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在庄里遇到什么不顺心,有什么不满意都尽管说,义父随时随地洗耳恭听。”

    这句话,滕粟本没放在心上,一来庄里处处顺心,再来就算是要闲磕牙也有一众丫鬟能讲趣闻给她听,谁耐烦跟一个半老头子闲腻歪。

    说他是半老头子一点都不假,除了谈生意,回来就是茶茶茶、书书书,半年如一日,估计十年也还是如一日,有点新鲜的瞅瞅吗?

    带她出去玩也都是——巡庄、谈生意、喝茶吃饭,想看斗**和斗蛐蛐儿呀,他老人家没空,也不允许她独自去市里。

    哼,倒是有商友邀他去青楼看花魁,当然是被婉拒了,不过当时有她在场,估计就是想去也拉不下面子答应,如果她不在,那可难说。

    坐在花园里洒谷子喂小**,远远见方大海走过来,手一招把他唤到面前:“大海,义父以前有没有去过青楼?你跟他最久,来说给咱听听。”

    边上几个丫鬟连忙围了过来,端凳子的端凳子,抓瓜子的抓瓜子,庄主上不上青楼——这令人振奋的八卦就算好奇死了也没人有胆探问,难得小姐这么体贴,一开口就直捣黄龙。

    方大海平时就最爱吹捧玉无心,最近主子出庄不让他跟,庄里也没个知心人聊天解乏,满肚子的料正愁着没地方倾吐,既然小姐想听,他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立即也拖条凳子坐了下来。

    “去过去过,洛阳第一妓院凤仙搂,名满天下啊。”主子只交代不能透露他的江湖身份,去青楼这事应该没必要隐瞒吧,据他所知,许多风流才子都以能入凤仙楼而感到自豪。

    “凤仙楼?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呀。”丫鬟小香嘴:“我老家在汴京,有次凤仙楼里的花魁应诏入献舞,巡城时那气派、那规模,西夏公主来的时候都没那阵势哩。”

    “他去那儿干什么,谈生意吗?”真说不出嫖妓这两个字,滕粟心里的不痛快远远压过了对凤仙楼的好奇。

    方大海拍着大腿,满脸得意:“什么谈生意,咱主子可是凤仙楼老板的入幕之宾啊!那妈妈平日里极少见客,就连楼里的姑娘也大多没与她照过面,可咱主子一去就直接被请进她的香闺里,嘿嘿,这关系,可不寻常。”

    滕粟的脸沉了下来:“那妈妈长什么样?”不是说他洁身自好不沾女色的吗?果然男人都一个胚子——下流!

    “被招待的只有主子一人,我算哪葱,都在外面侯着呢,连头发丝儿都没见到。”他大惊小怪地瞪着眼,好似这问题提的有多可笑,“不过依我看准是个绝色大美人,没见主子对其他女人瞧都不瞧上一眼吗?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的打算,不是心给人拴住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丫鬟翠玉捧着腮帮满面苦恼:“若是楼里的姐妹还好赎身,妈妈……这还不能赎吧。”说着看向身边同样皱着脸的小红,小红摇摇头,又看向小香。

    小香戳着下巴想了想:“不方便吧,能赎早赎了,看来咱玉竹山庄注定是没主母了,也好啊,有小姐就够了么。”不都说主母难缠吗?说不定还会故意刁难下人,小姐可爱又亲切,像邻家小妹妹似的,庄里上下都宝贝得很。

    这诚恳实在的窝心话,换做平常听,肯定心里美滋滋的,可眼下滕粟实在是笑不出来,满脑子“入幕之宾”“绝色大美人”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场面,话说她有什么好气的,早不是就料想过了吗?可听矮冬瓜说出来,料想突然变成了现实,还真有些……不能接受。

    烦……莫名的心烦气躁,做什么都没心思,最近好不容易对读书写字产生兴趣,茶经也好歹能看的下去了,不过今天例外,听了那些“风流韵事”,回到屋里,对着桌上的白纸,手指头一也不想动。

    绝色大美人,……在她印象里,娘亲和雪姐都很美,可她们的美是亲人的美好,相貌反倒不重要,而能让男人心动的美,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跳到镜台前展臂提裙,老姑总说她长得俊,日后必定是个美人,日后要等多久?镜子里的这张面孔,双颊微鼓,下巴尖尖,鼻子嘴巴都像米豆一般,整张脸上最醒目的就是眼睛,乌黑透亮,看起来挺灵,她自己对此也很满意,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瘦小的身板怎么看都不够分量,量身师傅说她最近长高了,衣裳也要做大一号。

    踮起脚左瞧瞧右看看,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芸姐,我真的长高了吗?”

