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学习做千金小姐才知道从前的日子过得何等舒心。

    大姐二姐均已出嫁,剩下一个三姐同宁锦瑶作伴。三姐名叫锦莲,生母不是宁王妃却也出身不凡。从那身清冷幽然的气度就可看出,每每宁锦瑶在她跟前总不由得浑身不自在倒显得畏畏缩缩,只觉心里说不出的憋气。

    这位三姐对她的态度跟宁王妃倒是如出一辙,更少了那份表面上的亲善宽容慈和,看在宁锦瑶眼里,就显得孤芳自赏了。她便也没自讨没趣,这样的姐妹总比那样的继母要好相处得多。平日里,由资深嬷嬷来教授她们立身﹑学作﹑学礼﹑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训男女﹑营家﹑待客﹑柔和﹑守节。

    这样的日子即使是和谐与不和谐的教育片都一起观赏还是无趣的很啊。满满虽然在自己要求下跟在自己身边却还是避免不了宁王妃给她塞了几个侍女贴身伺候,说是监视未免抬举了她倒不如说是管教。宁锦瑶漠然的看看等在茅房外的几个侍女,轻巧的绕过几间院子攀上一株宁王府最大也最高的位于通往东门的槐树。

    有慧天弦玉,她想学什么样的高深武功都可以。可怠惰如她又怎么受得了习武运气之苦,最多在轻功上略有小成。拥有最资深最高明的指导,在两三年里有这样的成果,对于她来说,资质是有关系的,环境是有原因的,心情是有理由的,如果不是因为她考虑到轻功的用途,做了坏事后方便逃跑不用受惩罚,那一点点轻功也是岌岌可危的。

    大槐树本就树冠浓密而墨绿,她那样的小小身影完全可以隐匿无踪。登高而望远,宁王府虽大仍可望见王府外的百姓市井生活,蜷缩其中自有一股安宁的感觉驱散心中的空洞。时值四月末五月初,槐花盛开,郁郁芬芳,浮香飘逸。她放松了身体倚靠着槐树躯干,有点醺醺然的想要睡一会儿。

    宁王府宁王现居的宅院门被推开,一个年约三十五的男子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缓缓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六旬老翁。那男子一身气势凝重带着极厚重的威压,鬓若刀裁眼眸深邃,赫然便是宁王宁重暮。

    宁重暮朗笑着对那少年说,“此次所见,铭烨又长进不少,实在后生可畏啊!”

    少年轻笑着答:“伯父过誉了。此间所学俱是秦太傅的功劳。”他转身看向老翁说道:“刑掌门肩负武林重责还要为朝廷效力,更是让我等钦佩不已。”若是别人这么说未免虚礼,可换做他来说,便是让人感觉至诚至真的谢意。

    老翁神情浅淡随意,对少年的话似乎也没有多理会,只掏出个酒囊咕咚咕咚的灌上几口。少年却也并无介怀之意,只一笑而过,对宁重暮说:“万事皆安,变数永存。魔童一事,还望伯父多加留心。”

    宁重暮的目光凝了一凝,说道:“那是自然。”

    三人出了门走过回廊,不走王府正门却往东门行去。

    她半梦半醒,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脑中心里眼前灰蒙蒙的一片氤氲,不再是什么宁锦瑶,而是……自己是谁竟也记不清了。有一个声音穿透心破空而来,浅淡柔缓沉静的男音似乎渗着无尽闷痛和哀绝的感情低诉着:“晓,等我——晓,求你,等我……”

    心脏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残忍的揪住无情的蹂躏,眩晕也紧跟而来拨散了理智,她忘却了身在树上,直直朝树下坠落。

    风刮过她的面颊耳畔,心里恍惚间感觉到异样的熟悉,那样空茫的坠落,是不是跌得粉身碎骨落地生花又有什么要紧的。

    在她还没有晃过神时已经被一个怀抱给接住了。恢复的第一个意识是,穿越女主果然在关键时刻总会有人英雄救美啊!第二个意识是,这种既淡雅又高贵的香气,这个温柔又强势的怀抱是何等的感销魂啊!!第三个意识是,是这么俊俏的少年在抱着自己呢。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脏不同于之前的抽搐疼痛而是在身不由己强而有力的跳动,在他似笑非笑的含情目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像魔怔了一样看着他,剑眉含贵,鼻梁挺秀,面颊白皙,嘴唇……稍稍撅起,微张。

    模模糊糊的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些禁书小说,情节早已记不甚清了,翻来覆去只记得几句夸赞男人俊美的话。

