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忆亭青年时代(一)

    忆兰的苦日子,爹娘不知道,此时的爹娘已经自顾不暇,不敢去看忆兰,生怕给忆兰带去灾祸。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原来城里的区长、书记、县长纷纷遭难,被下了牛棚。

    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全面内战”的口号和运动下,忆祖的事又被翻腾出来。

    很多红卫兵涌入武心家挖地三尺。说要寻找武心藏着的跟台湾通消息的敌伪电台。

    家里能用的东西都被砸烂,能拿的东西也都拿走了。

    这时候,武心的几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为了免祸,武心主动跟几个儿子女儿脱离了父子父女关系。

    二儿子李忆鲁已经长大成人,在雨伞厂工作,并且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二男一女三个孩子。

    三儿子李忆国和四儿子李忆亭,两年前招工去了凤台供销合作社工作。

    二女儿,李忆芬,去年刚满十九岁,就闹自由恋爱,武心和李太太不同意,要死要活地在家里闹,有一天夜里,悄悄跟着那个男学生跑了。至今消息全无。把个李武心气得病了半个月才下床。

    文革一起,武心反而暗暗庆幸女儿偷偷私奔,儿子远去。亏得走了,不然,全白填进来了。

    武心夫妻自忆祖被抓壮丁事之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天心都不能放肚里睡觉,解放后,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文革了。红卫兵几个小分队,是不间断地来家里闹,还要抓了武心戴高帽游街,就连认书记区长儿女做干亲的事,都被罗列在武心的犯罪事实里。

    忆兰的苦,武心夫妻的惊恐,此时的李忆亭一概不知。

    两年前李忆亭高小毕业,因为家里穷,一家几口人都靠父亲每月三十三块三角钱过活,没有继续上学。

    刚满十六岁的李忆亭没有二哥李忆国那样的生意头脑,情耿直,为人豪爽。

    李家几个孩子中,只有李忆国继承了武心的经营头脑,十多岁就不爱读书,喜欢倒腾挣钱,今天跑城外蒿个野菜卖,明天跑城西贩个字本跑学校卖,后天又跟着人收破烂卖。反正只要是能挣钱的行当,李忆国几乎都要掺和一脚。

    李忆国十三四岁的时候,不愿意再上学,跟着一个修钢笔的学修钢笔。学会了以后,他不象师傅一样在学校门口摆摊子,修一支笔才5分钱,修十支笔才挣5毛钱,够干嘛的。忆国不在学校摆摊子。

    李忆国先在城市里修,再去城郊修,后来十里八乡跑着修,甚至跑到了河南。

    李忆国修笔不要钱!

    为什么呢?那时节,有不少人家的钢笔都是金笔头,可是大家都不懂也不知道啊,一看这个小伙子修笔不要钱,能不能修,需不需要修都会拿来给他看看,他把别人的金笔头换掉,一个金笔头能卖六毛钱,一天修十个金笔头就是六块钱啊。这可比收几分修笔钱赚得多了。

    慢慢年龄大了,又乡里城里倒卖粮食。很是发了一笔小财。

    小忆国四岁的李忆亭从小跟着父亲,听多了《七侠五义》,看多了《包青天断案》、《狄人杰断案》,上小学时,跟着县长叔叔们听南征北战,又跟着公安局的一位叔叔看过《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名誉受损的探长》、《布尔谋》。一心想当一名日断阳,夜断的侦探警察!

    可因为有忆祖那段家史,考警察学校,政审总通不过。

    无奈中,正巧凤台的供销合作社招工。

    李忆亭一考取中,当月就跟着招聘方去了凤台,一起去的有十二个人。

    带队的人领着十二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先去看了住处、食堂,分发了生活日用品。第二天下午即组织集中学习关于《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会议。

    会议由工作队主持。

    原阜阳地委王书记调任凤台任党委书记,兼任工作队队长。

    在培训学习中,王书记逐渐发现,十二个人中那个面容清秀,骨格清朗的小伙子头脑灵活,谈吐不俗。

    王书记不禁认真注视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双眼炯炯有神,面容清秀逼人,气质不俗,谈吐有度。

    随口设词查考,不但对党的工作一腔热血,且对历史文化,对时事掌故,侃侃而谈,神情自若,大方有礼。半月接触下来,越发看出李忆亭是个尊老敬贤,扶弱助强、爱党爱民的优秀青年。

    王书记不禁暗暗心许。

    学习结束后,虽然李忆亭名义上被分到供销社高房区,但实际上却被王书记要到工作队兼任工作队队员。

    那年月,工作队的权利比县长还大。

    同去的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纷纷恭维李忆亭是党培养的对象,要升发了。

    年青的李忆亭不禁也有点欣喜自豪。

    虽然每天两头跑,忙各项工作一个头两个大,但李忆亭忙得充实而自豪。

    不管是上头来人接待,还是其它乡镇来参观学习,王书记都让李忆亭出面组织接待。下面公社有什么事,王书记也手一挥,

    “忆亭,你下去看看!”

