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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湛折腾了雨村一晚上,直到三更才停。将软的像水一般的雨村团在怀里包裹,水湛满足的叹息,像一只餍足的兽。

    第二日雨村醒来时身边已然空空荡荡,不知为何,雨村的心也跟着一同空了大半,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被抛在地上的棉袍,那是他从姑苏城出发时穿着的棉衣,唯一一件属于原本的“贾雨村”的棉衣。

    只着亵衣,从床上下来,雨村珍而重之将那件棉服从地上捡起来,叠整齐,放进衣柜最里面的箱子里,里面是他来到这世上后,完完全全属于“贾雨村”的东西——一件夏袍,一件冬袍,毛了边的四书五经,不是油印本,全都是用端正的小楷一字字手抄的,属于“贾雨村”的印记。

    无力的靠在衣柜上,雨村心中空荡荡飘飘摇摇如浮萍,当初重生时的吃住是“贾雨村”赚得的,上京的路费为甄士隐所赠,来京之后,所有衣食住行,就连他即将去报道的翰林院,都充满了水湛的影子,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段飞的呢!又有谁能记得当初那个刚刚毕业,刚当上县长,正准备大展抱负,意气风发的段飞呢!

    深吸一口气醒神,雨村看了眼挂了满柜子的雨过天青色儒士袍,随手取了一件慢慢穿到身上,虽然他现在生活在水湛的荫蔽下,但是他总有一天会走出来,欠了债,还上便是,伸手将领口拽高,雨村转身,只是,不会以这种方式。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喜顺儿端着水盆进来,道:“公子,您起来啦?”

    雨村走到镜子前坐下,兀自将散落的头发束起来,道:“今日无事,你便陪我出门转转。”

    喜顺儿知昨夜雨村很晚才睡,必是十分疲累了,本想劝他多休息,但见雨村神头不错的样子,话终究是没有出口,只在一边服侍雨村洗漱。喜顺儿看的出来,王爷虽然是十分喜爱公子,可是公子并不开心,公子终究是同那些相公戏子不同的,只愿王爷能看清楚些,别伤了公子才好。

    略用了些清粥,雨村收拾停当后便出了门,自上次贾赦之事后,水湛便安排了一个功夫不错的师傅给雨村,每次雨村单独出门,必会跟着。

    每次水湛擅自为他做出的决定,雨村从不反驳,因为他知道,就算反驳了水湛也不会改变主意。

    出了门,雨村随意的在京城的大街上闲逛,忽闻前方马嘶之声不绝,遂转身对喜顺儿道:“前方如何这般嘈杂,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喜顺儿闻言一促狭一笑,道:“公子,前方嘈杂,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雨村见喜顺儿一脸得意,无奈摇头,道:“何必绕弯子,你且快些说罢!”

    喜顺儿见雨村无心情玩笑,也不多卖关子,道:“公子刚至京城,平日里也不常出门,难怪不晓得。此处便是这京城里顶顶有名的牲畜交易市场了,卖畜生的地方,不光有那平常农耕使的只晓得卖力气的牛马,也不乏宝马良驹,公子过去看看?”

    雨村也是爱马之人,闻听此言,欣然应允。

    顺着大路往前走,约一之地,道左便是喜顺儿说的那牲畜交易市场了,过了由两个石柱子简单支撑的牌坊大门,入眼是纵深一条大路,两旁是被一道道墙隔开的小巷,商户们用油布搭成简单的棚子,用栅栏圈着或立或卧着牛马驴等牲畜。

    就近选了条巷子,雨村慢悠悠踱了过去,那商户把圈(因juan四声)里清理的干净,倒是没有多少异味。一路走过,雨村不由得有些失望,这市场上卖的大多是些河曲马,此种马情温顺,气质稳静,持久力强,疲劳过后也很容易恢复,好则好矣,却不是雨村喜欢的类型。

    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宝马,雨村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想转过这条巷子便回四合院去了,却不料拐过了一道巷子之后,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那原本用来规束畜生的栅栏里,或坐或蹲的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有身着葛绸衣服的人懒洋洋的坐在栅栏外的椅子上抽旱烟,时不时骂骂咧咧的冲栅栏里面吼几句。巷子里汗臭,粪臭和湿气混杂着,比之前面卖牲畜处更让人难以忍受。