    “是,高了不少。”饱含笑意的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

    滕粟心里一跳,转身见玉无心斜靠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登时大窘,他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对镜搔首弄姿不会都被瞧见了吧。

    “怎么是你,芸姐呢?”

    “她在外面忙。”玉无心直身缓缓走进屋里,往桌面上一瞟,心里直叹气,完完整整一张白纸,滴墨未染,照常——扇柄敲头,“照镜子照入迷了吗?连一个字都没空写。”

    他果然看到了,滕粟面上发热,抱着头咕哝:“别老是敲头,会被敲傻的。”

    “的确,不该敲头,该打你屁股!”说着往椅子上一坐,捞过她作势要往腿上按。

    吓得滕粟忙不迭抱住他的颈项,连声低呼:“不行,那里不能打!”

    “喔?今日一字未写,该当小惩大诫,头也不能敲,那里也不能打,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偏头离远些,摊开右掌垫了垫:“打手心,夫子都是这么罚的。”

    “正好我随身带了戒板,可要重重的打,打到你记住教训为止。”

    什么?戒板?

    她以为扇子小拍两下就能了事,戒板打起来可疼了。

    忙想缩手,指尖却被握住掰平。

    “等等,还是敲头……”

    来不及了,啪、啪、啪连着三下。

    痛……咦?不算痛呀……

    滕粟偏头瞧过去,却见一只指节微突,修长而硬实的大手覆在掌上,掌心相合,清楚地感觉到指间的厚茧,还以为他的手会是软的,平常也没见他做什么重活,怎会这么糙?

    正打算翻过来细看,却被他举高抱坐在腿上,转了个身,面对镜台的方向。

    “没心思写字,倒有心情照镜子,好,我就来看看这镜子里的跟外面的有何不同?”捏住她的小鼻子摇了摇。

    总被当成三岁孩童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她喜欢这样的亲近,在茶香的包绕下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被娘亲宠爱的那段时光。

    这是对亲情的渴望?想从他身上找到自己曾经所拥有的情感,得到失去的关怀?

    不一样,没有血缘,萍水相逢,对她而言,他就只是个可以亲近,能够依靠的老、男、人而已。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气,听矮冬瓜说他早过而立之年,看看镜子里,眉目含春面带桃花,老家伙了,还充什么春风少年?上青楼嫖妓竟然直接嫖上鸨母,简直令人发指。

    “想什么?”玉无心点点她的脑袋。

    “想凤仙楼的妈妈啊。”没好气的抓下他的手,手指这么长是要去挖洞吗,真想啃掉一截。

    “凤仙楼?你想这个作甚。”八成又是某个大嘴巴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瞧这满脸的怒容,可不是气恼自家父亲老不正经这么单纯,半年多的朝夕共处,若往深处想不免忧心,为了姑娘家的闺誉考虑,做义父的理当自觉保持距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随意搂搂抱抱。

    不过……搂着她实在太舒服了,就像抱着一只小猫,谁能抗拒那种毛茸茸软绵绵,在手里酥到心间的感觉,尤其当她说话时,声音清脆,表情丰富,让他听的悦耳,看的舒心,多种享受……怕是快要成瘾了,得想办法早日戒掉才行。

    “听说那妈妈是个大美人,把你迷的都不愿成家了,下次可得带我去拜见拜见,不是义母胜似义母呀。”

    酸气冲天,计较的小脸可爱极了,玉无心忍不住去挠她的下巴,那一点不安很快被突起的逗弄之心掩去。

    “嗯,说得好,既然都是一家人,是该找机会见个面。”

    “你要带我去凤仙楼?”困惑及不快的心情眨眼间一扫而空,也无暇深想他所说的“一家人”究竟是何种概念,逛妓院,她有胆想没胆子做的稀奇事,听说那地方是男人的温柔乡,一直很好奇能温柔成什么样。

    玉无心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晴不定,说风就是雨。

    是他顾虑太多了吗?十五六岁的姑娘在他这个老江湖眼里看起来跟娃子差不多,更何况还有父女关系这道槛,坚持以义父的身份教养她,也是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他还没老脸皮厚到认为自己能让天下女子倾心,但防患于未然总归没坏处,年纪上的差距并不能阻断情感的滋生。

    不合宜的男女之情会使人丧心失志甚至为之疯狂。

    亲身经历,不得不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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