    凡是李忆亭经手的事,清晰明白,事事妥当有序。处理事件纷争,也有理有节,队里更多的事压在了李忆亭头上。

    下面乡镇各单位对这个年青的小伙子,由最初的轻视到认可,再到佩服,最后对李忆亭更是迎来送往,优待有加。

    第二年,李忆国也招工来到了凤台。

    可是善于经营,喜欢搞投机生意的李忆国,不喜欢这里的呆板生活,这里的工作人员也不喜欢这个两眼明的李二哥。没干三个月,李忆国辞职回了阜阳。

    李忆亭喜欢这里,这里的人对他真好,这里的领导对他真赏识。虽然每天工作忙得没喘气的空,但累得有价值,累得开心。

    人敬俺一尺,俺敬人一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李忆亭满脑子都是这些恩义思想。他每天第一个到公社上班,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睡觉,同来的一行人中,别人都休探亲假七八次了,他一次也不回家。生孝顺的他,把父母捎来的信塞在枕头底下,红着眼圈灯下看了一遍又遍,每次下决心要打报告回乡,可是第二又投入工作中,只好一封一封信写回家,工作忙,任务重,领导器重,不忍相负,父母见谅,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泪下两行。

    李忆亭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扎。还想着干好了,什么时候成家了,把父母接来养老。

    有一段时间,李忆亭去一个公社处理事务,因为那个公社没有食堂,公社附近就是乡医院,每到饭点,公社就安排李忆亭去医院食堂吃饭。

    在那里,李忆亭碰到了一个人。

    那天,李忆亭照常端了碗,蹲在医院外面的太阳底下,边吃饭边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聊天。突然一个人影遮挡了中午的暖阳。

    “你,你是李家三少爷吧!”一个中等身材,约四十岁左右,胖乎乎的女人迟疑地看着李忆亭问。

    “你是?”李忆亭疑惑道,不认识啊,三少爷?还头次听人这么喊自己呢。但听口音却又是阜阳人。

    “你不认识俺,俺认识你父亲,呵呵。俺原来在你父亲店子南边的绣花厂帮忙,这不,嫁了老陈,跟着来凤台了。”妇人拍手笑,见到街坊,让她兴奋得满脸是笑。

    “啊,原来是陈大姐啊。”忆亭连忙招呼。

    “咱们的院长夫人!呵呵,忆亭你不认识?”一起吃饭的工作人员说。

    “哦?久仰久仰!”

    “久仰个鬼啊,跟自家人客气啥。你昨天来,俺就有点疑惑,俺说这小子咋瞅着跟俺老家的大兄弟似的,一问还真是。哈哈。大兄弟,别在这儿吃食堂了,破食堂的饭有啥好吃的,走走,跟你大姐俺上家吃去,你这一来,俺可有娘家人喽,看姓陈的还敢欺负俺,哈哈。走走,赵科长,一块去一块去。这可是俺娘家的大兄弟。有日子没见了。”

    陈大姐一阵风一样拉着李忆亭走了。

    “快坐快坐!来家里没啥好吃的给你,俺这就给你包饺子去!”

    “哎,大姐,你别忙了。俺这都快吃完了。”

    “吃啥?那点子破饭能吃饱了,俺才不信。等着啊,兄弟,姐给你包饺子去,一会儿就得!二小子,去院里叫你爹回来吃饭,告他,俺娘家兄弟来了。让他来陪客!”

    “你这个姐,真热情啊。”赵科长坐下笑说。

    “嘿嘿,俺们那边的老街坊见人都这样,热情,厚道。赶明儿你去了俺们家就知道了。”

    “二嫂,家里来客了?”一掀帘子,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

    红红的圆脸蛋,长睫毛大眼睛,齐耳短发,穿了一身列宁装。又干净又俏丽。

    李忆亭一抬头,愣了一下,这姑娘长得咋那么眼熟呢,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韩金凤向来落落大方,活泼俏丽。

    进门扭头瞅见堂屋地下小凳子上,坐着两个男人,左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矮个男人是公社的赵科长,认识,赵科长身旁坐着一个十七八岁,面容清秀,气质不俗的青年男子,从没见过。

    她见那男子抬起一对黑亮地眼,又看了她两眼,不由错会了意,红了脸,抿嘴笑了笑向厨房奔过去。

    噢,忆亭想起来了,这个姑娘很象先头来家做客的县长夫人。

    自从县长被关进牛棚后,县长夫人被斗不过,夜里一绳子吊死了,撇下个女娃儿还不满十三岁,真是可怜哦。

    李忆亭不禁微微叹息。

    “哟!金凤咋来啦,俺这沾着手正拌馅呢,你来正好,快帮俺活面,今天包饺子!哈哈”

    “啥喜事把嫂子高兴成这样!”

    “娘家来人咧!”陈大姐一边笑一边冲金凤挤了下眼睛,“看见没,在堂屋坐着哩,那是俺娘家兄弟。长得俊不?哈哈。哟,金凤脸红喽,怎么样,嫂子帮你说合说合。”

    “谁脸红啦,嫂子天天没个正经,说合啥?你连人家几岁成亲吗都不知道,还瞎说和。”金凤一边利落地挽袖子洗手活面,一边回头望一眼陈大姐,笑道。

    “怎么着,俺们高傲的金凤终于看上一个对眼的了?”笑完,又挨近身来,低声道。“妹子,咋,真看上俺那个兄弟了?”

