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景象,随之更迭。周遭不再是别院,而是一间茅屋。这茅屋闷秽逼仄,只他一人仰在床上。床由开裂的木板和长凳搭成,一动便摇晃,宛如睡在摇车中。

    床旁置着方凳,凳上一个残损的陶瓯,屋顶漏下的雨水,正一滴滴落入瓯内。

    无名孑然一身,仰在床上,虽觉松泛了些,却也饥疲不堪,仿佛许久不曾进食。

    他拧动身躯,伸长一只枯槁的手,去挐凳上盛水的陶瓯。

    陶瓯却似成了精,不待他触及,兀自摇动一阵,钻出一只耗子来。

    这耗子倒也不怕他,骑在陶瓯上,蹑住粉嫩的前爪,抖须昂首,左嗅右嗅。

    无名好似猫儿见了荤腥,不动声色地盯住耗子,一把提起那粉嫩的尾尖,任它耸臀蹬腿,吱哇乱叫,施力拍摔在床沿上。那耗子凌空劈叉,打了个旋儿,便断了气。

    他把断气的耗子扯开,剥了皮,浸在水涮一涮,衔扯下肉来吃。

    这场面之可怖,若真教庄少功瞧见了,只怕又惊又急,要讲出许多劝告来。

    可无名幼时就如此果腹,不觉有何不妥。

    待填饱了肚子,有了稍许气力,他便倾身下床,却身如蒲柳,没甚着力处,双腿一软,一跤跌坐在地上。低下头看时,原本光净的一双腿,早已皮溃肉烂,脚趾让耗子啃得只剩一根。

    拽开床尾的被褥来瞧,这是个耗子窝,一堆腐臭的大小耗子黏在絮团里,死得不成形状。

    纵是无名这般不讲究的,也不由得眉心紧蹙,自省起来——

    难道他就是如此邋遢?不洗被褥还则罢了,竟让耗子在床尾筑窝,把脚趾啃没了。

    这晚景,若真是练九如神功走火入魔,没有弟妹从旁服侍,怎一个惨字了得。

    无名双腿溃烂,不能行走,匍匐几下,离耗子窝远了些,倚墙坐定。

    不知过了多久,饥寒交迫,自觉大限将至,他忽地想起无敌……

    若当初,下了峨眉山,他不回庄家,和无敌直奔贺兰山,会如何?

    “大哥!你这话只说了一半,怎地却靠着老爷,发起白日梦来?”

    无名正念想无敌,身躯就是一阵猛晃,有人搡着他的胳膊,粗声大气地嚷嚷。

    定神一瞧,他正坐在覆雪的小院内,身旁一个英健的少年,赫然是无敌。

    无敌身上暖热干燥,加之人高马大,屁股厚实,恰似一头坐着的熊,两条腿撒开着,双手放在裆前,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热烈,仿佛在凝视一个有蜂蜜的远方。

    “无敌。”无名抱住无敌,如抱住一头苗条的熊,有一种坐等吃饭的深情。

    “大哥,你总算醒了!你方才说的话,可作得了数?”

    “我说了什么?”

    “好你个王八!说话像放屁,只哄老爷作耍子,却装起傻来!”

    无敌说罢,怒将无名扑翻在地,兀自扯起上衣来,亮出精壮的胸膛,又款摆腰身,把两瓣屁股肉坐在他腿间,隔着温热的布料,一下下推揉碾磨,端的是热情似火:“只要大哥你不回庄家,陪老爷去贺兰山,要玩什么花样,老爷随你高兴!”

    无名并不想干这个勾当,将手搭住无敌圆翘的屁股,微一摇首:“你不是真正的无敌。”

    无敌眉峰一轩,如泰山压顶,狠坐在无名身上,纵马奔腾般,把个屁股横扭乱颠:“大哥你真是病得不轻,说什么胡话!我不是真正的无敌,却是哪个?”

    “你是一头熊。”

    “老爷怎地是一头熊?你这王八不说出个理来时,老爷斗大的拳头不认得人!”

    “嗯,我打熊的屁股,熊会嗷地叫一下,我打无敌的屁股,无敌会报数,道多谢大哥。”

    “放屁辣臊!老爷贱得慌?挨了打,还要讲这等鸟言语!”

    “你不讲,你就不是无敌。”无名说罢,照准无敌的屁股,施力拍了一巴掌。

    无敌捂住挨打处,几乎跳将起来,待要纵声大骂,却不自觉地溜出句:“一,多谢大哥!”

    无名复掴一掌,无敌瞪圆双目,却管不住嘴,脱口而出:“二,多谢大哥!”

    无名忽轻忽重,把手在无敌屁股上掴着,兀自沉心静气,陷入了深思。

    “九十九,多谢大哥,一百,多谢大哥——大哥你这王八,使甚妖法,欺负老爷!”

    无敌挨了一百下屁股,终于忍不住,伏在无名怀里,捶胸顿足,咒天骂地。

    “你不是老爷,”无名这才回过神,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只不过,是我的心魔罢了。”

    无敌“哼”了一声,把头一扭,仿佛有些委屈,不搭理他了。

    无名也打累了,松开手来,发号施令:“心魔,就该有心魔的样子,不要以为,有无敌的样貌,就可以引诱我。不想挨打,穿好衣裤,去给我跳一个安代。”

    安代是一种绕树踏歌的蒙古舞,无敌愤然起身,把手一抱,脑袋摇似拨浪鼓:“不跳,恁地侮辱老爷,老爷宁死也不跳!”

    无名十分笃定:“无敌会给我跳安代,不给我跳安代,就不是真正的无敌。”

    无敌火冒三丈,却不由自主,扬臂跺脚,摆了个安代的架势,绕着无名跳转起来。

    无名略有些惬意,无敌到底是最贴他的人,又常年遭他欺压,他就是陷在幻境之中,无敌的模子也早已刻在心底,不能如庄少功那般,陡然变了性情,可以和他造次作怪。

    无敌果然不作怪,跳罢安代,无名令他去打火造饭,他便揩汗骂骂咧咧地去了。

    转眼入夜,无敌替无名烧水擦身,把一双脚也仔细洗了,放进干净舒适的被褥内。

    无名自躺在被窝中,看无敌忙里忙外,忽有些舍不得自这幻境中解脱。

    只见无敌把衣裤褪在桌前,赤条条地,端一盆水去院中冲洗了身子,入得房来,从灯盏窝里掏了些热油,大大咧咧地抹在身后。无名只是看着,真正的无敌,在他面前,哪有这般坦荡?

    一晃神的工夫,无敌已翻在无名身上,一只手在他腿间捞着。

    无名制住无敌的手:“不吃教训的,屁股不疼了?”

    “老爷什么人,还怕吃你打怎的?”无敌焦躁地道,“大哥你休要胡言乱语,道老爷不是无敌,却是甚心魔。老爷现下要发骚,你给老爷把嘴闭住,只管快活就是了!”

    无名把无敌拉入怀内,说道:“无敌,真正的你,已与我分道扬镳,怎么与我快活?若要快活,待我离了这虚幻之境,自去寻你,与你马归贺兰山,无拘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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