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权贵豪绅少不了到湖上寻欢作乐,乃至通宵达旦。百姓群起效仿,夜游潋滟湖便成了风气。

    潋滟湖在城外,而城门在夜里照理是要关闭的,谁也出不来,进不去,如此即便找到了小鬼头,也只能带着他在湖上泊一晚了。

    庄翟将渡船划沿着湖边一直向前划,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倏尔竟落了些小雨,游人很快散尽,静谧阒然。他向暗中凝视了几秒,终于在月光找不到的地方隐约瞧见了有个人正坐在一块石头上。

    “哟,小鬼。”庄翟开口冲着岸边喊道。躲在暗处的人影忽然起身离开,见此情景,他已经猜到了,他笑了笑,遂又喊了声:“我让你回家去,但没让你出城瞎晃荡。” 细雨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喂,小鬼,上船吧,下雨了。”闻言,走动着的人忽然止住了脚步,想回头却又止住。黑沉沉的雨夜里,也看不分明,那雨虽下得不甚大,树叶上的积水却是大滴大滴的掉在人头上,花的香气很浓。庄翟哂笑“呐,我告诉你,这湖的附近可有妖怪。”一阵从湖上吹来的日暮的凉风,吹得那人打了几个冷痉,不知是害怕还是还冷。

    那人终于回首,他看着庄翟,尽管说话,他的嘴唇上永远险伶伶地咬着一根稻草,翘板似的一上一下,可却不曾落下来:“想学认字,没人教,真苦恼呐……”庄翟故意叹息懊恼。

    少年转嗔为喜,蹙紧的眉头舒展,噗嗤对庄翟笑着,如同一个小孩子,眼神充满了谦虚与羞怯。

    听着外头水声潺潺,雨声淅沥,庄翟扯起蓬来,挡着了细雨,亦遮住了朦胧月光。他取出烛台,点亮一枝半截短蜡烛,照得满船澈亮。柳晋靠紧庄翟,伸出双手拢在烛台附近,他的手细长光滑,眼睛细细地端详着微晃的烛火。庄翟从怀里掏出晌午进城买来的书,递到柳晋手中:“你拿着看吧。”

    风停雨止,皎洁的月色逐渐明晰,庄翟推开船篷,起身划桨,他身着虽然褴褛,却也干净。

    “你每天都在万庆书坊里看书,又要给我读些诗词和故事,你就一点儿也不腻?”庄翟咬着草梗儿,划桨的间隙,挑着眉梢斜乜着少年问道。

    柳晋笑着摇摇头,眼神透彻灵动:“它们很干净。”

    庄翟转过头,与他对视了许久,才开口道:“记得第一次见着你,你的眼睛一点儿神都没有。”

    柳晋躲开他的目光,苍白清瘦的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

    “为什么不愿意回万庆书坊?读书考科举才是你该做的事。”庄翟问。

    柳晋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阿叔你都知道了?”然而眼睛怎么也不敢平视他一眼。

    “你当叔傻呐?”庄翟“噗”地一声吐掉叼在嘴里的草梗儿。

    “那些漂亮的字迹正是我不幸的起源。”柳晋阖上双眸,抱住膝盖,将脸贴在膝头的书本上:“我喜欢它们,也厌恶它们。”?

    ☆、第三夜(五)

    ?  (五)

    伴随着报晓公鸡昂扬的叫声,清晨灿烂的阳光无遮无拦地从窗外漏进来,一阵混沌,庄翟才隐约觉得被什么人推醒。

    “阿叔……阿叔……”

    想在多睡一会儿,可偏偏事与愿违。

    啊,是那个小鬼头。

    庄翟口中的“小鬼头”已与他相伴亦有三月有余,怎么说也是被撇在他这里的一条命。庄翟虽然老早就看出了端倪,但不速之客倒也不招人烦,反倒是小活小忙的他都做得来,况且也有人说说话,未尝不是件好事。

    庄翟抹了一把迷迷瞪瞪的眼睛:“这么早就醒了?”

    年轻真是不一样呐。

    “衣服……补不好了……”

    “啊……又破了呐……”庄翟的脑袋尚且还昏昏沉沉的,思绪也被那个小鬼头细声细语的调调带到了九霄云外。

    啊,是啊,小鬼头说话轻飘飘的,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庄翟又迷迷糊糊地想到了这孩子还有一手缝纫的好活儿,给他缝补的衣服,连线头都藏得隐秘难寻。

    啊,这要是个姑娘,还不得让人抢着要了。庄翟混混沌沌地想。

    “阿叔……阿叔……”柳晋继续推摇着庄翟,他这才清醒。

    一眼看去,衣服着实是穿够本了,再缝也于事无补了。

    “小鬼,你先将就着穿我的衣服,叔今儿上集市给你买一件新的。”庄翟起身,便向床边衣架上捡了一件常穿的旧布衫。

    官闲无事,若不出船,庄翟便到城中集市上,喝些烧酒,或者与那小鬼讲讲家常,他有时还会与柳晋谈谈奇闻异事与各处山川的风景,寻点小小的欢愉充作清闲点缀。那孩子爱听庄翟讲那些关于妖魔鬼怪的、光怪陆离的事儿,他虽不说,但庄翟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来,他凝神倾听的样子,是庄翟用言语描摹不来的。柳晋亦会为庄翟念自己所写的故事,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坎坷,无论经历多少悲欢离合,最后一定是皆大欢喜与喜庆团圆的。

    那只野猫时不时光顾庄翟的破屋子,如今也寻了个新玩伴。时日久了,庄翟便任由他住着了,不再对他下 “逐客令”。

    柳晋正坐在门槛的台阶上翻阅着庄翟买给他的新书,忽然栅栏外传来清脆的声音,透着甜腻腻的感觉:“我早听说你屋里来了个小后生。一直不曾来,今儿来瞧瞧!”

    他从抬眼一瞧,只见一位娇俏的姑娘推进门来游嬉,怀里抱着一只眯眼的花猫。

    柳晋听庄翟提起过,打院里走来的姑娘,被姚大娘收养之前,大约因为在原来的家中行三,人家都称她作三姑娘。姚大娘一直孤身一人,只在草堂中靠些简单的针线活儿帮家过活,她与三姑娘的原家是邻村旧识。姚大娘说,三儿的亲娘肚子不争气,连生了三个女娃。三姑娘出生时那一家原本是准备把她溺死的。

    那日,孩子的身子都快被塞到水缸里了,幸得姚大娘及时赶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姚大娘夺过孩子说道。

    于是,三姑娘就成了姚大娘的孩子。

    方才还端端正正地捧着书,见三姑娘施施而来,柳晋便阖上书页放置在腿边。他不免向她多看了两眼,差不多与自己同岁,是一个尖面庞,乌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脚的女子。

    有的村人说,三姑娘从前不爱吭气儿,而今长大了,嘴头子也诌得来,会说会笑,讨人喜欢。也有些风韵犹存的村中少妇对她的八面玲珑不舒服:“阿三那小东西,以前瞧的乖巧得很,没成想长大了也不是好货色,将来总要流落到野地里去做□□的。”

    外人道她轻薄,许是因为漂亮。玲珑的身段,就是那陈旧的衣裳让她穿起来,也穿出了妩媚,梳得黑黑光亮的发上别了只定发的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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