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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珑,你终于回来了。”

    他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惊愕难言,望着这张完全陌生的容颜,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纵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是他的眼神语气,却分明认识我。

    周遭静到极致,仿佛可以听见他轻微的呼吸,他就像是沉浸在一场沉仙梦里,而我,是闯入了这个梦的人。

    “你一点都没变。”他伸出手来,微颤的手指想要抚我的脸颊。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抚触,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我是月重珖,你忘了吗?”

    他有一把低沉动听的好声音,有一双犀利明澈的棕色眼眸,里面暗潮汹涌。

    “我从未见过你。”月重珖这个名字我确定自己从未听过。

    “怎么可能?”他激动地挽起了袖子,前臂上有一道浅淡的白痕,很明显,这是一道时光久远的伤。

    “二十年前,你在落月崖下救了我,为我治伤,你都忘了吗?你看,这里的伤痕仍在。”他热切地望着我,眼中烈焰一般的神采,几乎要烧到我的脸颊上。

    “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得你。这道伤痕,应该不是我所为。”我自小学医,真正开始行医不过四年,医人无数,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这个伤痕,显然已经非常的久远,绝不可能是我所为。

    绣着华美云图的衣袖从他手中滑下,流水一般盖住了那道浅淡的伤痕,他眼中闪过一抹沉痛之色,失望之极:“灵珑,你为什么不记得我,是因为吃了养神芝,就忘记了尘世的一切吗?”

    “养神芝?”

    “一定是因为养神芝。”他自言自语一般,痴痴地望着我:“见到容昇,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一定和他在一起。”

    他为何将我当成故人,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十洲三岛、养神芝、容昇,构成了一个迷雾般的结,扑朔迷离的谜底仿佛就在眼前,只是缺一个引子去破开。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二十年的时间,我从未放弃。”

    “你找我,已经找了二十年吗?”

    “是。这些年来,我派出无数的羽人四处寻找你的消息,曾有一个羽人不远外里飞到了中土,可惜人海茫茫,他尚未寻到你的踪迹,便被人所伤,不幸故去。”

    我心里赫然一动,莫非,那个羽人,便是寐生的父亲?

    “他可是大约八年前去的中土?”

    “是。”

    听到这里,我心里已经确信无疑,这个羽人一定就是寐生的父亲。

    “上天终于被我感动,将你送回到我的眼前。”他感慨万千,眼中依稀有盈盈的水光。

    二十年的等候和找寻,这份深情让人为之动容。可是我知道,他找寻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我叹了口气,遗憾地微笑:“这是我第一次出海,第一次来到羽人国,第一次见到你。我今年只有十七岁,不可能在二十年前来过这里。所以,你一定是认错了人。”

    对着他渴望热切的眼眸说出这些话,我心里满是歉意,好似自己在打破一个人一生中最美丽的一个幻梦。

    他怔了一下,牢牢盯着我,目光一寸一寸描摹我的面庞。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目光如此认真专注,像是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不可能,这世间没有人能长得这样像。”

    我满怀不忍,轻声道:“我真的,不认识你。”

    他拧起眉头:“你真的,不是她?”

    “她的确不是。”

    身后响起一句轻灵飘渺的低语,像是夜色中徜徉的一缕风声。

    我回过头去,容昇站在门外,一袭白衣胜雪。

    月光和烛光交织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他踏着红莲缓缓而来,辰光悠然缓慢,一朵一朵的莲花盛开在他的脚下,仿佛历经的是一段又一段的似水流年。

    他的脸上有淡淡的倦色,好似跋涉了千山万水,步过了前生今生的时光,看透了人间世情百态,红尘悲喜,却又放不下这尘世的万般,折身而返。

    见到他安然无恙,我终于放心,同时也预感到,他的出现,一定会解开谜底。

    月重珖朗声道:“容昇,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不信她死了,你一定是找到了十洲三岛,找到了养神芝。”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容昇平静地走过来,轻轻举起我的右手:“灵珑的食指上,有一个黑痣,她没有。她只是长的像灵珑,她只是也叫灵珑,但她,真的不是那个二十年前的灵珑。”

    这段话拗口之极,但我偏偏却听懂了,我一直想要寻找的真相终于坦露在我的面前,但是却不是我想要的模样,我宁愿不要知道这个谜底。怪不得他一心要我去掉眉间轮的封印,怪不得他不肯让我和他一起来到羽人国,他是怕月重珖见到我,他想一直瞒着这个秘密。

    我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冰窖之中,彻骨的寒凉将我包围起来。

    原来,我只是长得像她,原来,他画像,其实是为她而画,原来他喜欢的那个人,本不是我。

    那么我呢?

