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苑的斗馆果然与寻常斗市大为不同,以天井为赛场,二楼廊阁环绕四周,三楼雅座则是供客人们自娱自乐。

    滕粟坐在廊阁上,托腮观看斗**台上的战事,半垂着眼频频打呵欠,坐在对面的罗家二公子罗修笑问:“怎么?看你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今儿可是大赛,福州**王与河南的百战将军都过来了。”

    “昨夜睡晚了。”滕粟随便掰了个理由,斗**斗虫就是要凑近了看才好玩,隔这么远,只能看到两团毛球在上蹿下跳,什么气氛都没有还谈何兴致。不过能上这儿花银子的都是达官显贵,重在一个“赌”字,对斗的过程反而没那么关心,京城禁赌,有钱无处花的大人们也只能上这儿来找乐子。

    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喝了口茶,笑道:“都押宝押在**王与百战将军身上了,玉家小姐,你看哪只会赢?”

    滕粟意兴阑珊地扫过**笼,随手往中间一指:“那只,红头青毛的,跳的最高最神。”

    “小姐眼光不错,那只鬼头太岁正是去年斗赛的得胜者,只是年岁颇大了些,对上正值青壮的大王与将军恐怕吃力。”罗修侃侃而谈,一提到斗事他总有说不完的话。

    宋元超搓了搓下巴:“谁说年岁大的比不过年轻人?年岁大的才有经验!”

    滕粟见他挤眉弄眼,忍不住笑了笑,斜眼瞥向邻桌,玉无心与罗员外等一众商友谈的正投机,大商人真不容易,难得出来消遣一下也三句不离生意。

    再看向坐在身边的罗柔柔,虽然这是罗家出资出场地开办的迎春斗禽会,但在未出阁的两个女儿中独独带她过来,老爷子的心思昭然可见。

    别人都在看斗**,罗小姐的眼睛却时不时往另一边暗送秋波,罗修与总镖头宋元超倒是真心享受全情投入,跟着众人欢呼喝彩。

    吵!第一次觉得人多热闹也挺烦心。

    百无聊奈间,忽闻罗柔柔细声细气地问:“说到这斗事,文人墨客间亦盛行斗茗之风,先生专于茶事,想来必通此道,不知妹妹可曾见过?”

    滕粟知道她想借机探问心仪之人的交友情况,唉,帮不了她,自己也是一无所知,只能据实相告:“义父终日繁忙,并无闲暇会友斗茶。”

    宋元超一拍大腿,勾着罗修的脖子道:“你这泰兴苑里,禽虫鱼皆具,再开了斗茗馆也未尝不可啊,我这大老只见过武斗,还从没见识过文斗。”

    “哈哈,这倒也是个好提议,只怕抢了茶庄的生意。”罗修看向滕粟,打趣道:“小姐回头替小生向令尊报个备,若开了斗茶馆,还请他多照应。”

    滕粟展颜欢笑:“义父人就在那边呢,你不妨直接对他说。”偏头看去,见他起身离座,朝这边走过来。

    没等他落座,罗柔柔就先动手替他张罗茶水,滕粟在内侧,只能眼睁睁看他坐在大小姐身边,虽然桌台较长,他也秉持君子风度的保持了七尺距离,但他离得远,人家不会挨上去呀?

    “粟粟,看的开心吗?”他问,接过罗柔柔捧上的茶盏道了声谢,浅抿一口。

    “开心。”才怪,看他们递茶接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默契,不知私下里做过多少回。

    滕粟只应了一声就把脸别开,明知道那是假装出来的,还是觉得扎眼,罗柔柔不能说是绝色美女,但生的纤弱柔婉,与他儒雅的外形相配,看在旁人眼中正是一对才子佳人。

    端茶倒水,撤盘理桌,越挪越近,几乎要靠上去了,罗家千金的殷勤早已逾越本分,罗员外在邻桌陪客,不时看过来,竟露出满意的神情,罗修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看来这两人的亲密姿态他们早看惯了。

    直肠子的宋元超甚至开口道喜:“听罗员外说想在年后把亲事办了,我有趟镖要走,怕是赶不上喝二位的喜酒了,先在这里以茶代酒赔个不是。”说罢还真举起茶盏。

    罗柔柔“呀”了一声,娇羞地垂下头,滕粟面色微变,倏然转头瞪向玉无心,却见他笑容不减,端起茶盏回敬,喝了一口之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在下怎么从未听罗员外提起过?想来是总镖头误会了,事关罗小姐的清誉,千万慎言、慎言啊。”

    他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和寻常谈笑没有任何区别,宋元超抓了抓头:“哎?那日罗员外的确提起过,莫不是我听岔了?”

