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不受朱唇暖。离声凄咽填满。遗恨几千秋,心留人不留。

    他年京国酒。堕泪攀枯柳。莫唱短因缘,长安远似天。

    ——苏轼《菩萨蛮-润州和元素》

    年少的苏轼,还没有中年的洒脱和超然,喜欢斗嘴,在嘴皮子上占我便宜,见我急得跳脚他越发开心。但是他也会在起夜时帮我塞好被子,在夏日时点好驱蚊的薰香,在冬天睡觉前给我暖好被窝,甚至连我每月不舒服的日子他都记得,嘱咐厨房炖红糖姜茶给我喝。

    点点滴滴,将我一丝一缕的缠绕在他的网中。

    他不是皇亲贵胄,无法许我荣华富贵;他也不是侠士剑客,无法为我流血拼命;他甚至未再给我写过一首诗词,说是无感不发。可是我仍然很满足。

    如果爱情,有一个结局,那一定是人间烟火。虽不够完美,却很真实。

    每一天我都很珍惜,陪他读书,跟他练字,听他弹琴。除了对棋艺没什么研究外,苏轼无所不。即使站在900多年巨人的肩膀上,我仍然需要仰视他。

    苏轼对我也很是赞赏,因为我“发明”了类似自来水管和淋浴之类的生活简化设施,做出韩式烤、北京烤鸭等美食,教他眼保健保护视力,最夸张的是我在房间跳健身的时候被他撞见,他惊讶的问:“弗儿,你从哪儿学的武功?”

    他从不怀疑我从哪儿想出的这些怪点子,只是一个劲的夸我聪明。自己是天才把别人也当作天才。真是赤子之心。

    我一直好奇古代科举,特地去过南京江南贡院、北京国子监寻访,如今赶上机会,便缠着苏轼带我进京,可他说苏洵不同意,让我在家等好消息。本来我都想作罢了,可是听完他对科举的解释,傻眼了。

    宋朝科举分三轮,第一场是资格考,入围后参加第二场秋季礼部初试,再入围后参加次年春天皇帝亲自监督的殿试。

    苏洵打算带着两个儿子一路游学到开封,过了清明就出发,也就是说我要和子瞻分隔至少一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夜,一个人独守空闺?!我要疯了!

    古代生活非常无聊,幸好有子瞻,才让我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倘若他离开一年,我一定会得抑郁症的。

    于是我作了个大胆的决定——暗随他们出行!等到了开封,他们总不会赶我一人回去。数数私房钱,绰绰有余。暗地里购置了衣物,坚持锻炼身体,问清楚行程,尽量考虑周全了。

    等到他们真正出门的那天,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子瞻拜别完母亲,走到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我,眼中眸光流转,说不清的感觉,良久,他嘴角慢慢勾了笑,俯身在我耳边,压低声音,揶揄道:“妞……给爷笑一个。”

    温暖的呼吸吹入耳蜗,我浑身一颤,他的话让我有些糊涂。可看到他鼓励的眼神,我突然明了。

    “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是他写的南乡子。

    我嘴角微微扬起,逸出一丝笑意,对上他赞许的温柔目光。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跨上马离去,一路频频回首。

    我用尽力气,盈盈而笑,转身的刹那,难过成他不知道的样子。

    饭桌上冷清了许多。

    书房里冷清了许多。

    我的心也冷清了许多。

    没有他的一天,很漫长。

    我写完信,看向窗外。玄青色的天空,星星稀稀寥寥,一弯上弦月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子瞻,是否也在凝望着月亮?

    任妈妈起的早,我得在她之前出门,没有闹钟,一夜没敢睡沉。窗外刚泛白,我便换上衣裳,悄悄的出了门。

    清晨有些薄雾,风吹起,一阵寒凉。我一路小跑暖暖身子。想起在云南徒步梅里雨崩的经历,高原,一天12个小时,我都走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到成都,高速一个小时的路程,没什么可怕。

    可走了大概两小时,我就有点吃不消了。没睡好,早餐只吃了个馒头,还穿着布底单鞋。

    别人穿越,吃香喝辣不说,至少出门有八抬大轿抬着,油壁香车坐着,高头大马骑着,怎么我就这么可怜,只能饿着肚子徒步?!

    我鼓励自己,为了子瞻,这点苦不算什么,我还要陪着他流放广东、海南,他能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我也能!

