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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2013-08-19

    云卿不料垂缃会问起这个,便伸手看了一下,因前几日淋了雨那里又酸疼得狠了,如今涂了厚厚的药膏,密密匝匝包扎着。云卿便边看边对她笑说:“许久以前的事了,不大记得了,仿佛是因为不小心,自作孽了一把。”说着便与蒹葭一道出门。

    垂缃低头跟在后头,一路默然,走了许久方问:“那就恕我愚笨,不能懂了。嫂子既然说因果因果,从因即可看到果,又怎会叫自己受了这样重的伤呢?那岂非因果难猜,结局难定,命中注定?若是千算万算仍是走上不归路,那么顺应天命和穷究因果,究竟还有什么分别?”

    云卿点头赞说:“问得好。”几人绕过一大丛月季花,往东小湖边儿去了,云卿边走边笑说:“只不过顺应天命和穷究因果,其实并非南辕北辙的两条路。顺应天命难道只是一味服从?不,是让你看清楚你所拥有的。所以穷究因果也不是一味徒作抗争,而是让你看到面前的每一条路所指向的方向。当你知道自己的力量,又看得见沿途的危险和道路尽头的风光,你自然就更明白该走哪一条路,以及该怎么走了。这才是顺应天命,穷究因果。”

    垂缃闻言又是久久一番思索,最后却低低说:“我不大懂。”

    云卿便笑:“大约是我说得绕了些。只是你如今并未经历过什么事儿,虽是被人算计了一把,得了个不大喜欢的姻缘,但如今你心头一味只是怨恨,并未顺应天命,自然难冷静下来好好琢磨自己的去处,如此也不到你懂的时候。”

    垂缃并未多言,只是一路低头沉思,连转弯处也是满儿在旁提醒。云卿也不打扰她,只在旁尽量领了七拐八拐的小道,让垂缃和满儿难辩方向,蒹葭便偷偷问:“再这样玩下去,恐连咱们也不识回去的路了。”

    云卿看垂缃与满儿落在后头,便笑对蒹葭耳语说::“三姑娘拿不定主意,只今儿一次怕是不够。她记不得路,下次恐要再央我带她一次,我倒不是有心为难她,只是她性子偏冷,我总需得多寻了借口能与她说上话儿。”

    说话之间垂缃与满儿便跟上了,垂缃左右看看,疑道:“此处我却是真没有来过。说来我是慕家的闺女,你是慕家的媳妇,你对这园子却仿佛比我更熟悉。”

    云卿便意味深长地笑:“我敢带你出来,自然不会没有准备的。况且如今让我掌家,我岂能对这家反不了解?”

    说罢再往前走,沿着一条溪水逆流而上,越过土丘,便可见一汪澄明的湖水,在月光下泛着明亮又冷清的光。如今她们居高临下,大可将湖水尽收眼底,看来仿佛一面清晰的银镜,而周围的碧柳杏花,堪可为菱花镜上雕花纹。

    垂缃先是震惊了一会儿子,后来突然明白,指着湖对面的房子说:“那边——是老爷所居天问阁!”

    云卿便点头说:“是了,正是天问阁。只是素来没人越过天问阁走到这处小东湖畔的,余下三面一面是假山林,无路可走,咱们所处这一面倒是赏花最佳之地,但路途极其古怪难记,所以许多人不知此处风景。那晚我信步乱闯偶见此处杏花繁盛湖光秀美,后听你提起,方知此处与你所居之地甚远,于是我估摸了方向,特特回来寻了路,今日方能带你来这里。”

    垂缃闻言渐渐冷静下来,回头直看着她说:“你倒是费了大心思!”

    云卿不闪不避地笑说:“如今我是掌家之人,自然对这园子了解得越多越好,毕竟若下次再迷路,也不敢奢望能随时随地有个三妹妹你来救我了,是不是?”

    垂缃如今已恢复冷清之态,迎着月光远远看着几株杏花繁盛的老杏树,忽想起夫家沈家的杏花,一时突然有些气闷。却听云卿在旁笑念道:“‘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我从前一心爱梅,不知赏杏,如今看来亦不过俗人也。梅花孤冷,冬雪清寒,所谓相映成趣,亦不过是相依为命罢了,多得是凄寒。倒是杏花,桃花开过而开,乃是自有芬芳,不与桃花徒争艳;双燕来时盛绽,乃是端庄热忱,迎来春燕歇枝梢,至于红花映碧池,端的是鲜亮景色,此番光彩纵使桃红柳绿也争夺不去,何其美哉!”

