膛,口中的语气,若无其事,甚至还有笑意留在眉梢眼角:“没有自知自明的人活着也是多余。”锐器穿入体,闷重的皮破裂声响,我听到嚎叫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我跟着晏柏安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血从犯人身上泉眼般涌出,染红龙烟的手,顺着往下蔓延一地,滴滴答答,终在龙烟的脚下汇成一滩,她扭头,和我对看,脸上的笑容令人发毛。

    “你看,自作聪明的下场,只能是害人害已,如是,你说他是不是自作自受?”

    我抬头,面色如常,点点头:“主子说的极是。”

    晏柏安闻言,轻声道:“看,连我的如是都这般说,那便一个也不留吧,死光了也好,光了也就消停了。”

    “龙烟遵命。”

    二十一个人,但凡被怀疑与人犯有牵扯的,统统未被放过。人死就如灯灭,一眨眼就没了,再回头,看见人死前经历的潮汐般呼吸,忽缓忽急,铁钉全没,贯穿那人膛,并不用很久,甚至没等到我们走出牢笼,架子上的人便垂头死去。

    看了太多次,多到已经不再会闻到血腥气味而反胃,可心底隐约抽紧的痛,却是那么多年都不曾变过。他脸上雍雅的笑,犯人狰狞扭曲的面容,交织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心头渗出莫名的冷意。

    晏柏安出地牢必要沐浴更衣,熏淡香,品香茶,读书或是作画,我会时刻陪在他身边,只需看他一个眼色,便知道该取金盆净手,或是摊开宣纸磨墨。

    这便是瀛苑,我与他朝夕相处十年的地方,一个建在炼狱之上的天堂,有无数人死在里面,我则是每日踩着无数尸首而行,每日卧在尸首之上而眠,过着锦衣玉食,珠光宝气的生活。

    晏柏安最喜献美色为计,瀛苑里的女子不多,却各个绝色,她们只是一颗颗光彩夺目的棋子,捏在那个丰神俊秀的男人手里,进退不由自主,只是听从摆布,而我与她们无异,不过是多得晏柏安偏爱一些。

    他说我愚忠,是个很好的奴婢,像只温顺的猫,乖巧而安全的让他惬意。也就因为此,乔家一探,他犹豫再三,想差我去,却又有顾虑。

    龙烟总喜与我争宠邀功,她愿前往,那是因为他知道乔家对于九王爷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事成,晏柏安又会如何待她,正如她正大光明的匍匐在他脚下时候请命所言:“龙烟没有别的要求,只卑微的请求主人将龙烟留在身边,侍候您一辈子。”

    一辈子,对我们来说,是何等奢侈而无望的期待,龙烟敢想,敢争取,是我所不能。

    他笑,他总是笑,让人不清那笑容背后到底是冰还是火,我看他一眼,似乎眼中有不屑,对于他来说,女色,只是一种手段。

    女人和女人哪有不同,相同的温度,相同的柔软,相同的馨香,只是面目稍差罢了,可缠绵过后,滋味尽尝,美貌又怎可至刻骨铭心的程度,一张脸,就似一件衣服,换过,转眼就忘了。

    “如是怎么说,你可愿前往?”他撩眉,衔笑看我。

    我未曾顿,垂目跪在他脚边,恭顺道:“主人,如是愿意前往,为主人效劳。”

    龙烟侧眼看我,眼有恨意,别致美的瀛苑之中,女人与女人之间总不会太平,男人越是危险,越是让女人如飞蛾,宁愿灰飞烟灭也再所不辞的奔赴。

    我与她们无异,懂得色衰而爱弛的道理,懂得青春短暂,过了那韶华正好,人生也不过凉茶灭灯,结局不会好看。如此,他对我好一分,我便会得到她人的十分恨,这不需要因果关联,只是惯循环。

    他寻思一会儿,轻松开口:“龙烟太过美艳,倒显着尖锐,如是不同,那股子柔媚,才是男人心头的热,能慢慢的化开,越品越有滋味。”

    “主人……”晏柏安挥手,龙烟不敢再多话,隐忍闭嘴。

    那晚,许多丫头端着无数致的用度进门,帮我香汤沐浴,梳妆打扮,我沉默,看着镜子中妩媚动人的自己,有种即将摆脱宿命的悸动。

    离开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十年的时间,高墙深院,卑微隐忍,未来不过只是他某个瞬间的决断,或是无意的一句玩笑,足以改变我的人生,让我从此平安富足,或者坎坷艰苦。

    他有侍寝的女子,我侍候他那么多年,他从不碰我,我便心领神会,我对他有用,只不过是等待某个有朝一日,时间一到,一切就会改变,好的,或者坏的,不得而知。

    他多情,拥有女人无数,他更无情,翻脸便不认人,可他总是记得我生辰,似不经意的般送我致的礼物,不似送给侍寝女人的珍奇宝物,而不过只是一钗,或是一对耳坠,并非价值连城,却绝对独一无二。

