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les quatre temps购物回来,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从裤子口袋钥匙。无非是些琐碎的生活用品。以前衣食无忧的大少爷做惯了,现在身处异乡,一切要靠自己。虽然还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靠打工和老妈偶尔寄来的生活费),但毕竟不比自己的狗窝,诸多不便。

    每周在银行换多少卢比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有些商店虽然接受欧元但却存在差价,碰到满腔黑血满肠黑屎的老板你甚至可以直接从他脸上读懂:“这小子是欧洲来的冤大头”。

    更可恶莫斯科女郎与巴黎女郎比风骚不足比闷骚有余,多看几眼还会被故作矜持的瞪回来。如果是美女倒也算了,凭什么哥斯拉女王级别的女人也要如此傲慢不可一视?!

    我习惯在周末进门的时候恶作剧般的大叫一声,或者只是悄悄绕到他身后看他在干什么。只有一次例外,因为某人不在。

    留声机没有留言,桌上也没有小纸条,我搅拌着番茄酱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打电话call他,那头出乎意料的关机。于是干脆开了啤酒坐在沙发上等,电视剧是这样的吧。

    大众版:“叮铃铃”电话铃响。

    “喂?”“a在我手上,把100万美元准备好在xx点之前汇到xx账户,不然他就没命了!”

    腐女版:“叮铃铃”“喂?”

    “你是milo吧?我这里有只camus,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和你配种的那只,请速速认领,带好鉴别用的现金100万btw不接受支票。”

    肥皂剧版(又称琼瑶版):“kan,我被绑架了,你别管我快跑吧,为了地球的爱与正义!”

    fuck!难道我天生就是滥情三流男主角的命?可我有时不得不相信命运,电话铃真的响了,如此恰到坏处,就像在看《午夜凶灵》贞子登场时忽然被发春的野猫“喵”了一声而吓得屁股尿流的柔弱少女。

    我虽没有如此不堪倒也真的浑身颤栗,哆嗦着跑去接电话,却只是他。

    “我父亲下午死了……”停顿了一下,“我在巴黎机场,刚下飞机。”电话的背景里是飞机场特有的“磁磁”杂音。他的声音被扭曲成奇怪的钢筋色泽,陌生而坚固着。

    我觉得烦躁,耳朵像被看不见的钩子戳到不知什么地方,浑身都痛。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泄露半分感情,我在这头却只感到一波又一波黑色的死水化作巨浪拍打过来,愈来愈沉重,最后变成浇注在骨子里的铅。

    “过两天回来,晚点再说……”紧接着是忙音。

    当然不会放心。

    我从巴黎下机,坐机场巴士,转车,步行,累得像一条狗。偏偏天气还不争气,当我转进西区,准备打车直奔主题,天竟开始下起雨来,而且出乎意料的大,等车的短短几分钟,我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像条落水狗。

    出租车司机很耐心地打量了我很久,衡量着是洗车位花的钱多还是这笔生意带给他的收益多。

    “老子付你两倍的钱!”我敲着玻璃窗冲他喊,车窗上尽是白花花的雨水,雨下得让人烦闷不已。

    a家的房子原来是一栋典型的中产阶级公寓,朴实却不寒酸,年代久远却不破旧,层层白色主格调的瓦砖,楼顶戳着一个小尖顶。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这么多,我把行李包扔进门廊,按牛信箱上的白色门铃。

    他来开门,原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张满脸泪痕满下巴胡渣长发乱糟糟打着结的潦倒样,我还费了心思想好了开场白怎样安慰。可这家伙看起来真是省事极了。光着脚丫,松垮垮的蓝色睡裤,干净的圆领t恤,黯红色的长发安静地垂在肩头,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但是没有泪痕,呆呆的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爱,而且还会笑,“你怎么来了?都淋湿了。”他笑得有点勉强,闪身让我进去的时候,我确定他在笑。

    他手忙脚乱地找来大毛巾给我擦,又找来他的衣服让我换上,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来意,抬头,他已经钻进了厨房。

    我绕到他的身后,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洗水池里的杯子,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痛,心居然会痛,我死按着口,看他整个人由外向内的崩塌。这才发现,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刻意保持着正面朝我,因为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

    “我陪着你。”我说,“我一直陪着你。”

    他一愣,慢慢转过身,眼神还是呆呆的,眼眶却闪着晶亮的光,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他走过来拥抱我,是那种抱,温暖而不安。

    没有月光的夜,我们紧拥着彼此深入。

    他说,他喜欢海,波涛汹涌的大海,像极了现在的心跳,孤注一掷,亡命之徒般,一下又一下,绝望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而我们都是身陷其中的人,昏昏沉沉却无比安详地享受着溺水,意识越来越模糊,看不见彼此,仿佛不屑于分辨方向的困兽。那些海水,就像长满了水草的小手,被水泡的时间太长,惨白而肥大,彼此紧紧抓住对方。