    垂缃低头细品了一会儿,心里头思绪越发飘得远了,饶是她被云卿饶得再晕,此刻也有些恍悟过来她说的哪里是花,是教她怎么做人。垂缃本不是优柔的性子,如今干脆转身看着云卿问:“听你话中之意,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

    “三妹妹这话说的……”云卿便笑,“我虽有些小聪明,毕竟不能卜算。”

    垂缃盯着远处湖光夜色看了半晌,微微扬起脸高傲地说:“你不坦白,我确是要直说了。我今儿来有事请教,当日你在我房中说,我于慕家种因,又于沈家种因,自然都有相应之果,这一句也就罢了,倒是后面一句,不知你还记不得。”

    云卿毫不意外,平静笑说:“记得,我说换作是你,我当持因果,将自己的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再不容他人做主!”

    垂缃听闻此言惊得连连倒退,这些话她如何没有想过,只是毕竟庶女,在慕家素来无人听她说话,甚至连成亲都是任人摆布,如今听到这些难免震惊了些。

    几人一时都未言语,云卿便只笑笑,与蒹葭一道往前走,一直来到湖边杏花树下。春风吹得杏花轻轻飘落,红粉玉屑,落英缤纷,映着湖光月色,堪称人间仙境。垂缃远远看着她悠闲赏花,突然有些恼了,急匆匆跟上抓住云卿肩膀问:“你知道什么?又凭什么这么说?旁人的心酸苦难在你看来都挺容易么?若换做是你,你就能逃得掉么?”

    蒹葭和满儿都慌忙要上前分开二人,云卿示意蒹葭不必,满儿自然也不敢。云卿便道:“我白费心教你一番了!如今你已嫁作沈家妇,你还要怎么逃呢?自然了,逼得沈家给你休书一封也不会多难,可你娘柳姨娘呢?你哥哥冽三爷呢?你竟忍心?这条路你既然一眼看得到尽头、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不会去走,那你还惦记着它做什么?我教你顺应天意,教你看透因果,你却一味只是怨恨,一丁点儿不尝试去改变,堂堂三姑娘慕垂缃,不过如此!”

    “那你说怎么做?”垂缃恨道,“我不明不白就嫁了人,如今沈家看不起我,慕家看不起我,竟反而不能叫我怨恨这世道?那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得起!”云卿一字一顿喊,高声盖过垂缃咬牙切齿的声音,冷冷道,“‘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杏花开落有时,世事枯荣有时,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一成不变。你自己虽心怀怨愤,却一味随波逐流,倒还怪起这世道来了,你当真好笑!”

    垂缃一怔,松开手,冷冷淡淡闭上双眼。云卿知她如今心神不定,已有动摇,便趁热打铁说:“今日我让你掌家,帮着凇二奶奶处理家事,听说你也跟着出了主意,那滋味儿如何?被别人掌控,和掌控别人,那感觉差别很大,对吧?其实慕家也好,沈家也好,你三姑娘是何等能耐,只要有心就不会一生一世都受制于人。你在慕家虽系庶出,但慕家子嗣不多,你琴棋书画样样不差,本就没人敢十分看轻你。到了沈家你则是长房长媳,乃是当家作主的人,你若不自轻自贱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这两处你都能开花结果,可你恨足了那个不情不愿的因,宁愿一味藏在慕家一躲再躲。垂缃,早在那日惊雷春雨夜我就已经提点过你,因果相循,你乐见什么果,便可行什么因,如此便可见想见的过。你如今惶然,不过是因为,你没想通透你究竟想让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的!”

    云卿说罢直盯着她瞧。三姑娘垂缃是个精明的,这一点莫说孔绣珠,就是阮氏与慕垂凉都曾明里暗里提点过。垂缃如今新婚不利,正在气头上,难免糊涂一时,但云卿相信,即便她今晚绕来绕去,并未点明,垂缃也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可还等着垂缃振作起来,帮扶她掌家呢!

    “‘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你让我,做一朵杏花?……”垂缃兀自仰面看着杏花飘零,呢喃轻念。

    云卿心知一蹴而就恐不稳定,便只笑笑说:“夜深了,该回去了。”

    蒹葭听云卿又咳起来,自然听命要扶她回去。满儿也担心垂缃,几乎在旁拖着她走。四人一语不发渐渐离开湖边,云卿与蒹葭带路,满儿扶着垂缃跟在后头,刚走下土丘,垂缃突然回头,自然已不见杏花,垂缃恍惚了一阵,忽道:“大嫂,你有备而来,分明是算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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