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薛姨妈的糊涂想法,所谓皇商的名头便是丢了也不可惜,横竖薛家不差钱。可她到底也承认,皇商皇商,好歹沾着一个皇字,若没了这唬人的噱头,别的先不说,至少宝钗就难攀一门合适的亲事了。薛蟠娶亲,是娶进来,便是有什么不好对薛蟠来说也差不了太多;宝钗嫁人,是嫁过去,以后是好是歹吃住都在别人家了,若是落差太大,不说宝钗是否受得了,薛姨妈自己也总归是不忍心的。权衡之下,即使皇商甄选的回报不抵投入,也少不得费银钱拖关系,至少平安度过这一回。

    八月初,薛家返抵京城。安置既毕,薛姨妈便领着宝钗各色土仪打点了与亲眷旧识送去,又使薛蟠出去打听相关事宜。

    夜里薛蟠回来,只说原是里夏日宴进上的吃食出了问题,当今这才发了狠,发落了买办不说又命重新甄选皇商资格,还订下策令,以后每三年都需甄选一回,以杜绝皇商中投机耍奸之辈,“珍大哥哥私下同我说,只怕是当今嫌如今咱们这些人家占了位子,这才借机发作,好挪地儿安新人”。

    薛姨妈闻言担忧道:“若果真是圣上有心,只怕咱们使多少银子都是打水漂,还需防着被有心人抓现行,安咱们一个行贿的罪名,这可怎生是好?”

    “妈也太多心了。且不说舅舅家,如今姨爹家里正是风光,咱们好歹是亲戚,哪个会这么不长眼?”薛蟠满不在乎。

    这话安慰得薛姨妈更忐忑了,在她心里,那两家无事时或者可以借借名头,真出了事能指望几分却是不好说的。

    薛蟠见状又道:“况且咱们家如今不比从前,不过有个名头,实际占的生意极少,便是咱们要给人挪地儿,只怕人还看不上呢。珍大哥哥说了,他同内相戴权交好,到时候他带着我去,费些银钱,保住一个名头总不成问题。”

    薛姨妈细细思量一回,毕竟书上也没写薛家这个时候出过事,想是无妨的,便是万一行贿事发,想来也到不了抄家发落的地步;且这是正经事,她若是拦着,怕是薛蟠也未必肯听,何况……薛姨妈看看边上端坐的宝钗,只见她面上一派从容,握着扇子的手却是指节分明。薛姨妈伸手握住宝钗略略发凉的手,对薛蟠道:“也罢,这外头的事我也不懂,你如今长大了,能担起事来,就由你做主吧,权且应付过这一回再说。只是你可仔细了,这是大事,咱们家虽不差这些银子,你妹妹的将来可都系在这上头。”

    “妈放心就是,我必都安排妥当了,不叫妈和妹妹心。”薛蟠大咧咧道。

    宝钗红了脸,挽住薛姨妈胳膊:“妈同哥哥说话,非要拉扯上我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一时薛姨妈又问薛蟠:“你琢磨着珍哥儿那边,可能成事,有几分把握?”

    “总归差不离的。珍大哥哥感念我上回送的好板子,这回的事他不等我去问,早打听全了,可见是诚心相帮的,妈放心便是。退一步说,即使珍大哥哥不行,还有琏兄弟呢,西府如今出了个娘娘,谁人不给三分面子?”

    薛姨妈一时语塞,片刻后又道:“你既托了珍哥儿,便先别去找别人,叫他知道,还道你小看了他,反而惹来不是。”

    薛蟠总觉得母亲今日格外心,只得耐下子又敷衍了一番,方才得了母亲那声“不早了,你且歇着去吧,我同你妹妹再说说话”,退将下去。

    这厢薛姨妈同宝钗道:“方才你哥哥说你姨娘府上出了个娘娘,我正是担心这个呢。今日你也听见下人回报了,咱们不在京时,你姨娘打发人来问了好些次,偏也不说何事。只是底下人实在不知道我们何时回来,也不知到底去往何处,这才罢了。”

    宝钗疑道:“许是姨娘牵挂妈呢。妈担心什么?”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我心底是个有个猜测,只是若是猜错了,倒是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宝钗越发疑惑,正待相问,脑中忽得生出一个念头,虽觉十分荒诞,还是忍不住看向薛姨妈:“莫非……可哪里就到这地步了?”