    他甚至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赏我的东西,必是分毫不差。十年过去,那些了解,像是融入到生命之中,不经意之间便能透露,或许他已经不再去想为何会记得那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他只是一意孤行的为所欲为,不管会为我我惹得多少红眼,亦不管我是否会多想,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对我,霸道,恣意,毫无顾忌。

    他说:十年时间,花开花落,如是是我手掌上的蔷薇,最美的时光,就开在上面。

    我愣神,模糊的视线在镜子中渐渐清晰,我看着自己脸,记得他最喜欢这样眉眼,有女子该有的温顺妩媚,暖到心里。

    可他不知道,这一次,我却是打定主意,一去便不再返。无人可知,一份压在心里的情意如何在每次目睹的男欢女爱中渐成冷灰,既然无法不爱,不如就此不见,好过如坐针毡,还得佯装习以为常。

    “苏姑娘,您看看,已经打扮好了,还可满意?”围在我身侧七手八脚的丫头纷纷住手,站在一遍,等待我答复。

    我刚站起身,身后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身绛紫色金绣的缎袍从镜中突显,从容闲适,一如他从来的作风。

    “还是我的如是最美,啧啧……”

    晏柏安挥挥手,房间里的人鱼贯而出,他走到我身后,伸手扶住我腰身,从镜中与我相视,笑容如水:“如是你看,美色是如此强大的武器,男儿莫不能抵,若说是以色可取天下,也不足为过。女子之美,总要有人懂得欣赏,才不浪费。世间男女,逃不开情/欲爱恨。于你,有多美丽,就有多尖锐,那将是让人爱不释手的毒。你说是不是?”

    我沉默,细细听他娓娓道来,说的云淡风轻。不是不介怀,不是不失望,我在理智与情感中挣扎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自私,选择让自己好过一些。

    若是有份海枯石烂刻骨铭心的爱,就算赴汤蹈火又如何,终是值得。可惜,我不是那样的命,也没有这福分,这个男人我要不起,承担不了,我只能选择全身而退。

    “如是,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去?”他的手拂过我发鬓,暧昧的很。

    我梗了半晌,像是决定生死那般思考再三,终于僵硬的点了点头。晏柏安没有再说话,站在我身后,那张俊颜如白光刺目,却无比冰冷,尖锐,我看见镜中自己艳媚的脸,慢慢凝成了冰,淡漠而固执。

    直到乔清然求亲的那个晚上,晏柏安再次派人偷偷接我回瀛苑,我回到房间,推开门,见他坐在我平日翻书的软榻上,桌边有茶,已凉透。我们视线相对,一瞬间,看见他眼中似乎有冷,一抹讽笑衔在嘴角。

    他问,我答,他越笑越灿烂,走至我身前揽我入怀,我微有挣扎,却被他紧箍,在我耳边轻声问道:“乔清然求亲,你当真愿意?若是不愿,我自是可帮你推掉,交由龙烟去做也可,并非非你不可,你可知晓?”

    他总是不懂,女人的情爱很简单,一分牢固而安稳的感情,一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我那般向往,也曾被他出言冷嘲:“如是也只是个小女子罢了。”

    是,我再可心机用尽,不折手段的潜入乔府,勾引乔清,甚至需以身相抵,也不过只是个有着卑微愿望的小女子,要的不多,却无人能给,只得自己去求,仅此而已。

    “如是,你心中是有我的。”他靠在我耳边呢喃,手探入我腰间,簌簌轻响,像是在解我的腰带。

    “如是心中主子永远是第一位。”我伸手去拦,却被他鲁的挣脱开,甚至使了更大力的去解,俨然变成撕扯。

    “第一位?那好,让我见识,我如何就成了你心中的第一位。”衣衫褪尽,我跪坐在他腿边,不躲不闪,不觉羞耻,也不觉恐惧,只是心中有种无谓的想法,人从来都挣不过宿命,而他,晏柏安就是我的宿命,他要我死,我绝对活不了。

    见我放弃挣扎,晏柏安突然停手,就那般冷冷地,居高临下的冷眼看我,不发一声。

    我那么顺从,十年来掩饰的很好,好到连他也可欺骗过去,只是在某些时刻,还是暴露出细枝末节,惹他不舒。如今低眉顺目的为他所为,不躲也不逃,反倒像是成了一种无声抵抗,彻底惹怒了他。

    半晌,他蹲下身,踩在华缎繁锦之上,与我面对面,冷晒的伸出手,从我的脸颊,颈间,一路探下去,温热就如曾经记忆般那样,划过皮肤,留下一路的热,直至落在我口,手停住,冷清道:“好,不枉你跟了我十年,你若执拗想要,我便成全你。但愿你日后能无怨无悔,如是,但愿你会如此。”

    他直起身,站在我面前,神祗般居高临下,不可违背的肃穆:“如是,既然跟了我十年,你便知道我脾气,若是背叛我,下场不会好看,不管是谁,就算是你也一样,所以,你要记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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