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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您这样……又是何苦呢?”小厮叹息一声,“是不是要看我家公子离开卫府,您就高兴了?”

    卫昔昭不置可否。如果眼不见为净就能抹杀掉记忆中的一切不快,她愿意。只是也明白,她肯放手,别人却未见得愿意。

    “大姐,”卫昔晽走过来,“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能不能和我说说话?”

    卫昔昭觉得她神色很落寞,话也问得有些多,就遣了莫兆言的小厮,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卫昔晽吞吞吐吐地道,“我一早就去见了二姐。”

    二姐——这两个字,卫昔晽有几年没说过了。卫昔昭感觉不大好,问道:“去见了她,之后如何?”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卫昔晽挽着卫昔昭的手,“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

    “可我还要去家庙。”卫昔昭笑道,“你等我回来好么?”

    “不好!”卫昔晽半拖半拽地把卫昔昭拉向自己的含晖阁。

    沉星看着心急,道:“三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沉星,你先回房去等我。”沉星的子也是点火就着,卫昔昭怕最亲近的两个人吵起来,和声道,“我和三小姐说说话。”

    姐妹二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卫昔晽这才细说由来:“一早听说了二姐的事,我就过去骂她了,气她不争气,给父亲脸上抹黑。可是她跟我用大姨娘的安危发毒誓,是被你设计的闹出了丑事。大姐,此事当真么?”

    卫昔昭听着话锋不对,反问道:“真假又怎样呢?”

    “大姐,不是我不为你考虑。”卫昔晽有些吃力地道,“二姐以往的确是可恨,仗着大姨娘欺负你、欺负昔昤。可如今大姨娘已经被关进了家庙,她就算再怎么记恨你,也闹不出什么事了。如今你是主事的人,谁还能把你怎么样?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我赶尽杀绝?”卫昔昭逸出清脆的笑声,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你知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又知不知道是她算计我在先的?”

    “她算计你,你像上次一样打她教训她就可以了啊。”卫昔晽焦虑地看着卫昔昭,“她们都说,你要把她塞给莫公子做妾,是真的么?你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我若这样做了,你是不是就认为是我恶毒?你是不是就会忘了这是她自食其果?”卫昔昭心里很失望。她希望三妹是单纯的善良的,但不应是这样毫无条理可讲的善良。

    卫昔晽很苦恼地蹙眉,“我……我只是想起了儿时的事情,觉得于心不忍。她害你一次,你不该断送她的一生。”

    卫昔昭不想说话了,再说什么,就一定是伤人的。

    卫昔晽托腮,望向湛蓝的天空,眼神变得十分柔和,“儿时,你是卫府的一块宝,被人宠着捧着,平日里,本没功夫和我还有二姐在一起玩儿。几岁的时候,二姐其实很好的,最起码,待我很好。平日里大姨娘给了她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她都记得分给我。虽然只比我大几个月,却知道处处让着我。”说到这里,她现出了伤感的笑,“我从小就特别淘气,没少欺负她。我至今都记得,有一次一起跳百索的时候,我恼了,一脚就踢在她心口。她险些就上不来气晕倒了,脸都白了。可后来什么都没说,还反过头来哄我,怕我被吓到。像这种事,我可以跟你说上半晌。”

    这种记忆,卫昔昭没有。她儿时被父母宠着,记事起就开始忙着描红、习字,学习母亲所通的技艺,真的是很少和姐妹们在一起。

    卫昔晽继续道:“后来大了,她是因为大姨娘的关系,在你丧母之后,处处和你作对。我看不过她这一点,才和她反目的。如今想想,这也不能怪她。你如果一定要找个人惩戒,那也应该是大姨娘而不是她。”

    卫昔昭的神色渐渐有所缓和。虽然不能完全认可卫昔晽的说辞,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归结底,卫昔晽是个善于同情弱者的人。当初的自己,现在的卫昔昀,都是一样。虽然看起来枝大叶,却是记得每一份细微的快乐、感动。

    卫昔晽恳求道:“大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放过她这一次,将昨夜的事遮掩过去。你不理会她,夫人也不会看重她,她已经是孤立无援了。把她丢给莫兆言做妾的话,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日后想起来,真能心安么?”

