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所书,驱平南侯贺信及嫡亲一脉出宗族,此后各不相干。

    其下文书,是刻着印鉴的证明。

    时间是贺老爷子去世前一月。

    平南侯及嫡亲一脉有谁?

    ——平南侯,秦氏,贺骁骋,贺骁戈,还有三四牙牙学语稚子。

    稚子免其咎,那么还受争议的,就剩下贺骁戈。

    披靡之军,白虎营首,少年横刀立马战功赫赫的贺骁戈。

    朝堂众臣也甚是难为,犹豫之时,户部上书,众人这才知晓,这位名满京都的少年将军户籍竟不在侯府,而在一异姓人身上。

    这人百官也不算陌生,数年前曾救帝王于病重,名满京都的小大夫,顾南。

    户籍一出,贺骁戈无咎,帝王变了脸色。

    风波平定,贺信一脉暂且收押大理寺,五日后押解出京,侯府众人无人前去,到头来相送之人居然只有顾南和贺骁戈。

    不过也是看笑话罢了。

    贺信披头散发带着枷锁,神情疲惫看他们一眼:“这般情景还过来,也不说避嫌,一场笑话如此重要。”

    “为何要避嫌。”顾南伸手握住贺骁戈的手,脱去温润,眉眼肆意张扬:“他是我的,与侯府无关,与你更是如此。”

    贺信嘴角挑起讽刺弧度,闭目不言。

    顾南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态度,目光略过他看向身后神情痴傻的贺骁骋,最终定在秦氏脸上。

    从前雍容华贵的夫人形容枯噶,一双赤红眼睛狠狠瞪着他,满是恨意。

    顾南微微一笑,看着她无声开了口:“报应。”

    断你后路让你无所可依,为你二十年使尽手段心思恶毒。

    毁你心思让你独守荒芜,为你让贺骁戈自少时便尝尽孤苦备受孤独。

    被他这般姿态刺激,秦氏突然凄厉尖叫起来,奋力挣开身边狱卒,神色狰狞朝着顾南奔过去。顾南淡淡看着她,没动弹,静静看着面容癫狂的夫人在距他仅有半米处被狱卒扯了回去。

    被束缚双手,秦氏眼睛越发赤红,声音啼血一般:“顾南!贺骁戈,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顾南挥手,旁边狱卒会意,伸手将她声音堵了回去。四周回归情景同时,后方贺骁骋身体突然开始抽搐,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痴傻,呆呆笑起来,低声喃喃:“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正是顾南最后一次见他时说过的话。

    城门柳色青青,天边日光正好。

    囚车缓缓行去,顾南转头看着从出来便一直沉默着的贺骁戈,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贺骁戈垂眸,瞬间撞入一双坚定的眸子,眸子主人的声音清朗温润,一字一句,声声侵占他的心脏。

    “她说我们不得好死,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被他看着的人一愣,乌黑深沉的眼睛突然明媚起来,伸手将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握住:“好。”

    一场风波,平南侯府依旧是世袭荣华,唯一踌躇的也就是信任家主事宜。

    贺骁骋痴傻流放,稚子尚幼,平南侯本家一系如今能撑得起侯府的也就只有贺骁戈一人。大长老遣人去别院问了几次,都被顾南以不是侯府人缘由回拒,随后大长老亲自前来,顾南以尊长之礼接待,提及家主之事时,顾南清淡说了一句话,便消去了长老所有话语。

    ——贺骁戈免咎缘由你我皆知晓,若回侯府即是欺君之罪,不知侯府担起担不起?

    黄昏时长老离去,从此再没遣人来。

    日子清清淡淡走,春花谢去,秋风渐起。立秋那日,边疆传来消息,贺骁骋身死,受刀剑无数,死状极其凄惨。

    城郊别院,小祠堂。

    贺骁戈手执线香缓缓跪拜,顾南在他身边双手合十,俯身的姿态庄重而沉稳。

    秋风远去,天空湛远。

    贺骁戈将线香插入香炉,转眸看着顾南,眼眸黑如墨玉:“母亲忌辰过后,我便辞官同你一起回清河镇,从此京城是非之地,就再不用踏足半分了。”

    清河镇。

    那里时日静好,没有诡谲没有挣扎,只有桃花清酒,还有医馆门口温润微笑的小大夫。

    多么好。

    听着他这么说,顾南一愣后,眸子里逐渐升起暖暖的光。

    他弯起眼睛,眼眸水光潋滟,道:“好。”

    ☆、116.9.20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一块地方。

    那里清水悠悠,惠风和畅,碧柳覆桃花,有最温暖的日光和最美丽的人。人们曾经在这个地方待过很久,后来背上行囊远去,走遍大江南北后带着一身旅途尘埃远眺,记忆里还是从前欢喜笑闹的模样。

    大抵可以称之为归宿。

    清河镇之于顾南与贺骁戈,就是这样的地方。

    可惜他们到底是没能回去。

    庄和庆明四年,八月七,崇明帝于朝中铲除异己,废丞相罢殿阁大学士,擢亲信数十。

    权力更迭中牵扯甚多,文官过后武将亦难逃,一品振宁将军段寒景书房被告谋逆,夷其三族,查抄府邸。成亲王萧从景奉旨封将军府,于书房中寻得书信,黑纸白字,指明白虎营贺骁戈与段寒景暗中勾结且与外寇有染。

    书信递交御前,帝召贺骁戈进宫,黄昏时分宫城传来消息,贺骁戈谋逆已定。

    缘由是为他腰间所佩玄色虎纹玉佩,意为觊觎虎符。

    顾南得到消息时,整个人如置冰窖。

    这多么可笑,天下多少人喜爱虎纹,帝王亲信沈太傅府中屏风覆虎纹,亲弟萧从景更爱虎形物件,以这般理由做罪名,所为如何一目了然。

    众臣心知帝王心思,于朝堂沉默,新帝站立朝堂朱笔一挥,贺骁戈下狱。

    圣旨下发当日,宫城遣了大太监,宣顾南入了宫。

    宫城依旧如昨,肃穆雍容,庄严华贵。

    顾南跟着大太监在帝王寝殿门口站立,抬眸看着面前朱红木门沉默一会儿,表情清淡上前推开了门。

    一扇门,两重天。

    外面还是锦绣芳华,明艳娇媚,里面已是烟雾沉沉,一片昏暗。

    四处暮色,那抹明黄便在昏暗中越发清晰起来。顾南走上前去合上门,年轻的帝王转过身来,嘴角的弧度一如从前温柔。

    面具戴的久了,就越发难以摘下。

    可顾南永远都记着,当年他第一次踏入萧从瑜寝殿时,后者睁开眼睛看他,那双墨色眼眸中的凌厉与睥睨。

    他走上前去,躬身:“参见陛下。”

    话音刚落,眼前明黄一现,手臂被人轻轻握住。萧从瑜将顾南扶起来,嘴角弧度越发缱绻:“你来了。”

    顾南垂眸将手臂抽回来,嘴角一扯:“这里似乎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闻言,萧从瑜眸子一暗,他清楚顾南的意思。

    ——贺骁戈受陷入狱,顾南自然也难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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