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掉了下来。终于,无声的回应起来。

    “爷,顾嬷嬷来了!”门外传来青檀小心翼翼的声音。

    房里的两个人像忽然被撞破奸情似的,猛地一把分开,各自有些凌乱的后退两步,跌坐回主客位上。

    卫泠双手抹了一把脸,有些颤抖的举起杯子喝口茶,深呼吸,自忖稍微平静些了,这才开口道:“进来吧,什么事?”

    “我的小爷,针工局的供奉来了,要给您量身呢。”顾嬷嬷笑着跨进门来,话里掩不住的喜气。忽然看到两人有些尴尬的表情,以及各自红红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失笑:“哟,两位小主子,这是怎么啦?”

    卫泠咬着唇,脸色涨红,不说话。启欣则抿紧了嘴唇,也是一声不吭。

    顾嬷嬷转了转眼珠子,还以为两人互相对陪不是哭鼻子呢,当下也不说破,只笑着上前道:“我的爷,快跟我走吧,让宫里来的供奉等久了不好——专门指了针工局来给您赶制袍服,这可是国公爷都没有过的体面呢。”一面又对着小世子笑道:“世子爷您也一起,帮着掌掌眼?”

    启欣已经控制好情绪,当下挤出笑容道:“好大的阵仗,阿泠是有什么好事么?”

    “世子爷有所不知,咱们小爷在皇上跟前儿表现的好,得了皇上金口玉言,要入仕啦,这不,连官服都帮着想到了呢,真真是皇恩浩荡!”顾嬷嬷喜滋滋的一面说,一面冲着皇城方向做了个膜拜的动作。

    启欣有些意外:“阿泠打算入仕了?去哪里?”

    卫泠笑的勉强:“中书省行走,只求不添乱吧。”

    启欣的意外变成了吃惊,随即微笑道:“阿泠定是御前应对出色,皇上爱重你的潜质,来日腾达指日可待呢。”

    顾嬷嬷笑咪了眼,一迭声谢他吉言。卫泠则是笑的苦涩,却什么都不敢说。当下一行人莺莺燕燕的簇拥着,又去了庆禧堂不提。

    从公主府出来,走马长街,启欣依旧有些恍惚。

    他一只手虚虚抓着缰绳,一只手轻轻按上自己嘴唇,那里,仿佛还留有那人残余的温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生出勇气跨出这一步,也许是一开始收到“他”下的帖子,也许是因为他的无措和眼泪,也许是,根本就没有放下过。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一面是一见倾心钟情至深的人,一面是从小视若神祗处处以为标杆崇拜追逐的父亲。两下里撕扯,逼得他一度放逐自己,在漠北狂嚣的沙场上视死如归不要命的搏杀,企图用血腥气和死亡来使自己麻痹。

    没有用,怎么都没有用。

    小世子沉默着回了府。门上蜂拥而上,牵马的牵马,问安的问安。贴身小厮已经等了许久,见他回返,忙上来请安兼传话:“世子爷,王爷让您回来后去外书房一趟。”

    “知道了,”启欣大步往里走,“换件衣裳就过去。”

    “王爷,您找我?”书房门口,换了常服的小世子不卑不亢的开口询问。

    “进来吧。”裕王放下笔,平静的看向他。

    启欣依言而入,姿态如常的行礼,然后,静静立在面前等他发话。

    裕王一挥手,侍婢退了下去,轻轻掩上门。

    “坐。”看着面前个头快追上自己的儿子,想起他的以往种种出色表现,裕王忽然生出又欣慰、又怅然的感觉。不自觉的,看着他的眼神也复杂起来:“漠北的折子一直定期送来,你做的不错。”

    以前,如果得到他一句半句肯定,小世子往往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如受莫大奖励。如今,却只是抿了抿唇,肃然起身道:“谢王爷夸奖,启欣必当再接再厉。”

    裕王嘴角无奈的牵扯了一下,自从那件事以后,启欣再未叫过他父亲。他低下头,随手理了理面前凌乱的文书,随口道:“论功行赏的名单已经出来了,本来照你的战绩,下头给报了昭武校尉,不过被我压了一级。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慢慢来比较妥当。”

    启欣并不在意的样子:“全凭王爷裁夺。”

    “这次回来,就留在京城吧,也安你母亲的心。西山骁骑营或者禁卫军,你想去哪里?”

    启欣本想说随便,忽然心中一动,张口道:“禁卫军。”

    裕王从案上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一眼:“不是骁骑营?”

    启欣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有些倔强有些挑衅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勾起嘴角:“阿泠即将入中书省行走。”言下之意,我不放弃,我就是为了有机会与他日日相对,才选的入禁军。

    “他要去中书省?”裕王挑起眉。

    启欣看着他,忽然笑了:“原来父亲不知道?”

    裕王看着他,许久不说话。他最近朝堂家事缠身,的确有些时没有见过卫泠了。不过,儿子这付小狼崽子般呲牙的态度,奇异的竟然未让他生气。他甚至想逗一逗他:“那么,你就去骁骑营吧。”

    启欣猛的瞪大了眼:“你、你这是以权谋私!”

    对面,他爹抱着胳膊冷笑起来:“是又如何?”

    启欣简直出离愤怒:“你这是公报私仇!”

    裕王干脆笑出声来:“嗯,不错,知道对着亲爹指手画脚了——那么,‘仇’在何处?”

    启欣哑了,胸口起伏,半天,终于萎靡下来,闷闷道:“我……真的很喜欢阿泠。”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愕然懵掉,然后脸慢慢涨的通红,咬着牙定定看向对方,一派不服输的表情。

    裕王看着自己唯一的嫡子,自己从小手把手培养的接班人,一点一点的笑了。

    终于,他啪的一声合上折子,抬眼看向他,像一个男人看着另一个男人一样,轻声说:“很抱歉,我也是。”

    24.

    很快,卫小侯爷的袍服便制好了。

    浅绿色长袍,用稍深的青碧色丝线绣满小朵小朵团花图案,乌纱幞头,嵌玉腰带,刻有名字的腰牌,并一双崭新的朝靴。

    福宁公主激动的令他当即穿戴起来。“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她看着逐渐长成的儿子,欢喜的抹了抹眼睛,“我家阿泠长大了,母亲不求你多么闻达显宦,只盼你时刻记得君子之道,立德立身,踏踏实实学点东西,为朝廷为民生做点实事,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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