    有什么不能心安的呢?卫昔昭只是想,让那样的两个人凑到一处去,看着他们相互怨怼相互为难,也许,心里的痛恨、厌恶会慢慢消散。

    她想放下所有不快的记忆,比谁都想,所以也就比谁都更心急,想早日有个结果。

    卫昔昭一直不说话,卫昔晽有些心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不会是到此时还无动于衷坚持己见吧?”

    “你容我想想,我先走了。”卫昔昭说的是心里话,想回房冷静冷静,再细细斟酌此事。

    “这有什么好想的?总归是姐妹,你放她一次又怎么了?”卫昔晽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你该不会真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吧?庶妹在你眼里就是眼中钉,迟早会把我们一个个的都除掉的。今日你这样对待她,明日是不是也要这样对待我和昔昤?”

    卫昔昭的心,被这句话刺痛了,“你怎么会这么看我?”

    “你算计过她多少次了?有多少气也都出尽了。那些终归是小打小闹,我帮着你,处处替你说话,可这次你又何必把她往绝路上赶呢?”很明显,卫昔晽真的生气了,甚而忘了自己就是此间的主人,一面说话一面气冲冲走出院子,“你若坚持己见也可以,日后别再认我这个妹妹,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卫昔昭怎么也没想到卫昔晽会放这种狠话,茫然地走出含晖阁。

    真的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么?卫昔昀真的罪不至此么?是要留下卫昔昀,还是坚持原来的打算,从而失去卫昔晽这个姐妹?

    可有没有人替她想过呢?如果,昨日的事最终吃亏的是她,她会落个什么下场?

    很明显,没有人会这样设想。因为人们只看现在是谁处于劣势,只顾着嘲笑或是同情卫昔昀。

    而旁人看到她的时候,是不是就像卫昔晽所说的,都怀疑她以后也会这样对待其余三个庶妹。

    谁能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做?

    茫然之下,她去了三姨娘房里。

    三姨娘听完原由,正色思忖半晌才温言道:“平日里的事,哪里有什么对错之分,你没做错,昔晽也没错,二小姐现在则是善因恶果一同来了。我是想着,经过这一番风波,二小姐日后必定不会再滋事了,夫人也不会善待她。你不如就把她交给夫人发落,来日她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

    话说的委婉隐晦,其实还是赞成卫昔晽的想法。也对,卫昔昭笑了一下,本就是母女,心、想法又能差到哪里去?

    三姨娘又道:“二小姐若真是个没良心的,日后有什么报应,也会落到我和三小姐头上,你和她之间,应该是就此形同陌路了。”

    “但愿如此吧。”卫昔昭觉得疲惫,“我先回房了。”也不必去家庙看大姨娘了,由着她折腾吧。在这府里,除了年幼的卫昔昤,只有三姨娘母女一直善待自己,如果不管不顾,心中恶气是出了,却也就此真的形只影单了。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卫昔晽出了含晖阁,有点后悔方才把话说得太重了,可是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放狠话威胁卫昔昭并不是错。所谓姐妹,不该是大姐二姐那样相互谋害残杀,不该连一丝余地都不给对方留。如果可以尝试去阻止姐妹一生反目,她就不会放弃努力。

    百无聊赖地去了后花园,走在湖边的柳荫下发呆的时候,裴孤鸿缓步踱到她身后。

    卫昔晽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施礼。

    裴孤鸿不解地看着眼前容颜明丽的女孩,“你大姐又出了一口恶气,占尽了便宜。你又和她一向亲近,怎么却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世子说什么不好,偏生说这件事。”卫昔晽更懒得答话了。

    裴孤鸿却为之一喜,“这样看来,你是觉得你二姐有点可怜了?”

    卫昔晽双眼一亮,“是啊。”之后还是很烦恼,“我是念着和二姐小时候的情意,真不知道此时阻止是对是错。”叹一口气,更加沮丧,“关键是大姐最有主见,恐怕我忙半天也是白忙了。”

    裴孤鸿转转眼睛,觉得这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一味劝你大姐有什么用?怎么不从别处下手——你两个姐姐是因为什么事、什么人起的冲突?你把这些起因弄没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你是说,把莫兆言弄出府去?”卫昔晽闻言笑了起来,“对啊,把他弄出去,二姐还能给谁做妾?”

