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地方地形依旧复杂。土壤下面有硬石层是很常见的事,海滩外围的沼泽更是普遍,所以克莱的庄园在高起来的砂石山丘以及林地之间也不那么令人惊奇——

    “这些龙舌兰都是从南美引进的品种,就偏爱这样的土地。”在安顿下来之后,庄园主人克莱带着一行人参观房子边上成排成片的放射状多肉植物,“等到它们长到半人高的时候,就用斧头整棵砍下来,十字剖开,然后扔到坑里去,再盖上茂密的草叶或者树叶。”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个五,示意五人合抱,“坑里要装满烧红的木炭,这样才能把植物里头的香味熏出来——”

    “用的什么木炭,酒里头就是什么烟熏味吧?”法国不产龙舌兰酒,所以跟来的考察团成员感觉十分新鲜。

    “没错。”克莱肯定道,“各位都是行家,木材对酒有多么大的作用,我就不强调了。在熏烤一定时间之后,拿掉叶片,看看底下龙舌兰心的断面熏烤程度,就可以决定下一步是继续熏烤还是送去蒸透酿酒。”

    “听起来就很够劲儿。”一群人纷纷这么表示。“说不定我们可以买回去尝尝?”

    “那大可不必,”克莱这么回答,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直没吭声、也没什么表情变化的维克托一眼,“毕竟相比于我的其他产业,这些龙舌兰都只是种着玩的,酿出的酒并不对外发售。如果你们喜欢,我当然双手奉送。”

    这话换回来的当然是一大堆感谢;人人神经都松弛了下来。

    相比于在华盛顿时束手束脚的感觉,考察团的诸位先生们现在终于找回了一点可以愉快交流的气氛。因为庄园位于半山腰,他们上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郁葱的林木和蜿蜒而过的河水——

    喝着小酒,吃着点心,赏着美景,这才像是要合作的样子嘛!

    看出这种变化,从克莱到汉普顿再到韦伯斯特都松了口气。和法国人打交道可和英国人不一样,没有美酒美食基本是谈不成事情的。幸好他们没在华盛顿逗留太久,不然投资商可都被黑脸总统和国务卿吓跑了!

    “您的这些龙舌兰已经长得这么大,恐怕也要好些年吧?”有相对懂行的酒商问了一句。

    “最大的那些已经有十三四年了,您的眼光真是敏锐。”克莱回答,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骄傲。因为龙舌兰酒对龙舌兰的年份也是有要求的,公认时间越长越好,十三四年已经逼近极品。

    “是吗?这我们可不好意思收下了,”立时有人揶揄地接上话,“看来只有夏尔能顺利地把您的酒搬回去——毕竟,他带的葡萄酒可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可以和您换换!”

    “虽然我坚决认为您的前半句话是在多虑,但后面那一句——”克莱微微拖长音,“我必须承认,您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一群人又都笑了。“要我说,想满足你的好奇心,这有什么难的?一起吃顿饭,不就知道了吗?”汉普顿抢先回答,笑嘻嘻的。“难道我会告诉你们,我已经对晚餐翘首以待了吗?”

    “您真的不考虑下您的腰围吗?”有人故意抢白了一句。

    这换来了一阵哄笑。酒果然是个好东西。打开话匣子以后,就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情了。

    “我的确带了不少。但我可不能保证,它们都能符合你们每个人的口味。”夏尔在适当的时机表示了他的态度。

    韦伯斯特盯了夏尔一眼。这明摆着是支持,因为夏尔根本没否认自己的酒不错,还直接把征求意见那一步跳掉了,变成了考虑口味——

    一路上也都没有异常,看起来他们似乎不用担心对方挑拨南北关系?现在,对方有自信,也有诚意;之前只是他们太敏感了?

    维克托也微微侧目,但什么也没说。之前就说过,他对人不算不礼貌,但热情不足。这时候,除去觉得夏尔果然有备无患之外,更多的想法只有一种——

    要谈赶紧谈,不谈就赶紧拉倒!时间什么的,根本一分钟都没得浪费啊!

    什么,说他性急?他就是食髓知味了,怎么着吧?

    维克托的这种心情,克莱毫无疑问地没接收到。“您也乐意,那真是太好了!”他这么回答夏尔,“至于口味什么的,我们总能调和一下。”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就很浓烈了——虽然他们两边都有各自的目标,但总是有重合的利益范围。既然这样,争取求同存异,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我得表示,我完全支持这种观点。”韦伯斯特开口道。他声音不大,但众人在听到的瞬间都望向了他——

    在场的所有美国人中,他是隐形的头头;现在他这么说,就是给这件事一锤定音了。

    没错,他一开始的确怀疑法国人的动机,但他得出正确判断之后就不会再纠结于那种想法;至于具体结果如何,就看他们的谈判本事了——不客气地说,那不正是他擅长的方面吗?

    而对维克托来说,他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只要韦伯斯特点头,他们这次的考察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不谋而合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眼看情势顺利发展,在场大多数人原本吊着的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尤其是美国人。大方向能确定的话,细节部分就容易处理得多,不是吗?

    “如果累了,先生们,我就带您回去,到各自的房间休息。如果还愿意散散步,您也可以沿着山道去外头走走。附近的山林都有人定时巡逻清理,您大可不用担心迷路。”克莱殷勤道,“当然,带着仆人去会更方便一些。但怀表是一定要的,您至少需要它提醒您,吃饭时间到了!”

    这段话流利又幽默,众人纷纷笑出了声,而后很快分成了三个部分——有人想回庄园的自己那张床上躺着,有人想去看看酿造龙舌兰酒的坑和酒窖,也有人想去附近凸出的山岩上吹吹风。

    “他们都回去了。”在满地碎石子、夹边茂密绿树的山道上走出一段后,夏尔才这么说。他和维克托都选了庄园外这个方向,还有意无意地挑了相对偏僻的小路,把其他人甩掉了。

    而夏尔口里的他们,特指美国人。

    “当然,他们肯定比我们更需要时间商量,毕竟他们确实不占优势。”维克托很快回答,侧身避过伸展到路面上方的枝条。

    显然,相比于这话题,他现在更在意路前方有什么景色——他眼光相当高,平时礼节性的应对都能看出冷淡,现在更不会在意几个完全没法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就算他们是过来合伙做生意的,也一样。

    正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夹杂着乱石的林子不太密,西斜的金色光线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圣光般的金边。四周还算安静,只有隐隐的水流撞击岩石的动静,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在长天翱翔的鹰隼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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