    “我情愿是我猜错了,这样大家都好。不然,”薛姨妈同宝钗对视一眼,点头苦笑,“若是你姨娘开口,却是难办了。退一步说,就算此刻已经无事了,可她来了这么些次,却没有如愿,只怕心里难免不痛快,偏咱们还有所求,唉。”

    “按理说,都是亲戚,若是有些难处,合该互相帮助,不过是救急尔。”宝钗揣度着小心道,“姨娘若是开口,妈也不好拒绝。”

    “你虽然懂事,到底年纪小,考虑不周也是有的。”薛姨妈摇头,“你别看着百年公府的名头好看,日常却没多少进项,不过萌祖荫得些出息糊口罢了。此等大事,若到了借贷的份,便是一时借了银子解了围,内囊都已耗尽,将来又哪里还得了?至于咱们家,也是守着祖产,用一分就少一分的,若是治病救人倒也罢了,可眼下不过是锦上添花求个面上好看,哪里就值得咱们舍己利人了?”

    “妈说的自是在理。可姨娘若是开口,咱们可怎么说?若是一口拒绝,不但面上不好看,万一姨娘觉着下不来台,到时……”

    “罢了,左右不过是咱们的猜测。若果真如此,咱们家还有你的事未定,少不得稍加应付。”薛姨妈心中早有主意。薛家如今便是对贾府有所求,也不过是皇商甄选一事,归到底则是宝钗的婚事。到时若是避无可避,王夫人真个开了口,她的上限是三万两白银,只当是替薛姨妈本尊为宝钗买了单,再多却是没有的了。她今日跟宝钗这番话,也不过是预先备个案。

    “妈——”宝钗唤了一声,却是不再言语。

    薛姨妈也不计较,三万两对薛家来说并不伤筋动骨,这也是她的私心,只肯在一定范围内求个安心。

    隔了两日,薛姨妈携了宝钗去贾府走动。

    贾府出了个贤德妃,正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大喜事,又知道省亲别墅落成在即,娘娘即将亲临贾府,不说主子,便是底下当差伺候的男女老幼,也是觉着与有荣焉,走起路来都是飘飘然,颇有几分“宰相府上七品官”的意思。幸而薛姨妈是当家太太的妹子,无人敢怠慢,客客气气被迎进了门。

    自然先去的贾母上房。贾母素喜热闹,见到薛姨妈母女来也很是兴,甚至还钗坐于她身边——依书言,贾母左右两边的位子,宝玉常年占一个,黛玉算大半个,剩下的便是湘云宝琴还可一坐,唯有宝钗从未享受过,今儿算是头一回。薛姨妈深觉纳罕,只当黛玉不在,贾母膝下寂寞,没有芙蓉花便赏牡丹花了。

    厮见完毕,薛姨妈告了罪,只说自家阖家在外,错过了贾母的千秋,又令宝钗给贾母磕头贺寿。

    八月初三是贾母的寿辰,因不是整寿,且贾府上下都忙着贤德妃省亲之事,便没有大办,只从初一到初三摆了三天流水席而已。薛家到京时便是初三下半晌,自然不曾来贺,只管家早得了吩咐七月下便送上了贺仪。

    贾母笑道:“这值什么,我还怕亲家太太埋怨说送了贺仪没吃上酒宴亏了,故而存心不提这事呢。”又拦着宝钗不许磕头,到底薛姨妈坚持,便也受了。

    凤姐因凑趣:“老太太这话说得好,倒让我想出一妙计来。不如明年老太太就装身上不爽快,咱们不摆酒只收礼,将那摆酒的银子二一添作五,归入老太太同我的私房里,可好?”

    众人皆被逗笑了,王夫人又说凤姐:“老太太的千秋,你不说多尽些力,还浑说这等玩笑话,该打。”

    贾母便对薛姨妈道,“好叫亲家太太知道,你这姐姐哪里都好,就是太较真。不过是个玩笑话,难道凤丫头说我病了我便真能病了?若果真如此,她也不用叫凤辣子了,只叫凤铁嘴就是了。”

    薛姨妈忍了笑,道:“这也是姐姐敬着老太太,孝顺老太太的缘故。她同凤丫头一个认真一个逗趣,不是正相宜吗?老太太底下儿子媳妇孙子媳妇都齐全了,这才是好福气。”

    一时贾母问道:“亲家太太这回去南边,不知可有见到我那外孙女?”