    裴孤鸿一本正经地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的主意。我一个外人,不会管这些是是非非的。”

    “谢了!”卫昔晽爽快地道谢,随即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裴孤鸿回想了一会儿,不由开始后悔。多嘴说这一两句又所为何来呢?等卫昔昭知道了责问自己的时候,该怎么和她解释?说让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说来说去,她不过是给心思恶毒的庶妹找了个人家,也算不得什么罪过。

    他懊恼地用力拍了拍头,有心去追回卫昔晽,又怕被她说自己出尔反尔不是男子汉的做派。

    “女人家的事就不能管,管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一不小心,就里外不是人了。”他喃喃叹息着。最终的决定,还是坐在湖边看景,最起码,能在卫昔晽眼里做个好人。

    ——

    许氏再次把脉之后,宣布了身怀有孕的喜事。怀孕的女人最金贵,谁都得敬着、护着。她说事情是出在自己房里,虽然有伤风化,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也就宽恕卫昔昀这一次,只禁足三个月,就不追究别的了。

    有没有许太夫人在场都是一样,卫昔昭已经打定主意,让许氏做主处理此事,自然点头答应下来,且让管事吩咐下去,命阖府的下人管好自己的嘴,不得声张这件丑事。

    一群人坐在许氏房里,或真或假,都要给她道喜,卫昔昭更是责无旁贷,找来管事妈妈,一件件的事情吩咐下去,为的不外乎是让许氏好好安胎。

    近正午,人们正要散去的时候,文江院有人来通禀,莫兆言,走了。

    众人齐齐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则看了卫昔晽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缓步走出房门,下了台阶。

    卫昔晽被看得心里发虚,追了上去,跟着走出好一段路,才道:“我是怕你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就先让莫兆言离开一段日子,这样一来,对你对二姐都好。若早知你完全任凭夫人做主,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我从来没想过,真正给我难堪的人,会是你。”卫昔昭摆了摆手,“算了,都过去了。”

    卫昔晽讪讪笑道:“莫兆言走了也就好了,没这么个人在府里,也就不会生什么事了。”

    “你当你二姐是因为他才生事的?”卫昔昭冷笑,“你二姐的心高着呢,不会看上一个落魄的书生!”

    “她对侯爷情有独钟,我不是不知道。”卫昔晽有口无心地嘀咕一句,“若不是因为侯爷,你也不会这么对待她吧?”

    卫昔昭觉得今日忍着的气已经够多了,闻言连连点头,“那你就当我是爱出风头爱妒忌的人好了。别跟着我了!”抬手示意卫昔晽止步,“此时我要去侯爷房里说话,晚间我就请龙公子用饭,我忙得很,没时间和你说这些!”

    卫昔晽僵立在原地,心里堵得厉害。等卫昔昭走远了才意识到,她是故意这么说故意气自己的。

    卫昔昭走进书房,款款施礼,随后道:“侯爷,能不能留我用饭?”

    季青城微微讶然,随即自然点头应允。

    饭菜上桌之后,卫昔昭左顾右盼,“侯爷这里没有酒了么?”

    季青城笑了起来,示意小九上酒,之后问她:“有心事?”

    “没有。”她的心事都摆在明面上了,她只是生气自己不被信任。卫昔晽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一厢情愿的善举极可能不被感激,反遭暗中嘲讽。

    “若将离开之人寻回,也非难事。”

    “不用。走了也好,府里清静一些,心里也清静一些。”卫昔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酒入喉咙,辛辣、带来烧灼感。双眉紧锁,撇了撇嘴,才将酒咽下。随后,强迫自己习惯酒的味道,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

    季青城只让她喝了三杯,“适可而止,回房吧。一觉醒来,什么事也就过去了。”

    “不想回去。”卫昔昭推开近前的餐具,伏在桌子上,“回去又会有人去找我,说三妹给我下不来台;或者三妹去找我,说不是故意给我难堪。着实没意思。”

    季青城轻轻地笑,“留在这里,不怕我欺负你?”

