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大亮,明玉寒却在山下的镇子上找了间客栈停下。他要了三间上房。

    章怀仁派了明玉鸿下山来迎。

    明玉寒打发了明玉鸿,说已近漏夜,明日再安排回去。

    明玉鸿一时无语。他望着分明青天白日的,不由得觉得明玉寒有事隐瞒。他留了心,着人埋在暗处戒备。自己也在客栈里要了一间房住下。

    海达微微开了一道门缝,看着明玉鸿的安排,他合上门,问道:“可以吗?”他等着明玉寒示下。

    明玉寒倒了杯茶,递出:“这是他的本分。不用介意。”

    海达点了点头,接过茶:“三姑和我商量过,今夜她和桑姑娘同屋,以防万一。”

    明玉寒摆手。

    海达不再说什么。

    苏三姑吩咐小二打了盆热水上楼,临门的时候,明玉寒自屋内穿出接过盆子。

    苏三姑瞪了一眼:“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我来吧。”

    明玉寒闪过,苏三姑还想多话,海达出来将她拉到一旁。明玉寒手中满盆的水静止无波,苏三姑看了看,也闭嘴了。

    等明玉寒进了屋,海达说道:“你别多事。”

    过于的言简意赅,以三姑的格自然不理:“你怕了他?”

    海达脸色沉了下来:“没错。”

    苏三姑憋气。自己找的男人,没生好一双眼,怎么找了个这样脾气的?气闷死自己也!

    “难道你不怕?”

    苏三姑一愣,不觉有些凉意,哆嗦了下。原来,她也怕。

    海达说:“你我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

    “你顾好孩子,桑姑娘那里也照应着。若不是她,你我早死了。”

    明玉寒暴戾失控的样子重现在自己眼前,苏三姑回过神来,她知道自己较冲动。很多时候,海达的主意是对的,可因为冲动总被她坏事。攸关生死,他是她的夫,她听他的。

    明玉寒在屋里用过水,他打开窗户将水泼了出去,明知明玉鸿的暗探在楼下会被浇到,他还是那么做了。他开着门窗给房间换换气。桑青躺在床上,苍白无比。

    她前没有因为呼吸而产生的起伏,明玉寒挨近她,几乎贴上她的面,勉强听到她的气息。

    又是这样。断断续续,以为她的气回不上来,可是原来她还活着。

    桑青的呼吸失去了原有的绵长有力,现在所能感到的只是难以为继的虚弱。

    不过,比起前半个多月来,总算是不用担忧了。

    明玉寒仍然记得,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桑青重创。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的发狂。这一次的毒发,来势已经不能用汹涌来描述。他是真的失控了。

    他执起桑青的一只手,用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口有一股厚重的力量在跳动,因为她的贴近迅速地回应着,鼓噪着。

    明玉寒早明白了自己和桑青中的毒非比寻常。但如今为此情状还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说,今后,自己不能再用武了么。

    不是忽地失去了动作,便是难以自已地做出错事。这样的人,还能习武、用武、练武吗?

    半夜,章怀仁一人在花园里独酌。他有独酌的癖好堡内皆知。因钱银用度都是他管,日常琐事也多由他出面,明家堡上下谁都躲开他独酌的时段。花园这时真真是寂静异常。

    章怀仁说是独酌,但石桌上另一头摆放了一副酒具,碗筷也多备了。

    等过了三更,巡备的人队也过了花园,明玉寒来了。

    他独自一人回了明家堡。自高处落下,堪堪坐在了章怀仁的对过。

    章怀仁替他斟酒,一张脸笑眯眯:“辛苦了。”

    明玉寒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他说:“我带了人回来。舅舅好好安排。”

    “明家堡客房有的是。”

    “不,这回的几个都跟我。”

    章怀仁吃了一惊:“跟你?去你的园子?”

    “是。”

    “不行。”章怀仁斩钉截铁。

    明玉寒微敛容色,提手为章怀仁倒酒,章怀仁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打了过去,不让他斟酒。

    酒杯被人抛到空中,酒四溢,明玉寒闪身截住杯子,迅速换手,在章怀仁失手的刹那倒满了:“舅舅,请!”

    章怀仁狠狠瞪了一眼,咽下了。他喝完杯中酒,啪地攥紧,手掌松开,杯化成了粉末,落地成灰。

    “你带了什么人?”他松口,先查验来者,再做计较。

    “三个人,一对夫妇,一位姑娘。那对夫妇原是通海镖局的舵手,那位小姐是桑府的。”

    “那个桑府?”

