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我从西欧海岸一路南下,最后在希腊雅典拿了博士。博士答辩论会上,教授们很和气,我也很卖乖,一片和谐。

    于是就有了我戴着博士帽,乐呵呵地同秃顶狐臭导师留影合照的情景。

    因为是夏天,每个人的出汗量本来就大,再加上我那学识非凡的导师天生体臭,我故作亲密地挨着他的肩,忍受着刺鼻的臭味,想着要早早留影完回公寓收拾东西开始毕业旅行!谁知——

    “kan!再往左边来一些!”为我们拍照的摄影师是我的大大师兄,此人专搞苏格拉底研究,论文大大小小发表了几百篇,其中被退回的概率为67.9%(这是我和大小师兄饭饱茶余后闲着没事算出来的确数据),大师兄毕业的时候他在,我小师兄毕业的时候他还在。

    “搂住导师腰啊,头再靠近一点啦!”那边还在大呼急喊,神情兴奋。好吧,我知道你想整我,我摆出一脸招牌笑容,假装殷勤地配合他的所有要求。

    “123,‘咔嚓’!拍好啦!”摄影师兴高采烈地跑来祝贺我,“gratulations!从此以后世间少了一位mr,多了一位dr!”

    我连忙也感激涕零地握住他的手:“谢谢!谢谢!也祝您明年第十三个年头可以顺利从这里毕业!”

    可怜的摄影师先生,当即就是一副被戳到痛楚的尴尬面孔,我则在心里笑了个底朝天。

    感谢完最后一个帮助过我的导师,太阳已近正午。希腊的夏天在室外多呆一秒都会有成为人干的危险,特别对我这种不是土著的人来说。我当即决定溜。从聚会用的花园后门溜出去,顺便拨通了威尔德教授的电话:“教授先生您好,我很遗憾地告诉您,马上,我就要成为您亲爱的同行啦!”

    “噢,噢,果然很不幸。”威尔德教授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你小子现在又要去哪里做蛋房客了?赶紧给我回来吧,野出去四年还不想回来看看?”

    “毕业旅行完了就回去嘛,要不要我先捎一个大波辣妹作为礼物送给你?”

    “咳咳,一个就想喂饱我?忘记告诉你我已经升任为古典学系主任了,你小子想造反还早着呢!”

    什么?shit!老子辛辛苦苦了四年,最后还要被那只老猴子压在屁股下面?

    要说这四年里没有拼命往死里读书是假的。而同样真实的是,我的床伴几乎和我发表的论文一样漫天飞,而且各个都很有料,反正早就被骂了虫溢脑。

    出钥匙打开公寓门,一身非主流打扮的小靓妹立即欢呼雀跃地朝我扑来,“kan,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法式羊排!”

    小靓妹无疑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否则我怎么会准许她自由进出我的公寓)。但也仅限于体。大脑原始直接,依靠年轻的资本和高超的床技征服男人,这就是她的职业。作为一个做台女,她拥有同行业的女人无法比拟的美貌和身材,以及最难能可贵的纯天然体香。

    我喜欢有天然体香的人。

    一年前。

    “你叫什么名字?”舞池里的男女摇摆,歌舞升平,我灌下两大口伏特加,点燃一支烟。

    “el。”她简单地回答,也许还有身为坐台女当家花旦的骄傲?

    “香奈儿?”

    “是,因为我身上有纯天然香奈儿的味道。”她依然高傲地说。

    我喜欢征服一切高傲难懂的事物,然后踏在脚下蹂躏,最后扔下一句:“原来也不过如此。”

    就像现在。

    “我最爱吃的不是法式羊排!”冷冷的甩开她的胳膊,埋头开始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儿?”el立即意识到不妙。

    “印度尼西亚旅行!”

    “带上我一起走!”

    “绝不。房子已经退了,你回自己的老本行去吧。”

    “kan!我爱你!可你本就不爱我!你迷恋的只是我的体!”她见我不是开玩笑,立马花容失色地揪着我的衣服不放,“不要抛下我!”

    “我本就没有说过我爱你,不是吗?”我冷笑着看她,嘲笑她也不知道是我的,自作多情。

    像这样戏剧化的台词在这四年里没少上演过,只不过地点换成了不同国家的不同公寓。

    “kan,我怀了你的孩子!”杀手锏终于使出来了?

    “好啊,我们可以去做dna鉴定。”回以她的终极杀手锏,这个女人就算搞定了。

    什么爱情,什么爱的死去活来,都他妈见鬼去吧。只有身体的需要才是真的。

    老子要赶着没缺胳膊少腿的时候环游世界,泡遍天下所有美女!抱着这样欢愉想法的我踏上了最后一班前往印度尼西亚的客轮。

    海水与天空一线。我没有晕船症,于是一连好几个星期的上午都呆在甲板上吹海风。

    脸上沾满油渍的大胡子水手吐出一口唾沫,高举泛着白色泡沫的大杯啤酒,然后咕嘟咕嘟灌进胃里。众人一声哄笑。

    我从瞌睡里醒来。蓝天白云,空气腥咸,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匆匆在脸上浮光掠影。我迷迷糊糊的设想。二十八年的一生啊,也许a从未出现过?也许打从一开始我就准备一个人环游世界?随即又觉得好笑,这样的想法太过煽情,明明,他就清晰的站在我面前,就好像,伸出手,就能触及他的脖颈。可是他又去了哪里?