    卫昔昭的一张小脸儿还是晶莹粉白,丝毫也没改变,无力地摆了摆手,“被人欺负,总比被当成欺负人要好。”说着没有城府地笑起来,“你不是趁人之危的人,我晓得。”

    季青城挑了挑眉,不知道她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卫昔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只是隐约记得初时睡得很累,甚至还做了一个噩梦,到后来才安宁了下来。

    她是被季青城唤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坐在身侧,一只手停留在她的额头。

    卫昔昭转转眼睛,意识到这里是父亲也就是他现在的寝室,而自己,躺在床上。

    她抿了抿干燥的双唇,“我睡了多久?”

    “刚到申时,没睡太久。”季青城的手下落到她脸颊,“若由着你,不知要睡到何时,只得把你唤醒。”

    幸好他是个顾及着体统的人,不然自己这一时任,可能就会落下话柄。卫昔昭拿开他的手,坐起来,却正好对上他的俊颜。

    很尴尬。

    躺回去,太不像样子了;想下地,他又不肯让开。

    卫昔昭抬手扶额,“侯爷……”有点请求的意味。

    季青城笑问:“心里好过些没有?”

    卫昔昭点点头。

    季青城的笑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坏,趋近她。

    卫昔昭本能地抿紧了嘴,向后闪躲。

    季青城却在这时起身,探手拍拍她的脸,“起来吧。”

    卫昔昭这才顾得上打量自己的穿戴,还算整齐,连鞋子都没脱。下地站起身来,却撞到他怀里。

    “让我抱抱你。”季青城下颌摩挲着她的头发,语声多了几分慵懒,从而显得暧昧。

    卫昔昭由他抱着,觉得他评价过自己的话是对的——像木头,僵硬的厉害。

    季青城失笑,“怕我吃了你么?”随即,放开她,“洗把脸,缓上片刻再走。”自心底,今日是不敢为难她,怕她觉得更委屈,心里更难过。

    卫昔昭不需照镜子,也能想象得出自己此时睡眼朦胧,的确是该等睡意消减之后再走。

    洗了脸,略略打理了妆容,又喝了一杯茶,终于恢复常态。

    季青城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送到她手里,“看看喜不喜欢?”

    卫昔昭打开来,看到的是以白水晶雕刻而成的十二生肖,每个雕像栩栩如生,小巧致,不由绽出发自心底的笑容,点了点头,“喜欢。”

    “回去吧。”季青城不再留她,“耽误了我半晌光景,记得改日偿还。”

    卫昔昭把锦盒盖好,只问一件事:“这是给我的?”

    季青城点头。

    “那我回去抓紧把绣图绣好,权当感谢侯爷了。”卫昔昭小心翼翼地拿着锦盒,身姿轻盈地出门而去。

    看到她鲜少现出的孩子气的无暇的笑,季青城觉得,费些心思很是值得。

    卫昔昭回到房里,欣赏了一会儿生肖雕像,欣喜地心情慢慢淡去,了然无趣,卧在床上歇息。

    她知道如何对待、报复坏人,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卫昔晽这样的“好人”。

    而卫昔晽则被三姨娘叫去了房里训斥多时。三姨娘从上次玉扳指的事之后,就对女儿憋着一口气,这次是新帐旧账一起算。女儿和龙渄的事,她不管是真是假,只管结果——断绝往来,再不可私下见面。

    卫昔晽被警告,如果再和龙渄见面,就和三姨娘断绝情分,心里是真怕了,只得每日闷在内宅。偶尔想让卫昔昭帮自己扯个谎,蒙混过关,可每次去玲珑阁,卫昔昭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

    姐妹情分,就这样淡了。

    卫昔晽到这种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得不偿失了。静下心来细想想,的确是自己办事太不稳妥了。卫昔昭什么事都为自己着想,而自己在拆她台之前,连句话都没有,换了谁也没办法忽略不提。

    整个夏季,卫昔晽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平日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卫昔昤每日跟着萧先生学习琴棋书画,没时间,就算是有时间,看到卫昔晽也只是翻翻眼睛,撅撅小嘴儿,爱理不理的样子。

    时间久了,卫昔晽看着生气,就问她:“我怎么你了?怎么连你跟我也没个好脸色?”