    我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替身吗?

    这个答案,让我心里乱成一团,此时此刻,我只想时光能倒流,我没有来到这里,没有见到月重珖,不知道这一段过往。

    容昇神色平静,举着我的食指,对月重珖道:“灵珑拒绝你的时候,你曾说过,愿意做她食指上的那枚痣,可以陪伴她一生一世。我想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我当然记得。”月重珖神色激动:“你善于易容整容,一定是你,抹去了那颗痣。”

    容昇淡淡一笑:“我并不知道你会看见寐生手里的那幅画,我也并不知道你会看见她,怎么会提前抹去那颗痣呢?”他顿了顿,柔声道:“她不是二十年前的灵珑,她是我的未婚妻子。”他侧过头来,脉脉地看着我,眼中的温柔缱绻深幽如海,但我的心却一点点地凉下去。

    这个眼神,这份深情,应该是属于二十年的灵珑,而不是我。

    明灯璀璨,夜明珠的光,柔和温润,如同情人的凝睇。

    月重珖清逸的脸上,带着浓的化不开的失望和不信。他缓缓摇头:“我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如果你见到昶帝,你会发现,他和二十年前的莫归长的一模一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找到两个容貌一致的人,并非难事。”

    月重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怀疑。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信,还是心里不愿意相信。

    如果他信了容昇,就要把二十年来的希望彻底放弃,这个希望是他二十年的神支撑,割舍只会痛彻心扉。

    容昇清幽地叹道:“我从来不会骗人,如果不能说出真相,我宁愿沉默,也不会欺骗。”最后一段话,他面向了我。

    室静无一声,一人高的珊瑚石上开着不知名的花,蓝色的花瓣,神秘幽静,像是旁观了岁月的秘密。我看着那丛花,眼角的余光中,可以感觉到容昇的凝望。

    我心里五味杂陈,木然地避开他的视线。所有的痛都闷在心里,在那一片小小的区域里肆意膨胀,痛得无可比拟。

    一瓣落花,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像是一个被惊醒的梦。

    和他在一起,我一直觉得就是自己现实中的沉仙梦境,而此刻,是我梦醒的时刻,如同这一瓣离开了枝叶的落花。

    月重珖的眼眸迷蒙中升起了雾气:“容昇,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我,总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想她还活着,还会回来,那怕她,爱的不是我,都没关系,我只想她活着。”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略带哽咽。

    “我知道,她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人。可是我希望你能忘了她,她如果活着,也一定这么希望。她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她希望每一个人都活得快乐恣意,她如果知道你这么纠结执迷于过去而不能释怀,一定会难过。”

    “我无法忘记她。”

    “那是因为你不想那么做。这二十年来,你派人四处找寻她的踪迹,从未有过放弃的打算,有过忘记过去的念头。”

    月重珖厉声道:“那是因为我无法像你这样绝情。她那样喜欢你,你却在她死后,要去另娶他人。”他指着我:“那怕她长的和灵珑一模一样,也一样是辜负。”

    空旷的殿里,响起了高亢的回声,四面包抄过来,像是一场忠诚对变心的拷问。

    容昇清逸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苦楚。

    我黯然苦笑,心如刀割,我该希望他是个绝情的人,还是希望他是个长情的人?

    “我没有对不起她。我答应过她的事,这辈子一定会做到。”

    容昇望着月重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清朗的回声袅袅飘在风中。

    月重珖冷笑:“是么?”

    “是。而你呢,你答应过她的事,可曾做到?她一直希望你做个有为明君。可是,羽人国和我二十年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座廷甚至比二十年前更加的落寞孤寂。你为国人都做了些什么?你不肯接受她不在的事实。不断地派人四海找寻她的下落。寐生的父亲,曾是你最得力的帮手,最亲密的兄弟,因此而死在异乡。你还要继续吗?”

    月重珖默然。

    容昇放柔了声音,“不要忘了,你除了是月重珖,还是是羽人国君,不要忘了你的责任,不要让她失望。”

    月重珖眯起眼眸,光影在他棕色的眼眸中跳动明灭,像是起伏不定的心思。

    容昇静静地望着他:“她真的已经不在。放下,并不是背叛。因为过去,再也无法回来,可是将来,却可以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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