    ‘面粉唇朱,秀气成采,光华耀目。’

    ‘不佩罗囊而自丽,不傅香粉而自华。’

    ‘光彩华月升岫,骨逾沉水之香,色夺瑶林之月。’

    ‘人间绝色,以玉为骨,以月为魂,以花为情,以珠光宝气为神。’

    捣在一团糨糊里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人间居然还真有这样的人当得起这样的话。

    被绝色少年轻柔的放在地上,双脚着地的瞬间就有点两腿发软,不得已靠回少年的怀中。他微笑着将手搭在她肩上给予些微力量容她就这么靠着。

    她将手抚在前着衣襟下系挂的玉石,长长的叹一口气。

    这时她才有空理会宁重暮皱起的眉头呵斥的言语。二话不说,先下跪认错。

    “女儿顽劣,贪闻槐花香气,又想着采些桑葚作吃食,故而无视嬷嬷教诲,求爹爹责罚。”

    宁重暮缓和些许了脸色,少年倒是开口说道:“伯父从前南征北战赫赫军功,女儿自然也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我年幼时也时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事,如今想来虽不合礼数倒也有趣得很。”

    宁重暮笑道:“那确实不错。还记得那年青鸾台论剑,铭烨的天人之姿惊采绝艳可是在民间传为美谈。‘霜华龙翔风拂衣,冠盖凤台倚斜云。’可谓闻之神往啊!”

    少年面上几许赧然,“伯父取笑了。当年不过稚龄,年轻气盛出其不意罢了。”

    她跪在地上,眼珠子就一动不动的盯着美少年。想着养眼的大好时机多看一会是一会。

    宁重暮以眼神向她施以威压却并无效果,心下更是嫌恶几分。不过…若是…随即对少年说:“古来女子所学当以女诫持家为重,然则学习诗书可灵窍于心而润。铭烨这次出京可要盘桓一些时日,教教我那三女儿学诗习文可好?”

    “可是那位两年前以一幅寒山静莲图名动京城的宁三小姐?锦织灵针宁三小姐,铭烨可是倾慕已久。若能诗书授以三小姐,何其幸哉。”

    她很是烦躁,这两人究竟要啰嗦到什么时候,没见她跪着吗。终是再如何不耐也只能暗抑,所幸宁重暮似乎看她碍眼打发她回去了。

    回到自己小院,她扑回自己的小床把头脸都埋进被子里。脑子里满是少年倩影,这实在怪不得她,任何女人坐了两三年牢出来见到个长得不错的男人都会□,更别说这样的天人极品了。心里有些郁卒,知道自己不会跟名动京城锦织灵针的三姐姐那么幸运,让美人教诗书大把机会见面。可心里又有些淡淡的希冀,也许——

    听到宁王妃的嘱咐,她只觉人生实在处处有惊喜,心中雀跃。自己果真就要和三姐一样由大美人教课了?这个望之倾心来历不凡的少年原来是大齐八皇子北堂铭烨啊,据说其文才武功都是出类拔萃的,偏偏对朝政权谋没有任何兴趣,只热衷书画之论武技之道。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命定的小王子啊!很好,那就开始详细拟定作战计划吧,就不信两个世界的知识文化还搞不定他!她露出充满憧憬的笑容开始在慧天弦玉里折腾。草草看了一遍这世界的诗,鄙夷一番,还是自己那个有几千年文化沉淀的好,又亲切又熟悉还耐用,决定了,就开始恶补!

    这几天来,她以高考的刻苦,抄论文的勤奋,看教育片的不厌其烦努力背诵记忆唐诗宋词五百首。可让人无比沮丧的是,她怯场了,而且有个比自己优秀得多的姐姐,还有无数不可预料的因素。

    从前跟宁锦莲上学都无聊得让她痛不欲生,现在可好,美人当前,依旧无聊。

    北堂铭烨和宁锦莲说着那些什么格律什么韵什么诗境诗眼,完全不上话。作对子,她连诗都没折腾顺溜哪顾得上。咏梅时还在犹豫翻腾着该剽窃哪一首好,就已经蹉跎了时间开始咏菊…她靠,这还让不让人抄袭了?!

    瞧着眼前绝世美男和清丽美女一唱一和一对一答,自己想吟一首又不敢,心中郁闷窝火异常。宁锦莲这个女人不就会绣点花嘛,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了不起啊?!!你说你绣花就绣花还引经据典的吟什么诗拽什么文?不是说古代女子无才就是德吗?谁让你看那么多书的?可恨!还那么装模作样,作什么兰花指。造作!