    薛姨妈随同甄家再返扬州时,就知道她家离开林府没几日,贾府里便打发了贾琏来扬州,黛玉只说是贾母派来接她的,焉知是否还身负借银任务?想来贾母也不可能不知道薛家曾在林府住过几日,故此薛姨妈据实道:“在扬州停留时,林姑爷看在府上的面上,邀我们在林府住了几日。”

    “可怜我的玉儿,离了我身边都两年了,也不知可穿暖吃饱了。”贾母因道,“亲家太太别笑话,我就玉儿母亲一个女儿,偏还早早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她爹纵然疼她,也是男子,哪里管得到内宅的事,她身边又没个兄弟姐妹,还不知如何形单影只。我每每想到此处,就忧心不已,夜里都睡不着觉。偏我那女婿虽然有才干,在人情世故上却又执拗又不通,我再三再四要接了玉儿回来,他只不肯……”

    诸人闻言皆唏嘘,又说担心黛玉,又劝贾母保重身子。薛姨妈暗自庆幸幸而宝玉去庙里跪经未回,不然若叫这个混世魔王听到黛玉二字,还不知要如何闹腾呢,嘴上只附和道:“老太太疼外孙女的心,真真教人感动,想来林姑娘千里之外也一定是想着老太太,感念着老太太的好的。只是老太太也切莫太过忧心了,不如愁坏了身子,叫您身边这么都孙子孙女怎么是好?”

    幸而有凤姐一张利嘴,不多时便将贾母又哄了回来,再度笑容满面。只她到底上了年纪的人,一时悲一时喜,便觉有些劳神,又体谅薛姨妈同王夫人多时未见,于是只说自己累了,让她们姐妹自去说话。薛姨妈便随王夫人去了她房里,宝钗自同三春顽去。

    坐定之后,薛姨妈先是恭喜王夫人,好话说了一箩筐,把个王夫人说得眉开眼笑。不多时王夫人想起什么,皱眉问道:“你这回一走便是十来个月,连个音讯也无,却是做什么去了?”

    “要是杂事却有几件,正经却是为了蟠儿的婚事。”薛姨妈略去和尚道士那一截,瞒下香菱英莲之说,只说是薛蟠之父早年与人定的口头之约。

    王夫人楞了楞,又道:“你这也太,原是口说无凭的事,对方又是那样的人家,哪里没个回旋的余地?你偏偏说定了亲事,实在是,之过急了。”

    “姐姐不知道,对方姑娘人品情无一不好,我这才认了的。况且薛家如今也不比从前了,哪里还挑人家?”薛姨妈开始哭穷,从薛蟠不争气道薛家没前途,车轱辘话说了一圈,才道,“我哪里比得姐姐好福气,宝玉含玉而生前途无限不说,大姑娘如今都晋封娘娘了,姐姐都成了皇帝岳母了。”

    王夫人先是听得脑仁发疼,好容易听薛姨妈夸到自家,心下欢喜,到底还晓得轻重,忙道:“这可不敢乱说,正经皇后娘娘在呢,哪里敢称岳母?况且这也不全是喜事,娘娘要省亲,那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可这园子又不是天上就能掉下来的……”

    薛姨妈接口道:“所以说也亏得是姐姐家里,国公府第,这才多少时日,多大的园子都建成了。要换了我家,幸而宝钗当年也没这福气,不然我如今哪里去寻这银两建园子?”

    不提王夫人心下如何嗤笑,薛姨妈继续道:“如今大姑娘成了娘娘,我也不敢厚颜称呼她外甥女,只是到底还是亲戚,也备了一份礼,算是一点点心意。我在南边是偶尔见到了一座一尺半高的送子观音像,想着最合宜献给娘娘的,花了九千两银子好容易才请了来。姐姐也知道,咱们金陵城外有座千祉寺,求子再灵验不过的。回京时我特特命了去了寺里,捐了九百九十九两香油钱,要将观音像放在寺里供奉,足足九九八十一天。到时候姐姐将这观音像进与娘娘,定能保佑娘娘早日生个小皇子,到时候再大的富贵也是有可能的。”

    薛姨妈选的这礼物简直贴心到了王夫人心坎上,后者顿时心下舒坦,连说薛姨妈费心了。薛姨妈趁便将皇商甄选的事说了,只说自家正在使力,到时候万一不成,少不了要借力。王夫人本欲再说些什么,想着自家的园子如今也建得差不多了,且送子观音尚在寺里供着呢,便暂且按下那些有的没的,只是答应了,心下想着到时候送礼托关系多少人情费要不得。

    薛姨妈将王夫人的神色瞧得分明,心下大定,于是又将贾府的能耐赞了又赞,方才安心回薛家去了

    ——送子观音是有的,九百九十九两的香油钱也是真的,至于观音像到底多少银子,还不是她上下两片嘴皮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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