    “是,”明玉寒道,“我这次去的桑府。”

    章怀仁挑起眉:“那场火来的奇怪。你亲身经历,怎么看?”

    “意外。”

    没料到明玉寒这么说,章怀仁重复:“意外?”

    明玉寒自斟自饮,说:“我遇到了邢若邪。这火大约是冲着我们来的。”

    桑府只是遭了池鱼之殃。邢若邪刻意引明家堡出人,等目的达到,自己伙同下面潜入,四处放火,这是他亲眼所见。可是理由,尚未可知。

    若说,是为了烧死明家堡的人,说不通。可邢若邪特意放火吓人来玩,也玩的太大了吧。

    当然,邢若邪本来行事乖张,无迹可循,无理可依。也许真是放火震慑旁人,或者放火来逗趣?

    “这两个月,生意如何?”

    “明里,我们亏了许多。有几个点位被他开的店叫板,但影响不大。毕竟,名号是代代积攒下的。而邢若邪所能手的有限,我们做的出的,他不行。”明家堡能在兵器冶炼上出类拔萃,赖以为生,靠的不只是几个盘口。

    被人挑了几个店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蹭破了点皮,还是不出血的。

    明玉寒正视舅舅,敬了他一杯:“我不在的时候,您辛苦了。”

    章怀仁望着他的一双眼,有些呆了。旋即回过神来,他狂喜:“你竟然……破了!”他激动地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里高兴得很,“可是,怎么会?”

    明玉寒的父亲,现任堡主明宜阳几十载来一直徘徊在第八重心法上,就是第七重也是在明玉寒出生后,他过了而立才勘破。因此,明玉寒弱冠之年达到第七重已是明家堡百年来的奇迹。如今,短短数年就又破了。如何不让他又惊又喜?

    他又怎么能说的出话来。

    明玉寒脸上没有笑意,仿佛入了第八重心法不值得高兴雀跃似的。

    没人知道,他身上的隐忧。其实,功法越是高强,他越可能在把持不住的时候做出更多错事。功力高深已经不算什么,他随时可能失去神智,一夕之间杀了明家堡上下。他知道,现在的他,完全做的到。

    恐怕,只有他的父亲,第八重多年的明堡主,可以抵挡住他。

    身中异毒一事,或许该禀告父亲一声。

    他沉吟片刻,对章怀仁说道:“此事,先不要传出去。”

    章怀仁虽不解,但深信外甥有自己的理由,在兴奋之余也就不追究另三个将进明家堡的人该如何安置了。

    明玉寒飞身下山,进了镇子,回到客栈。天已微微发白。

    客栈里店小二已经起身,厨房的灶头也烧旺了。明玉寒走上楼梯,忽而下楼,从怀里掏出钱来给了小二,要他准备些点心和热水。另叫醒外面打盹的探子们,准备天亮回堡。

    走到房门外,明玉寒停下步子。半晌不动。

    门内听不到呼吸声。桑青的呼吸声。

    明玉寒犹豫了。他该立即推开门进去,探探她的鼻息。还是,先下去大堂,做些旁的事再来。

    小二端了脸盆,好奇地看到出手大方的大爷站在上房门外。他犹疑:“大爷,水来了。”

    明玉寒捧了脸盆,一脚踢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

    桑青,又不见了。

    明玉寒放下盆子,手搭上床褥。已凉。去时已多。

    恐怕追不上了。

    是他的错。他以为是明家堡的地头,楼下前前后后又有明玉鸿和侍卫们,松懈了。

    于是,桑青失踪了。

    明玉寒想的很快,迅速地发现了疑窦,他快步走出桑青的房间,来到邻间。

    他没有叫海达或苏三姑的名字,也没发觉屋内有孩子的动静。他手一推,门纹丝不动,有了阻滞。手掌劲力一吐,门闩咔地一声端了。

    又是无人。

    明玉寒站在屋子中央,冷笑。

    通海镖局,海达,苏三姑。

    很好。

    小二心中惊惧,抖如筛糠,竟感到不能动弹。

    明玉鸿安排好人手,坐在大堂喝粥。他见到明玉寒缓缓下楼,手中拿着包袱:“吃完就上路?”

    明玉寒微微一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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