    卫昔昤一本正经地道:“府里的人都说了,你就是个白眼儿狼——大姐什么都帮着你,可你却是一点颜面也不给大姐留,帮着坏人欺负大姐。你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哪日出了什么事,你不定又会发什么疯,帮着外人气我。”说完话,扬着小脸儿走了。

    卫昔晽无力地扶住一棵树,真想一头碰上去。

    造成卫昔晽错误的罪魁祸首——裴孤鸿的日子也是很不好过。

    夏日里,卫昔昭都以繁忙为由,除了上午四处转转,下午不出房门半步。他再送东西,卫昔昭原封不动地给他送回;他要进去坐坐、说说话,卫昔昭任由他在门外等着,等多久也不请他进门。

    前后的态度差这么多,为什么?自然是卫昔晽无意中说了他出主意的事,之后传到了卫昔昭耳朵里。

    再听听府里的闲话,裴孤鸿懊悔不已,总是埋怨自己:你和季青城一样看热闹不就得了?管什么闲事呢?

    真正自心底高兴的人,只有许氏。

    每日临睡前,她都会取出一个首饰匣子,拿出最底层的银票看看。不过是救了卫昔昀一次,就得到了两万两的回报。卫玄默的俸银也不过一百多两,他要忙碌多少年,才能攒下两万两。

    为官者,平日里少不得四处打点逢迎,就算是卫玄默一身傲骨,她平日里应酬也是需要一大笔开销的。大姨娘给她的这笔钱财,等同于让她十年衣食无忧。

    而这,不过是好处之一。另外一个,才是最重要的,她在等,等一个好时机。

    暑气消散之时,卫昔昭终于将绣图完成了,左看右看,自己是很满意的,想来季青城也挑不出瑕疵,命沉星给他送过去。沉星带回的回话是不错,辛苦了。

    卫昔昭如释重负,每日终于清闲下来。府里的人,要么是她看了心里别扭的,要么就是她看了心里生气的。只有三姨娘,从未有过嫌隙,却因为卫昔晽的缘故,也不能坐在一起说话。

    这种日子,太闷太无趣了。

    偶尔,她会想,自己能不能暂时离开这座府邸,等父亲出征返回之后她再回来。

    可是想到季青城曾经说过的话,又怕父亲回来。

    很久一段日子了,季青城安于现状,和她连见面的时候都很少。真希望他只是一时的玩笑。毕竟,此生的自己对于前途全无打算,从来没认真想过,究竟要怎样度过一生,或者说,是和一个怎样的人度过一生。

    临近中秋节的时候,李府出事了。李夫人的儿媳小产,而李夫人不知到底为何,病倒在床。

    卫昔昭听说此事后,念及李夫人前两次对自己的帮衬,便先送去一封拜帖,得到回音之后,前去李府探望。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到了下午,府里就出事了——大姨娘和卫昔昀不见了。

    许氏装模作样的发动全部下人搜寻,甚至去了书房转了一圈。

    季青城思前想后,觉得这事情出得诡异,命小九将许氏唤到房里说话。

    他单刀直入:“你把那两个人弄到何处去了?”

    “侯爷,此事不关妾身的事啊。”许氏委屈地否认。

    季青城看看她微隆的腹部,蹙了蹙眉,又问:“此事会不会危及到大小姐?”

    许氏更加委屈,“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实在是听不懂。这么多日子了,府里的事都是昔昭在打理,如今人走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谁能说得清呢?”

    季青城没心情再听她胡说八道,“退下。”

    许氏转身,缓步走出。

    “夫人,听说过一句话么?”季青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待她转身应声,第二句话接踵而至:

    “一尸两命。如果昔昭有什么事,那是你的下场。”

    语声中的冰冷让许氏心头一惊,转身之时,季青城已走过她身边,迈步出门时,衣摆猎猎生风。

    ——

    卫昔昭和李夫人聊了很久。

    李夫人的病,是气出来的。儿媳腹中的胎儿,是被儿子新收的一房妾室害得滑胎的。而那房妾室,李夫人怎么也看不出一丝的好,她的儿子却视为心头宝,大有宠妾灭妻的架势。左思右想,便抑郁成疾,病倒在床。