    罗柔柔垂眼不语,看来就算真是一场误会她也不打算否认,罗修敏锐地察觉出气氛有丝紧张,忙出来打圆场:“宋镖头没听岔,年后要办婚事不假,不过不是三姐,而是二姐与县太爷家大公子的亲事,才定下没多久,还在筹备当中。”

    罗柔柔悄悄抬眼,见玉无心状若平常地笑着道贺,当即松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窃喜,滕粟看的十分不舒服,抬手抚额装出头晕眼花、摇摇欲坠的不适姿态,然后……在众人或担忧或失望的目光护送之下,如愿被玉无心扶出了泰兴苑。

    !!!

    上了马车之后,玉无心用折扇轻敲她的头:“别装了,小把戏。”

    “不要理我。”滕粟仍是软软地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借以平复心火。

    “怎么?你不是经常吵着要看斗禽虫,今日带你来了又不开心,不是说喜欢斗**的吗?也没瞧见你往台上多瞟几眼,你这小脑瓜,到底在想些什么?”说着忍不住伸指点她的额头。

    带她来看?滕粟白眼连着翻,如果不是受到罗老爷子的邀请,会带她来才有鬼,进城时多次路过泰兴苑,有一回还正遇上罗二公子在门口,人家三请四邀,他就是有理由推却,虽然真正进来了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但他这么骗小孩不觉得害臊的吗?

    “哼。”别过脸不想跟他说话。

    哟,小家伙今儿个是吃子了?火气忒大,从进了泰兴苑就没给过好脸色。

    “气义父没好好陪你吗?”

    “嗟。”

    这口气……看来不是,那——“气义父不准许你押宝?”

    “嘁!”

    哦?也不是气这个?那……就有些捉不透了。

    玉无心沉吟半晌,揽住她的肩,凑近低语:“是在气我与罗家小姐太过亲近?”

    掌下轻震,滕粟咬住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小嘴微张,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心事被点破之后的不甘。

    “你不是说不需要夫人的吗?不打算成亲就不该对她好。”

    “好?有吗?”玉无心挑眉勾唇,“生意场上的客套应付而已。”

    滕粟横了他一眼:“明知道人家对你芳心暗许,还笑呵呵的,不是存心给人错觉吗?既然无意就趁早离远点。”

    “罗员外与我在生意上有来往,免不了要碰面,你总不能叫我一见到他的女儿就冷脸相对,是不?”

    生意场上的虚应必不可少,也就将近年关的这段日子走动较为频繁,平时也没多少见面的机会,况且罗家千金也没当着他的面示爱,无视即可。

    为人处世的道理,滕粟不是不懂,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心吗?只是不想见他与别的女子有说有笑,尤其是个倾慕他的女子,更尤其是个看起来与他很登对的大户千金。

    “那你以后去谈生意就别带着我了,罗府上下除了罗二爷没一个顺眼的。”眼不见为净。

    “噢?你与罗二公子交情很好?”

    滕粟没注意到他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依旧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说:“还不错吧,也没见过几次面,挺好玩的一个人,不讨厌。”

    玉无心盯着她看了许久,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你可愿意嫁给他?”

    “什么?”她没听清楚。

    “今日罗员外又提起结亲的事,想让你过门做他的儿媳妇。”

    罗家可算是益州首富,在西南一带唯玉家能与其相争,罗员外的用意只是以结亲的方式相袭互利,嫁女儿与娶媳妇对他而言结果相同,目的达到就好。

    滕粟惊笑:“罗老爷是月老转世?你怎么回他的?”

    “你的意愿呢?据说罗二公子并无反对,你意下如何?”

    “你怎么回他的?”如果方才只是随口一问,这一句却似从牙缝里挤出来。

    意下如何?平日里什么事都擅自替她作主,这时候,却又要问她的意愿?是不是只要她点头,他就能痛快的答应下来?

    滕粟挥开他的手靠在窗边,拍拍口:“如果我说可以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嫁过去?总算不把我当孩子看了,女儿真欢喜。”特别在“女儿”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带着点讽刺的意味。

    玉无心叹了口气,见到她的反应,同时也松了口气:“那真可惜,我已婉拒了罗员外的好意,就算你愿意,说出去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嗯?你会怪义父多事吗?”

    这、个、人!

    滕粟小抽了一口气,瞠目结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满肚子冲天怨气无处发作,只把脸憋得通红。

    这样反反复复糊弄自己的“女儿”,他都不会有罪恶感吗?

    “你……早说不就行了!”

    玉无心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就把她拉进怀里,心情倏尔畅快起来:“嗯?可从没听你说过义父很顺眼,在我面前这么夸别人,我当然会……”坏心眼的把话断在这里,偏头审视她的表情,小脸上果然又出现窘迫的红晕,怎么办?他似乎……不想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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