    也许,她永远都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是何等的自卑。

    北堂铭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她才反应过来,更是局促不安。他对着她徐徐而笑,那笑容很神奇有种安抚宁静的魔力,让她变得淡定下来。

    “四小姐可是不喜这些?”

    “不会,这种风雅的事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

    他笑容更加深了些,纤长的手指如玉雕,轻抚着笔杆,墨色笔杆对比更显雪白。指甲一枚枚晶莹饱满带着淡淡粉色光泽。“书画文采虽是风雅之事,却也不过是闲时消遣明志罢了。我幼时母妃常令我诵读经文,我也常常草草了事,偷懒逃避之事更没少做。若是不喜,尽可跟我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尽是柔柔的诚意,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哪里是不喜,分明就是不会不擅长嘛…学问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诗歌之美,在于煽动男女出轨。她就是处心积虑的想用一头雾水来煽动出轨促成她跟他的j情,这跟喜不喜欢是两码事。可是,他的意思是在安慰她…不喜欢不要勉强,还说出自己的过去举证。这个小男孩真的是……连她那活了二十多年沉寂的感情都泛起了一点涟漪。

    这样的少年男子,没有多少女人拒绝得了吧。

    不管怎样也要赌一把。她想到刚才适逢咏菊,就抢着说:“刚才本就作了一首诗,只是不敢献丑才踌躇那么久。”她清了清音在北堂铭烨纵容鼓励的目光中念:“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选择这首自然是因为老谋子拍的黄金甲j情多多她也就印象深刻记忆多多。

    北堂铭烨看她的目光陡然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仍旧清隽的笑着,慢慢道来:“此诗气魄宏大色味俱全,颇有壮志豪情在内。只是,这九月八是什么特别日子?长安是何地地名?“

    她本洋洋自得的笑意在后面的问话中僵在了嘴边。她怎么忘了,这个世界既没有重阳节也没有长安啊!!!“这、这九月八并非什么,什么特别日子,就是菊花满城盛开的时候。长安自然是指我宁王府,我想着长久安宁,就这么作了。”好在已经把诗圆满了,只是脸上那种奇异的火辣辣的感觉怎么都消不退。

    北堂铭烨赞叹不已:“四小姐如此年纪就做得这般好诗,实在天赋异禀啊!”

    她看着他,笑容很正常,话语也很正常。可她怎么都觉得别扭,这‘天赋异禀’是不是有其他隐含的意思……

    回去自家小院,她趴在床上开始一遍一遍的梭巡白天的事,咏梅的时候怎么就不机灵点?怎么当时就想不起有一首陆游的《卜算子》,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看看,遗世独立啊,羽化而登仙啊,这是多高深的境界会让人多惊叹,这样的机会怎就放过了呢。

    再看看自己选的那首黄金甲,看到这样的解析她的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

    ““冲天香阵透长安”,这香,不是幽香、不是清香,而是“冲天香阵”。天,在封建社会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它是至高无上的权威,是天地万物的主宰,就连作为人间最高统治者的封建帝王,也只能称为“天子”。他父天母地,是奉上天之命来管理万民的。但菊花的香气却可以“冲天”;不仅“冲天”,还能充塞京城长安。一个“冲”、一个“透”,表现了菊花、从而也体现了诗人那种藐视天地的雄伟气魄。”

    北堂铭烨是皇子啊是皇子!这这这,这不摆明是要造反嘛!

    握拳,额头撞床板。“不带这样折腾穿越女的啊啊啊啊!”这日子还让人过嘛……

    哎呀呀,她不就犯了天下剽窃者都会犯的错嘛,有什么了不起?成龙大哥不也彪悍的宣布他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吗?她不过是剽剽窃抄抄袭跟大哥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不去责怪自己抄袭反而埋怨自己抄袭得草率,不去责怪自己背叛反而埋怨别人大惊小怪了。

    她不过是无耻了一点,还没到畜生的地步,实在可喜可贺。

    想透了这点,她心情转好,开始调戏满满。直到一个陌生女婢光临,这女婢进门先行礼,把手中包裹交给她说是因内眷之地不便前来,公子托她转交的。

    她兀自在心里打着转,什么公子哪来的公子。拆开包裹,里面两个雕纹巧的木匣子,刚一打开就满室清香,原来一个盛着槐花一个盛着桑葚。

    这一晚,她在槐花香中睡的很熟。

    梦里有个少年,白衣飘飘,小小槐米落在了他的发梢眉间,对着抱在怀里的她,悠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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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堂铭烨若有所思的看着桌上的棋局。淡淡的道:“风起,去查查宁四小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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