    哪里也离不开这些妻妾、嫡庶之间血淋淋的争斗。

    卫昔昭听说李夫人是茶饭不思,药也不肯吃,心里不忍,劝着李夫人服了一碗汤药,陪着她吃了些暖胃的饭食,又安抚了半晌,这才起身告辞,答应改日再来。

    出了李府,已是黄昏。

    卫昔昭有些累了,倚着沉星的肩头,闭目养神。

    恍惚间,听到外面有些怪异的动静,却只是一瞬而过,也便没有在意。直到她觉得车外越来越安静,心头被恐慌的预感笼罩,才意识到了危险的趋近。

    浑浑噩噩这么久,直到此时才醒了,或者可以说,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凶险将自己唤醒。在自己不能将卫昔昀掌握在手里的时候,在卫昔晽帮卫昔昀躲过那一关的时候,她心里也许就已预感到了这一天的来临。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卫昔昭无声地握紧了沉星的手。

    等了片刻,听到的却不是喝令她们下车的声音,而是人闷哼倒地的声音。

    沉星向外看了一眼,又飞快放下帘子。眼神变得恐惧。

    有马蹄声传来,随后,是季青城的语声:“昔昭,下车。”

    卫昔昭忙和沉星下车。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

    转眼间,她已被安置在他马上。

    沉星则被小九带上了马。

    问道血腥气,卫昔昭敛目看向地上,双眼被季青城的手蒙住,“别看这些。”他这样说,随后,将她的脸按在怀里,驳马就走。

    在一个岔道口,季青城和小九分道而驰。

    卫昔昭有些着急了,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去找人清理那些——人。”季青城不想让她害怕。

    “那我们又是要去何处?”卫昔昭茫然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

    季青城笑道:“找个人牙子把你卖掉,换一壶酒钱。”

    卫昔昭有些疑惑了。自己这算是什么?似乎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刚意识到危险,就被他给阻止了。是好事不假,可她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无从得知,也就无从证明自己的猜测。

    缓过神来,她问道:“我不用回卫府了么?”

    “明日再回。”季青城道,“让小九他们连夜查找线索。你今夜回府不安全,我们不能守在你左右。”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不查也能猜出原委——关在家庙里的妾室,还有卫昔昀不见了。”

    卫昔昭也便不用再费思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的,是如何确保自己日后的安稳。

    ——

    当夜,正房。

    许氏每隔一会儿,就命人到府门外去看看——卫昔昭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下文才是,不回来算是怎么回事?季青城也未回府,大姨娘那边也不给个回信。

    实在是要把人急疯了。

    许乐芊坐在椅子上,低声嘀咕:“这下倒好了,卫昔昭不见了,侯爷也跟着没影儿了。你们做的这是什么事啊!”

    许氏瞪了许乐芊一眼。季青城——要是没有他捣乱,自己早就如愿除去卫昔昭了!等卫玄默回来的时候,卫昔昭已经化成灰了。现在却弄得她云里雾里的,辨不清方向。

    利用大姨娘除掉卫昔昭,再把大姨娘缉拿归案交差,这是多圆满的打算,现在就这样泡汤了,实在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的卫昔昭所在的地方,正是春日随季青城来过的他买下的那栋宅子。

    用过饭,季青城和卫昔昭相对而坐,一人手里一盏茶,漫无边际地说着话。

    卫昔昭问道:“我今夜不回府,她们不会对人说我已被杀害了吧?”

    “怎么这么问?”

    “我怕回去的时候,会吓到昔昤。”

    季青城先是笑,随后语声笃定:“她们不敢。”

    卫昔昭看看天色,“小九和沉星怎么还不来?”

    季青城道:“应该是不来了。”

    卫昔昭瞄他一眼,添了几分烦恼。沉星不来,自己睡在哪里?最重要的是,这一夜怎么熬过去?沉吟半晌,找了件可以消磨时间的事,“侯爷,我陪你下棋吧。”

    季青城暗自失笑,“我没心情。”

    卫昔昭不再说话,心绪慢慢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良久,季青城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去睡吧。”随后唤来一名丫鬟,服侍着卫昔昭到厢房就寝。

    倒是早说啊。卫昔昭在心里怨声载道,先前还以为这宅子里没有丫鬟呢。

    这一夜,丫鬟说留在房内陪着,卫昔昭忙不迭地点头,只差说感激的话了。一来,是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二来,是这宅子里的男仆居多,再加上一个季青城,她必须得找个人陪着自己。