    “公子,时近正午,不若我们先回去罢……”喜顺儿见到眼前景色,暗道方才怎么没有想起这里还有这贩卖下等奴仆的地方,恐污了雨村的眼,不由得想劝雨村回去。

    “不急。”雨村摆摆手道,没有丝毫想要回去的意思。

    向前走着,雨村看着一个个身上看不出皮肤颜色,眼神呆滞的等待被贩卖的人,眉头越皱越深。

    又过了一条小巷,道旁没了围着的栅栏和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却跪着一个个或抱着幼童,或身草标的人。这些人虽衣着破旧,却是穿的整整齐齐,特别是一张脸,洗的干干净净露在外面。

    雨村从来都是知道这买卖人口的事情的,只是自重生以来,从未亲眼见过,便忽略了过去,如今亲身在这市场上走了一圈,却是比在书上看到的更令人吃惊。雨村心知自己救不了所有的人,而且就算救了这一批的人还有下一批的人来填补,他现在能做的很少。

    喜顺儿见雨村脸上紧皱的眉头和一闪而逝的怜悯,担心雨村心肠软,会一掷千金买下一堆无用的下等仆人,如今见雨村只是看着,并未想下手,心便放下了大半。

    一路看着那些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的卖身者,雨村心中叹息,偶一转脸,忽见墙角处一满脸褶子的农妇手中抱着一玉雪可爱的小女娃,正酣睡着,恍惚眉间一颗胭脂痣:

    “英莲?”

    雨村喃喃道,不由疾走两步,来到那农妇面前,细看之下,果真是自己那结了契的义女,甄英莲!

    强忍住激动,雨村问那农妇道:“大姐,这女娃子可是要卖?”

    那农妇抬头,见雨村穿着打扮皆是上等,又气质不凡,暗道肥羊来了,有心要宰他一宰,道:“是!是!您瞧我这女娃娃虽是乡下农田里养出来的,这模样标致的,却是那大府里的小姐都比不上,您瞧瞧这小脸嫩的,都要掐出水儿来啦!”

    语罢,用那双糙的老手在英莲脸上狠掐了一下子。

    可怜英莲一个小女娃娃,如何经得起这般掐弄,脸上立时起了个红印子,哇哇的哭起来。

    那农妇见英莲哭起来,唯恐雨村嫌弃这娃子不乖巧,狠狠在英莲身上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这干吃饭不出油的小蹄子,就晓得哭!”

    雨村见那农妇如此对待英莲,心疼不已,却又不得不忍着,道:“大姐,这女娃子我要了,多少钱?”

    那农妇见雨村皱眉,本以为这买卖没戏了,又听闻雨村如此问,立刻眉开眼笑的道:“二十两银子,公子您要是要啊,咱立时便签了卖身契!”

    “一个小女娃子要二十两!你这妇人莫不要太黑心!”喜顺儿听这农妇报价忍不住喝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卖五两银子顶了天了,这农妇居然要二十两。

    “那十五两?我这娃子可是鼎鼎的标志!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儿!”那农妇见喜顺儿是个内行人,有些犹豫的道。

    就在这时,停止了哭泣的英莲冲着雨村喊道:“美人儿爹爹!”

    雨村听到英莲唤他暗道不好,抬头一瞅,果然见那妇人警觉的望向自己,脑袋一转,笑道:“这女娃子倒是真会叫人,在下大婚已三年,至今仍膝下空虚,这娃子如此叫我,想是有灵的,在下便应了这巧宗儿,收了这女娃子做女儿罢!”

    那妇人一听,心中警觉顿消,暗道这小蹄子也有如此会说话的时候,便道:“那这银子?”

    雨村道:“十五两便十五两罢!为了这乖女儿,值当了!”

    那农妇立即欢天喜地的把早准备好的卖身契拿出来,填上卖了香菱的银两,递给雨村。

    雨村看了眼卖身契的内容,无非是自愿卖女与雨村,认打认罚之类,随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便命喜顺儿从把银子给了那妇人,把英莲接了过来,转身回四合院。

    走到小巷拐角的地方,雨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有一群地痞流氓一般的人走过去与那农妇说了什么,那妇人弓背哈腰的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那领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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