    又坚持了一阵,看到一家面摊,我赶紧走过去要了碗面。吃饱喝足,总算恢复了一点神。刚吃完不宜运动,我坐在面摊上发起呆来。

    唉,我要是理科生多好,至少能造出自行车,骑车的话就轻松多了。要有汽车就更好了,不用奔驰宝马,给我辆qq就行。不行,山路要开越野车,得悍马,那个霸气啊!想到悍马张牙舞爪的前脸,若出现在古代,真要把这些人给吓死……

    我正沉浸在幻想中,冷不丁,珰的一声,面前多了一把剑。

    我揉揉眼睛,没眼花,真的是一把剑!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又害怕又激动的抬头一看——很是失望,居然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女的温婉而雅,男的眉清目秀,看着手无缚**之力的样子。见我盯着那女的看,男子抛过一个冰冷的眼神,把我震了一下。我这才想起我现在是女扮男装,盯着人家老婆看很不礼貌。

    人不可貌相,这杀人的眼神立即让我对这对佳偶改变了看法,搞不好是杨过和小龙女那样的偶像兼实力派呢。赶紧闪人。

    我刚打算上路,却发现路边停了一辆马车,原先是没有的。我鼓起勇气,问杨过是去何处,得知居然是成都后,我恳请带我一程。光靠走路,天黑肯定到不了。杨过不太乐意,小龙女却很体贴劝他答应了。

    于是,我没花一文钱,坐着香车到了成都,天黑前赶到了客栈。

    三苏住武侯祠附近的锦里客栈,我当时听了就窃喜啊。穿越前,我就是住武侯祠附近的,缘分啊,真是缘分啊!

    马车颠得我快散架了,赶紧冲了个热水澡,休息了会。成都的美食可是让我十分怀念的,向小二打听了附近的钦善斋,信步而去。

    古色古香的双层建筑,画廊雕窗,曲水假山,还有那一排边点着烛火的红灯笼,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家饭店,选了个靠窗的桌子,点了几道招牌菜,靠在椅子上享受这片刻的悠闲。

    隔壁包厢传来清脆的琵琶声,正是《春江花月夜》。“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春风晓月,美肴佳音,我不由得感慨一路的颠簸都是值得的。

    一曲终了,隔间传来阵阵掌声,透过竹帘,隐约看见那歌女起身致谢,退身出来,我好奇她的模样,注目看去,只一眼便愣住了。

    她并非花容月貌,不过中人之姿,穿着清淡素雅,并不惹眼。

    而透过她撩起的竹帘,我看见了里面的人,正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神采飞扬,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子瞻、子由、苏洵、还有一人想必是张方平了。

    心中不由得怅然若失,我天蒙蒙亮便从眉山赶来,正餐没吃一顿,脚底起了水泡,一路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而他却过得好生快活,眉眼之间哪有一分相思之苦。

    “小二,拿酒来。”我着嗓子吼了一句。

    这个身体我最不满的地方便是酒量,想当年千杯不醉,如今三杯便恍惚,实在扫兴。可独身在外,由不得我胡来,只好又叫了蜂蜜茶解酒。

    蜂蜜茶解了了酒,却解不了忧。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是最解忧的呢?shopping!

    现代的锦里,一连串的酒吧,两边的小摊堆满天南地北的特色玩艺。宋代的锦里,玩艺少了些,手工却致很多。我沿路收了些中看不中用的玩艺,心情也舒畅了些。见前面有个卖梳子的,我又走了过去。

    牛角、黄杨木、桃木、绿檀……乌木!我旅游时在锦里看中一把乌木梳,开价800,一分不少,只得心痒痒的走了。如今又看到,难免兴奋,端详着不知选哪把。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拿起中间那把半月型的,纹理细腻流畅,梳齿光洁圆润,隐约有淡淡清香,我立刻觉得这把变得特别好看。

    “老板,这乌木是不是就是沉香木啊?”

    “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这梳子就是沉香木做的。”小贩一脸奉承,我不禁有些得意。

    “沉香产于热带,只惠安、海南等地少有,这川蜀之地哪来的沉香?更何况,沉香质软,多用来制香供佛,哪有用来做梳子的。”清朗的声音,无需抬头,我便能识别。余气未消,我冲着小贩发火,“你以次充好,欺蒙拐骗,小心我去报官!”

    “乌木并非次物,是三峡千万年前古木遇洪水而掩埋后炭化而成,形简约多变,质坚硬细密,色古朴凝重,可谓树之,木之魂。”

    “有什么好卖弄的。”我心中佩服,嘴巴却不服输。

    “这位公子,我哥哥是好心怕你被骗,怎么倒是卖弄了?”子由不满地说。

    就会帮腔,我忿忿不平,问小贩,“他手上的样式还有么?”

    “就那一把,您看这些雕花的,做工比那细致。”

    “我就要那把,多少钱?”

    “八百文。”

    我掏出钱来扔给小贩,便去抢子瞻手上的乌木梳,他紧紧攥着,并不松手。我瞪眼看他,他却笑着说:“公子何必夺人所好?”

    “亦我所好也!”

    “怪哉,难道因你所好,便要夺人所好,倒是给我三个理由先。”

    “第一,我喜欢;第二,我喜欢;第三,我喜欢!”

    子瞻含笑凝视我半响,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公子看着面熟,可曾见过?”

    切,我女扮男装可是很专业的,画了个小新的浓眉,还用眉笔点了些胡渣,你能认出来?话不多说,又用力去抢,谁料他突然松手,我余力收不住,一挥手便把帽子给打掉了。

    完了,伤疤一露,无处藏身。我一动不动地低头站着,不敢面对,更不敢逃避。

    只听他长长的吸了口冷气,低声道:“弗……胡闹!”右手紧紧勒住我手腕,一声不吭,拉着我往客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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