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衍顶真,催着谢筝找药膏。

    谢筝睨他,她们一路来旧都,全身上下的就一人一个包袱,哪里会把药膏带来?

    这理由甚好,偏偏摊上个操心操肺的花翘,还真把药膏塞进包袱里了。

    这下什么借口就没了,谢筝拗不过,听陆毓衍的话,乖乖涂药去。

    几日工夫,好似有些用场,谢筝瞅着那皮肤好多了。

    陆毓衍越发上心,眼看药膏没剩多少,又问孙氏讨了些,虽然比不上宫里赐下来的,但也不差了。

    手臂上的印子越来越浅,可陆毓衍明白,当时那一剑很是凶险。

    若是长安公主的人手迟到一步,那……

    这些事情压在他心上,他没跟谢筝说已经过去了的“如果”,他只是一遍遍叮嘱自己,护着她,再多护着她。

    能与她一道,能听她说笑。

    一如此刻。

    谢筝絮絮叨叨说完了这段日子的事情,话锋一转,又说了另一桩。

    “前回来看母亲,给您讲过宁安书局出的那话本故事,就是哭惨了人的那个,今儿个给您讲个新的,书局前两日刚出的新话本,这回是个逗趣的,您不知道,连陆家老太太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看话本吃力,是谢筝从头到尾念给她听的。

    那是个风趣的故事,老太太这两天情绪不错,又有一众婆子丫鬟在边上凑趣,听个故事听得喜笑颜开,更让来探望的晚辈欢喜。

    谢筝也喜欢那个故事,她念过一遍就记住了,这会儿跪在坟前,仔仔细细说给顾氏听。

    一面讲,一面笑,笑完了,心里多少有些空落落的。

    抬手抹了一把脸,谢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挂上笑容,道:“我之后几年都在旧都,宁安书局的话本一月出一册,我每月都来讲给您听。”

    别人彩衣娱亲,她能做的似乎就是讲故事了。

    章家嬷嬷站不远处听着,闻言猛得抬头,下意识问了句:“之后几年?”

    话一出口,也晓得自己说岔了,姑爷有功名有官职,他是丁忧回乡,等时候一到,姑娘是要随着姑爷走的。

    陆毓衍道:“我还会出仕。”

    说完,他没有与章家嬷嬷细说,只是重新转过头去,目光灼灼看着墓碑。

    他跪得挺直,多余的话没有挂在嘴上,但他心里明白,一如谢筝心中也懂,他会继续做官,做像父亲和泰山大人那样的官。

    他要对得起这一身血肉,也要对得起陆家的百年名声。

    这是父母的期冀,是他当年答应岳父岳母的,亦是他的丹娘想要看到的。

    回城后,谢筝去了萧府。

    旧都世家繁盛,只看这长长的青灰砖墙就知道了。

    陆毓衍去见了萧临,谢筝寻了萧娴说话。

    萧娴歪在榻子上,没有多问京里的事情,只跟谢筝说旧都,她自幼长在京中,又跟萧柏在明州生活几年,反倒是旧都与她而言,陌生许多。

    说了一堆话,从城内外的寺庙庵堂,说到各家素斋,谢筝听得懂,萧娴不愿意剖开心来讲京城。

    可又不得不讲。

    谢筝取出信来,递给她:“是殿下让我、错了,是圣上让我交给萧姐姐的。”

    萧娴一怔,眼底复杂,到底还是伸了手接下。

    没有避讳谢筝,萧娴当面打开了那封信。

    不过两张纸而已,谢筝不知道李昀写了什么,但她透过信纸背后的墨印能看到李昀字体的大小,那么整齐的字,这两张纸并一块,其实也没写多长。

    但就是这么两张纸,萧娴的眼睛通红,到最后忍也不忍,趴在几子上失声痛哭。

    这么些年,谢筝不是没见过萧娴哭,可这一次,却哭得她揪心揪肺的。

    许嬷嬷明白人,打发了所有人出去,又关上了门,自个儿守在中屋。

    谢筝搂着萧娴,听她那咽呜哭声,也忍不住想哭出来了。

    萧娴哭了很久才停下来,她也不擦,整个人靠在谢筝身上,道:“他说,一年后大婚。”

    只听那喑哑声音,谢筝一时辨不清萧娴情绪,她试探着想问几句,萧娴却自顾自说上了。

    “原就是各取所需、门当户对,这就是世家婚姻的真面目,我有什么能伤心不满的?我从前想着,不是他,也会是其他公子,即便他登不上大宝,也是亲王。

    旧都世家、江南士族,一直都是皇家心病,彼此制约。

    可我们旧都世家拖不住了。

    父亲丁忧,京中如今还占着高位的旧都出身官宦还有几人?自从傅家舅公告老仙逝,帝师的荣耀也渐渐淡去,先皇后娘娘也不在了,新帝继位,前朝后宫,还有我们多少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最好(终)

    “我姓萧啊,我是萧家女,我是旧都世家女,我能得他亲睐,能为我世家荣光添瓦,是我之幸。可是阿筝,人心终是不足的……”

    萧娴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就好似那砖瓦,一层叠一层,累在了谢筝的心上。

    谢筝了解萧娴,她听得懂萧娴的意思。

    果不其然,萧娴最后还是笑了,含着泪,笑得无奈又苦涩:“抛开所有的,没有那么多大道理,我只是喜欢他呀,我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的……”

    心悦与他,就愿意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萧娴离京时,先皇后和傅老太太的死因并不明朗,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先帝爷卸磨杀驴的心思。

    可眼下一切通透,萧娴却是无法、也不敢问李昀,他坐稳了龙椅,又会如此待她,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傅皇后。

    萧娴问不了,李昀还是给了她答案。

    知道她定然挂念忐忑,李昀主动在信里写了“不会”。

    他说,他幼年失去母妃,由淑妃娘娘养大,可说到底,所有的一切的根源是他父皇对旧都世家的“杀意”,李昀经历过那些,他就不会再让他的儿子来尝一遍这其中苦辣。

    这是他给萧娴的承诺,也是他给先帝爷的回答。

    短短信纸上的“承诺”,李昀给了,萧娴就信,仿若是这些日子堆积在心中的郁郁一下子冲开了堤防,萧娴哭了很久。

    心思只有自己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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