    “去,嫂子说啥哩,就看一眼就看上了,那俺天天在外面见到的人那样多,不是看上成千上万啦?”

    “这死丫头,就满嘴瞎胡说,叫你婶子听见,又得骂你不知羞!”

    “哼,她敢管俺,借她个胆子。”提起父亲续娶的后妈,金凤就来气。

    这个后妈嘴碎,整天有事没事爱瞎絮叨,可是金凤言词犀利,脾气强硬,泼辣任,爹都管不了,后妈更有点怕金凤,只会背后絮叨金凤。

    “你爹也真是,你妈死了那么些年都过来了,老了老了,又接个人,也不知咋想的。”

    “谁管他,爱接谁接谁,谁也甭想管俺。管俺的人还没出世哩。”

    “哈哈,你个死丫头,嘴真厉害。不过,这满饭好吃,满话可不好说,屋里头坐那个,说不定就是派来管你的人!哈哈……”

    两个女人在厨房又说又笑,手下可没闲着,很快包了饺子下了锅。

    一人两盘端到堂屋,正好陈院长领着孩子也进门到家。

    “老陈,这是俺老家的大兄弟。大兄弟,你别站着,快坐,这是俺家老头子。叫哥就成。呵呵……”

    “哟,这可是稀客!坐坐坐,都坐,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客气。赵科长,这位同志是新来咱们这儿的吧,是俺媳妇的娘家兄弟,你老哥可得多照应着。”

    “哪能俺照应他啊,他可是书记面前的红人,俺得忆亭兄弟照应俺才是啊。哈哈。”

    “陈哥,坐,今天碰到大姐就来家里讨扰,冒昧了。”

    “冒昧啥哩,这兄弟太客气,以后就来家里吃!食堂那个饭可不是人吃的。昨天二小子妈没给俺做饭,俺在食堂凑和一顿,妈呀,可把恶心死了,饭里吃出一条虫来,那虫望着俺,还直点头,唉哟,妈呀,可把俺腻味死了。”

    “行了行了,别没眼力价儿,没看这正要吃饭呢,你提它干嘛,多恶心。忆亭兄弟,你这个哥就是没心眼,光会干活,不会说话。你看他穿上白大褂,跟个真的似的,脱了白大褂就是个孩子。”

    “行了行了,你也快坐下吃吧。俺有你说的那么寒掺吗?金凤也一块来吃吧。”

    “就是就是,金凤你也坐下吃,别回家吃了,又得捅炉开火的。”

    “你们吃吧,俺还得回去看看俺爹回来了没有呢。”金凤看屋子小,人一多,没个转身的空,瞥一眼忆亭,眠嘴笑了笑,一掀帘子走了。

    第二天,忆亭和赵科长不想麻烦陈大姐,照常去食堂打饭。

    谁料想刚走到食堂,迎面碰到陈大姐。被陈大姐劈手夺下饭碗。

    “说好上家吃的,咋又跑食堂来了。怪不得金凤说,看见你们过来了,还真是,走走走,跟姐家吃去。以后不许再来食堂吃了,知道不?”陈大姐拽着忆亭跟赵科长往家去。一进院门,看见金凤抿嘴笑着,正在水井压水洗锅。

    以后,但凡李忆亭往这个公社公干,都要到陈姐家吃饭。

    如果来了没去,被陈大姐知道了,会生气说忆亭不当她是老家人,瞧不起她。即使不碰到陈大姐,碰到金凤,这个泼辣大胆,敢爱敢恨的姑娘,也会沉着脸,不声不响,劈手夺过饭碗,看都不看李忆亭一眼,直直走向陈大姐家。

    忆亭不是傻子,金凤的情意,忆亭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但执拗的忆亭记得一句话“事业不成,何以为家。”也明白“终身大事,当禀知父母”,现下自己论年龄还小,才十七岁;论事业,连开头都算不上,更何况,忆亭只是感激金凤的心意,怎么都没有爱与情的感觉。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日子让忆亭不安。几次想挑明了回绝,又怕伤了姑娘的心,未敢开口。

    谁知忆亭越是躲避,金凤越是情热。

    正在忆亭为这些事不知如何解决的时候,突然有消息传来,工作队一块工作的老徐要调回阜阳大田集任公社委员了。

    临走那天下午,老徐特意找到李忆亭,想打报告,把李忆亭要走,跟自己一块去大田集任职。

    忆亭想了想,王书记的知遇之感尚未报答,自己在这里干得如鱼得水,不舍得离开。婉言谢绝了老徐的邀请。

    “忆亭兄弟,你不去也没关系。老哥哥提醒你一句,你这孩子干活不惜力,人也都喜欢,可是你太耿直,现在年轻时没啥,以后凡事要多长个心眼。老哥哥走了,以后有啥事,记住去大田集找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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