    黑暗,沉沦,肮脏。

    a父亲带的班,年龄最小的一个孩子不过才10岁,因为家里穷跑去贩卖毒品,得罪了地皮头蛇。某个下午当那群流氓决定给那孩子一点教训的时候,奥凯尔恰巧路过那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可以想象的群殴画面,因为极力保护着自己的学生,双手紧紧护住身下的孩子,所以才无法自保吧,当啤酒瓶从太阳砸上去的时候。

    葬礼很简单,他的父亲是老实且内敛的男人,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也很少,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里,我认出了梅斯和她的女儿“提拉米苏”。“提拉米苏”也看到了我们,眼角的泪痕尚未擦拭,只是点头有些惨然地朝我们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a的父亲教的学生虽多,却尽是些人渣,这会儿正忙着吸毒或是拉皮条吧,我想。

    庄严肃穆的牧师主持完仪式,人就散了。我大大喘了口气,实在很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多呆一分钟都有窒息的危险。死人与活人,永远隔着一层深透骨子里的无奈。父亲的葬礼……也是这样的吗?

    我们穿过空荡荡的大厅,天气出奇的好。门口徘徊着几十来个和我们年龄相仿,发色各异的男男女女或蹲或站,或抽烟或踢着腿来回走,尽管如此,却清一色穿着很是整齐的黑色西服。“他们,都是奥凯尔生平教过的最头痛的学生,也是他花了最多心血力图将他们拉回正轨的孩子。”a父亲的老挚友随我们一同走出,声音哽咽,“没想到,他们,他们居然……都来了……”

    始终没有看到那个10岁的孩子。因为被保护而活下来的孩子,因为被保护而害死了另一个孩子的父亲的孩子。

    坐飞机返程的路上,他一路沉默着,单手撑下巴,另一只手扒着椅子,支撑身体。可惜我不是心理学家,不然,该做怎样的分析呢?

    可我还是不用揣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无能为力。“别伤心啦,别难过啦。”这才是真正的混账话吧,我再混账,也不至于虚伪到把这些话说的有板有眼。于是和他一起发呆。透过他的视线从机舱窗口往外望,我们的飞机早已被厚厚的云层包裹住,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以前很爱这种视觉体验,就像被吃不完的棉花糖包裹住的孩子。只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闲情雅致欣赏,甜蜜的棉花糖摇身一变,瞬间成了烂掉的破棉絮。

    其实我小时候很怕坐飞机,说得好听点,我是太爱超人了。每当和老妈一起坐飞机,就幻想飞机忽然折翼坠毁,好让正义的超人先生有机会粉墨登场“英雄救机”,隔着机舱玻璃对我露出樱桃小嘴羞涩一笑。

    “闭嘴你这只小乌鸦,难道你以为超人像环保工人一样多?每架飞机屁股后面都飘着一个,好等着坠机了来救你?”我妈撕了张便条纸就往嘴里塞,动作优美得像只黄鸭子而不是黄天鹅,显然是烟瘾犯了,正拿气往我身上撒,可那时我单纯的像只冤大头。

    “超人要是来了,我就让他先救妈妈!因为妈妈最漂亮!kan最爱妈妈了!”我不要脸地不失时机挥动着小手要投入她的怀。

    被一巴掌打开。“小色鬼这是当然的!异相吸这个真理连超人也不例外!当然优先救美女!”这就是我妈从小灌输给我的教育。

    看着紧挨着我睡得昏沉沉的a,我不觉好笑,谁保证伟大的超人先生不是同恋呢?没有人保证,所以飞机也没有坠机。谁保证伟大的流感病毒不偏爱a呢?他身上的两人外套外加机上专为旅人准备的毯子三重保证,可他还是gagner le premier(中头彩)。

    后半夜我睡得模模糊糊之际听到他低低的压抑着的咳嗽,起先传来的还是微微震动,到后来他干脆把脑袋移开我的臂膀,趴到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也许是担心打扰到别人,他始终苦苦压抑着声音。我得说这是漫漫人生的n多次选择中,又一大打着红叉叉的答案。我居然继续装睡,既然他怕打扰别人,然后我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被空姐甲优美的嗓音唤醒,脑袋沉沉地跟着醒来,然后被告知同座的某人本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下了飞机直奔医院的滋味真不好受,在候诊室坐了一晚上被迫闻酒的滋味也不好受,在禁烟标志下明目张胆吸烟以至被骂的狗血喷头的滋味那叫活该!fuck#¥%……&*(@#¥%,可是***……最不好受的还是那个家伙吧。

    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扎满了各种针头的痛楚,以及心里,最致命的伤。

    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那个a从懂事起就奉献了所有的叛逆的男人,他憎恨着的男人,就那么义正言辞地死了。会痛吧,我是说心。即便那个男人从未履行过身为父亲的责任,即便那个男人连母亲也不能为他保留,始终还是恨不起来的,对那个人。而他所有的反叛,在父亲死掉的一刻轰然崩塌,曾经特意树立起的敌对也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这是一本青春疼痛小说吗?父辈们都觉得很酷?请自己吃颗弹子抑role—play拯救世界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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