    整整四年。

    发生海啸的时候,我正坐在亚齐的高级小旅店里看辣妹打沙滩排球。

    澳大利亚队3号女球员一个袋鼠式跃起,啊!扣杀!法国队能接下这个球吗?解说适时响起,就在这时,忽然,电视影像一闪,黑屏……

    定胜负的紧急时刻断电?我已经气的懒得怒了,干脆四仰八叉向后一躺,紧接着就感到整张床都在剧烈摇晃。

    “%……&*(&!@#死人啦”一连串的印度尼西亚语里我只听懂这句,听懂这句就足够了,我赶忙一个激灵跳起来就往门外跑。

    “(*&*()——)(*死人啦%……&!”又是一连串的大呼急叫,脚下的地板愤怒的震动着,天花板摇摇欲坠,一大群人惊慌失措地朝着一个出口跑,妇女尖叫,孩童嚎哭,男人争先恐后往门外扒,就像疯人院解放。我也跟着他们没头没尾地跑,跑着跑着忽然停下来,透过走廊的窗户往外看,旅馆周围稍低一些的建筑全部漂浮在水里,就像一座孤岛,无数浮尸半浮尸活人半活人都在力图朝我们的旅馆移动,令人毛骨悚然。

    唯独注意到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黯红发,半截身体浮在将沉不沉的轮胎上,一只手还抱着个浑身湿透的小猫,他表情呆呆的,既不哭喊,也不慌张,一次次被从后面游上来的人拖到身后,也不挣扎,只是拼命托举着小猫。

    我心里微微一颤。

    “不要开窗户,开了窗户水一进来我们也要淹死了!”一个黑人对着我大吼,“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

    “滚开,”我一把推开他,打开窗户就往水里跳,我清楚自己并不想做什么英雄。

    该死的海啸,来势愈发凶猛,这时的风向也转为对我不利。

    “小孩,抓住轮胎别被水流冲掉了!”下了水才知道,水面起伏的相当厉害,海面下一股蕴藏的巨大力量如一条盘龙,每挪动一寸身躯就有一股新的浪涛打来。

    “先生,猫,猫。”

    “猫和你都不会死的!”我拉着轮胎皮艰难地往回游,说不害怕是假的,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在新一轮浪涛过去后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我屏住呼吸奋力往旅馆方向游,时不时看看小孩还在不在,“你确定还活着?”

    “是的先生,我很好,猫也很好!”他大声地回答我。

    好个p,真是的,又是一个固执的臭小孩。

    只剩下充斥于耳的波涛拍打声和溺水时肺腔涌进水的痛楚提醒着我,我仍然活着,过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轻轻对我说:谢谢。

    睁开眼,依然很吵,这是间类似临时搭建起来的医疗帐篷,地上清一色躺着因溺水而昏迷不醒或者已经死了的人。几个印度尼西亚人站在不远处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电视里正在现场直播史上最大的海啸。

    真***幸运,比中□的概率还要低的倒霉事被老子撞上了。

    “先生……”这小子怎么还没走?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知道他英语不可能会太好,还是尝试了一下。

    小孩指指那些白衣大褂的人,再指指警察,然后就冲我笑了,“先生,猫,谢谢。”

    “kaares?”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出头的女人掀开帐子冲我们喊。

    “我是,我是!”感谢国家感谢人民,莫非驻印大使馆的人亲自现身来表彰我了?

    “有你的电话!”女人不耐烦地喊,“快跟我来!”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你还活着吗?”电话那头劈头盖脸问。

    “有你念着我怎么舍得去死?”明明有说不完的话一开口却是这样的语气。

    “你在哪?”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先告诉我你在哪。”这次绝对不由他。

    “莫大job talk,你呢?”

    “我在看轮船慢慢往下沉呢,刚才救了个和你小时候一样呆的可爱的毛孩子差点自己就挂了,没想到现在还能接到你电话,你说我俩是不是患难见真情?”

    “轮船下沉有什么好看的,想办法回来吧。”

    “轮船下沉好看极了,哇塞,那么大一艘船冒着烟慢慢往下沉,我真恨不得自己是jabsp;dawson(泰坦尼克号男主演),而你是rose& bukater(泰坦尼克号女主演)!”

    “闭嘴,死了那么多人不是给你说着玩的!”

    “你这个mother fucker假情假意的卫道士少来教育我!”

    “好,再见!”电话应声挂断。

    四年前莫名其妙的电话骚扰事件还没问个明白,这家伙日子倒过得销魂,屁颠颠悠哉哉混进莫斯科大学做教授?

    我当即决心去莫大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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