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会儿才睡下,是什么梦?”

    素心钗挽了三挽,镜中人一头青丝盘起,阿瓷看了一会儿,拿过他手里的梳子,将搭在肩侧的乌发也盘了上去,宛如一个新妇一般。

    “不是什么噩梦……只不过梦见我娘当年病逝时的模样,算算离乡也有三年了,我想回家看看。”

    叶辞看着她镜中一张模糊的面容,问道:“那地方并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何必再去。”

    “此回不同以往,我是回去祭拜。还有……想在娘墓前说一说,我所托有人,请她泉下有知可安心。”

    叶辞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侧,略略触见一丝薄红温热,眉目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顿时隐去,俯身道:“昨天的话是我说的过了,我陪你回去。”

    阿瓷顺势仰首枕在他肩侧道:“我要去的地方不远,自己去就是了,你不是和门中之人有大事要约谈吗?”

    “小事罢了,延后亦可,什么时候?”

    阿瓷掰着手指数了数,道:“八月十七,正好过个中秋,按今载的历法,宜祭祖,宜……”

    “还宜嫁娶。”怀里的人一僵,叶辞轻声问道,“你昨天莫不是说笑的?”

    阿瓷低头道:“……门中早有流言,我还当你不愿我缠着你一辈子。”

    “易门一贯无视礼法,我自幼生于其中,只是不明你我多那么一层周公名分有什么意义。”

    阿瓷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人有时聪明有时蠢,乱世的女子,想要夫郎给个名分,是望他不离不弃,倘若我生在公侯之家,手握生杀,自然不在乎这些浮名。”

    屈指轻弹她的眉心,叶辞轻笑道:“哦?你还想做公侯?”

    阿瓷鼓起脸颊,气道:“现在养不动你,以后总会养得的动的,还不容我想想吗?”

    调笑了一阵,窗头落了一只乌雀,足戴金环,叶辞见了这乌雀,眸光一冷,道:“我有些事要先出去,稽城中在通缉你,你在这儿等着勿要出门。”

    “今天有庙会呢,你会回来吗?”

    “嗯,晚些与你同去。”

    出了客栈,叶辞顺着那只乌雀飞去的方向走了不到几步,便见道旁偏僻酒肆,有一名黑衣人早已侯在那处。

    “公子,我今年已来了第四回了。”黑衣人道。

    “左右不过是那老一套,你今日若只为此,可回去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将两件东西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那是一卷羊皮,一支竹简,羊皮看上去陈旧不堪,上面隐约画着些诡异文字,让人一看顿生头晕之感。

    叶辞没有接,淡淡道:“今日又是哪一套?”

    “天演师算得你有女祸上身,恐影响继任天命,又知你执迷不悟,万般妥协下特地送了一签屠杀令,只要你和那小姑娘杀了这最后一个人,这遗谱便是他赠你的成婚贺礼,从此易门奉你为主。”

    叶辞面上未见动容,抽出那竹简,扫了一眼,见那竹简上的人,姓氏与阿瓷之前的姓氏相同,道:“我还道天演师为何纾尊下发此令,原是有死结在其中。她家人离散已久,莫不是你们觉得让她杀亲,便会与我两厢生恨,从此不相往来?”

    黑衣人抚掌道:“少宗主是个通透的人,不过我们做属下的,自然看得清形势,天演师寿数无多,今后的易门到底还是公子说了算。至于这签上之人是不是瓷姑娘的家人,以公子之能,哄着她将这件事悄无声息地如常完成了,定不是什么难事。”

    叶辞轻嘲一笑,显然是不信任他所言,道:“那此人又是因何非要杀之不可?”

    黑衣人道:“天演师算的天机乃是越室还有三代即会败亡,而这个姓宁的人有文星命,倘若让他活下去,十数年后必会为镇国首辅,届时越室就不知何时会亡了。”

    叶辞索然道:“十年二十年我也就杀了,三代以后之事,谁能晓得?”

    黑衣人道:“公子向来是不信人有来生的,可天演师却是信的,也许等到公子做了天演师便晓得了。如何?给上面一个交代,从此再也不干涉你与瓷姑娘之间是非,可好?”

    “我若不做呢?”

    “公子还是莫要与天演师闹僵,易门别的没有,杀手却是随叫随到的,公子能护妻一时,能护一生吗?”

    黑衣人言一出口,忽感逼命之危,只见斜刺里一匹马突然失控朝他冲来,高高扬蹄踩向他坐的地方,黑衣人连忙拍案撤身,下一刻,坐着的椅子被马蹄踩碎。

    若他反应得稍慢,虽不致死,却也少不得骨折筋断。

    “你……”

    一片混乱里,叶辞端起桌上已冷的茶,拿起那竹签起身道:“此令我接了,一句话,插手者死。”

    第152章 溯·两生佛

    “怎回来这么晚, 天都黑了, 我还想着去找你。`乐`文`小说`”

    “没什么,门中发来桩棘手的任务,需要些时间布置。”

    阿瓷刚戴上帷帽,闻言撩开半面帷纱, 问道:“可有危险?”

    叶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不是要去灯会么?走吧。”

    中秋前后的灯会里大多是两两成行, 间或穿插着些孩子的嬉闹声, 一路从东街头, 打闹至西河边。小孩子什么都敢玩儿,连通缉令也敢揭下来折成纸鸟飞,劳得后面衙役追得头痛。

    “这些个死孩子!唉!”

    纸鸟最后被玩儿得又脏又破,落在阿瓷脚边,待她捡起来拆开一看,通缉令上鬼嫁娘画得虽有她两分皮相, 但眼睛左大右小,极其不谐, 本有几分忐忑的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

    “差爷, 这可是你掉的?”

    “多、多谢女郎, ”衙役一边拍着通缉令上的灰一边喘气,嘴里不住念叨,“好在没让那些个死孩子弄丢,否则我可吃不了上面的挂落……”

    阿瓷奇道:“平日里城中的钱粮告示贴不了三天就被孩子撕了玩儿, 也没见人追究,这犯人这般重要吗?”

    像稽城这样的郡城,发下来的通缉令大多石沉大海,衙役们只顾着养老,哪里会理会这些。

    那衙役也是年轻,见阿瓷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声音又是那种好听得简直让人心化成了水,便再也迈不动步子,结结巴巴道:“姑、姑娘有所不知,前段时日咱们郡守不是娶了个鬼女被杀了吗,朝廷正好补缺,派了个新科翰林来咱们稽城做郡守,按理说昨天就该到了,但……但今天还没进城,若是让新郡守瞧见我们办事不利,连前郡守的死都不放在心上,我们这些做衙役的定不好过。”

    “原来如此……那新郡守可是会接手那鬼嫁娘一案?”

    衙役听她说话听得整个人飘然:“姑娘莫怕,有官府在,定不会让……”

    “朝廷破案就凭着这种四不像的画工,难怪天下不安。”

    衙役生怒,抬头一看,旁侧灯帘后一个年轻公子,提着一盏无明青幔灯,举手投足俱含着一种高华的气态,待他从灯帘后绕过,便转头对阿瓷道——

    “香烛已让人稍后送到客栈了,这灯是你要的,非要自己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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