    第二日一早,卫昔昭整个人晕晕沉沉的,起不来了。

    丫鬟见状,忙去通禀了季青城。

    季青城探手她的额头,热得厉害。

    卫昔昭无力地摆摆手,“没事,病了也是好事,就这样送我回府就行。”

    “打什么主意呢?”季青城刮了刮她鼻梁,微微不悦。

    “我不想在府里住下去了。”卫昔昭没隐瞒他,“暂时在别院住一阵子,我想等家父回来之后再回去。”说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让她们去拼个你死我活好了,我实在是没心情陪着她们了。”

    一心想报复的人或是走或是跑,她留在府里还有什么意义?许氏自然也是十分可恨,就让她和二姨娘相互掐着斗着过吧。等到回府的时候,就是她渔翁得利了。

    “这样也好。”她每天忙忙碌碌的,他看着也是不忍心。

    “我如果住到别院,”卫昔昭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还得去找李夫人,看她能不能帮忙,不然我还是会被冻死饿死在那儿的。”

    季青城蹙眉,坐到床边,俯身趋近她,“你再说一遍,想怎样?”

    卫昔昭看着他,也是烦恼不已,“你如果处处帮衬……会传出风言风语的。我是怕你的名誉被我连累的毁掉。”

    “你如果不让我帮衬,我让你还没回府就传出风言风语。”

    “……”

    卫昔昭不得不妥协。说到底,他对她有救命之恩,而且在龙城可以说一不二,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过了些时候,小九赶着一辆马车,带着沉星过来了,送卫昔昭回府。

    季青城则带着几名侍卫,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左右。

    路上,小九说已经撒出人手,去寻找大姨娘和卫昔昀的下落。大姨娘娘家那边,自然也留了人手,看看有何异常。

    这样是最好,不然的话,出门还真是险象环生。

    回到府中,许氏一见到一脸病态的卫昔昭,连声嘘寒问暖。

    卫昔昭懒得理她,敷衍几句,以身子不适告辞回房,之后就命沉星等人收拾金银细软,准备搬到别院去住。

    消息不径而走。卫昔晽第一个过来了,刚一说话,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你打我吧,都是我多事,她们母女两个才跑了,还害得你险些回不来。”

    “没事。”卫昔昭实在是没神多说话,“你连累别人不要紧,日后别做这种傻事害了你自己才是正经。”之后摇了摇头,“别和我算这种帐了,我听着头疼。”

    卫昔晽沉吟半晌,想出了一个将功补过的法子:“那、那我住到你这儿来吧,帮你看好这些东西。”

    “也好。”卫昔昭爽快答应下来。

    许氏听到消息之后,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目的,不过就是要把卫昔昭赶出府去,不会再有人握着本该属于她的权力。昨日的事,还以为失败了,却没想到,卫昔昭自己提出要离开。

    是喜事,可是她又觉得不对劲。卫昔昭不该是那种经不起一点风浪的人,说是因为遇刺被吓到了——谁会信?真被吓到了,就该不出房门半步,整日躲着不见人才对。

    忽然间就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争了。她是不是又在打谁的主意?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话却是不能问出口的,而且还要让卫昔昭以身子为重,到别院好好休养。阻拦的话,许氏不想违着心说,也不敢说,说了,卫昔昭就变了主意不走了可怎么办?没有卫昔昭办不出的事,只有她觉得吃亏不去办的事。

    卫昔昭离开卫府那日,许氏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来,甚至于许乐芊、许乐莹也是温言软语地叮咛她,要静心养病。

    卫昔昭心里知道她们都在庆幸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目光扫过许氏的腹部,柔声道:“母亲,日后可千万注意,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许氏听得心惊跳的。

    卫昔昭不等她答话,转身上了马车。

    到了别院之后,院内外空空如也,一个下人的身影也看不到。

    不消多想,许氏已提前派人来过了,估计是给了这些下人足够的好处,让她们回家休息去了。

    卫昔昭看看自己带的三名丫鬟,不由苦笑,实在是要辛苦她们了。不想这样,可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就躲不过卫府下一番的风波。

    沉星却对卫昔昭展颜一笑,“小姐别心急,稍等片刻就有人过来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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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祸、福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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