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钉在地上,纹丝不动,鲜血也依然汩汩前流。

    领头那个灰衣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愕然抬头看向国师,刚巧对上了国师垂下来的目光。

    那双透黑的眸子里无波无澜,仿佛他所看的根本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世间草木。

    透过那双平静至极的眸子,灰衣人忽然明白了先前那句话的深意:总有用得上的地方,无须妄自菲薄。

    他更是明白了国师难得多话缘由,因为在他眼中,这兴许只是自言自语而已,根本没人听见……毕竟,死了便是白骨一副,算不得人了。

    第89章 江河血(三)

    鲜活的血液一点点从他身体中流失,似乎将他周身的热气一起带了出去。他开始发冷,视野变得模糊不清,脑中昏昏沉沉,脖颈也越来越无力支撑抬起的头。

    在近乎茫然的惶恐之中,他忽然想起了许多许多事,零碎而松散。

    他想起了和他一起在山间长大的人,现如今都同他一样滚倒在这一片血色里。

    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国师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是小儿年纪,不曾明白事理,更不曾同国师有何牵连,只在瞒着松云溜下山偷看从县城经过的祭天队伍时,瞧见过国师一眼。那时候的人真多啊,却无人敢靠得太近。他在人群之中来回挤着想挑个清楚些的位置,却不慎被人手肘一撞,踉跄着便要扑到祭天队伍里。眼看着就要摔了,他只觉有云雪从眼前一扫而过,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扫起了一道风,将将好把他扶直了身体。

    小小年纪的他甚至不曾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自己回过神来便已然稳稳地站在了道边,而他愕然抬头时,那队伍已然朝前走了一段,然而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白衣僧人……

    这记忆太过久远了,远到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就忘了,却在这种时刻又重新回想起来。

    原来在那样小的年纪里,他并非像如今这样畏惧国师,甚至是有些崇敬的,究竟是从何时起,他见到国师就只剩惶恐和忐忑了呢……

    他领了松云的命,同一帮兄弟在暗中奔走数年,究竟做过多少事,他都已经记不清了。起初看着人命从手中过,他还负罪累累不胜恐慌,也揪根溯源地问过松云。

    松云说,他们所作一切均是为了更多百姓。那些点滴准备,都是在布一个宏大的阵局,那阵叫做江山埋骨,若是布成,不仅能挡他们算到的大灾,还可保山河百年长安,

    这些太过高深的东西,松云不曾教过他,这宏大的阵局究竟该如何拿捏,他也一无所知。只记得一句从小便听松云说过无数遍的话:有些大事之所成,总少不了些许牺牲。

    这话他明白,所以牢牢记了许多年。

    直到今日,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血流汩汩而淌,从活到死仿佛只有眨眼的距离,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他忽然就变得满心混乱了。

    他忽而觉得那句话不对,还漏了许多东西,至少……至少该问一问,那些人是不是愿意被牺牲。

    在又一阵无望的垂死挣扎后,他在迷茫之中又觉得那句话倒也没错,只是……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这样漠然的国师,当真是为了百姓身不由己么?躺在这里的百人、江底镇着的枯骨,还有更多被牵连进来的人,当真死得值当么,又当真是不可避免的么……

    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张口问这些了,甚至连再看一眼国师的眼神都做不到,只能在愈渐浓沉的黑暗里,一点点睡过去,然后……大约是不会再醒来了……

    从这百人指下流出的血,终于顺着莲座,将整个石像尽染成暗红色,连背影也不再出尘,而是显出一股浓重的邪气来。

    仿佛一场妖异的仪式终于开始,乍然之间,整座江松山连同国师所站的黑石滩都开始震动起来,江面巨浪滔天,接连直扑过来,却又在国师身后堪堪停住,败退回去。

    乍一看,活似有两方力量在疯狂较劲。

    国师就地而坐,双掌合十,口中低声念着经文。乍一看仿佛在超度亡灵,然而那经文浑厚古朴之中夹杂着一些怪异的音调,听得人极不舒服。

    他身后黑石倾倒,身前大浪奔涌,却奇异地在他头顶笼成了一个拱形,没能伤到他分毫。

    起初还不曾出现什么变化,当他念完一段经文后,合十的两手指端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点,看起来可怖异常,那血点少说也有百来枚。

    他口中经文依然为止,似乎对这些血点毫无所觉。

    而这些血点仿佛活了一般,在沉厚的经文之中,一点点朝手背推进,只是每推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

    国师面带银罩,未曾露出面容,但是眨眼的功夫里,两鬓被面具边缘压着的地方已然渗出了层薄汗,可见他声音虽未见波动,实际却是费了劲的。

    血点缓缓从手背爬上了小臂,隐在了他宽大的衣袖里。

    天地之间风浪更加可怖,大有侵天吞地之势,远处江岸边的小楼直接被狂浪扑打得直抖,最终还是没能撑住多会儿,伴着无数脆裂之音,再又一个巨浪滚涌之中,彻底塌倒,栽进了江里。

    与此同时,一条灿金的丝线,犹如电光一般,在江岸另一端远远游走着,速度快得犹如滚地的风雷,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直窜向东北,途经江中某处之后,发出一阵炸响,而后又直窜向西南,最终直奔向这里。

    就在它经过洞庭湖、万石山,终于奔向大泽寺的时候。国师身下开始隐隐涌现出一丝金光。而那一片血点,则已然顺着手臂爬过脖颈,出现在了脖颈上。

    那一幕其实甚为骇人,一个看起来颇为出尘的僧人,脖颈上满是血点,而这血点还在他经文的催动之下,奋力朝面上爬。

    就在那血点漫上下巴的瞬间,黑石滩地上骤然多了一道血圈。

    圈中血光一闪,冷不丁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着白麻僧袍,昭然出尘,好看极了,却也冷极了。冷得简直叫人心悸,仿佛在百年冰雪之下压着万丈深渊。而他手中还毫不客气地捏着另一个人的衣领。

    那人周身是血,原本灰蓝长袍滚了一身尘泥,四处是破口,露出的手臂、脖颈甚至于脸上,都是各种抓挠的印记,仿佛经受过万蚁噬心,在疯狂的痒意中将自己弄成了血人。

    这血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围困山谷之中的松云术士。

    而捏着他衣领的人则是玄悯。

    他面容依旧冰冷,只是漆黑的眸子里隐隐多了一些旁的东西,似乎风雨欲来,让人看了莫名生出一股惧意来。

    那松云术士落地的瞬间便瞧见了双手合十的国师,当即面露茫然,而后倏地一惊。

    “你不是,你——”松云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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