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实在要不得。

    老祖母急于抱孙子的冲动,拆散了一对情真爱切的交颈鸳鸯。

    老头子为争一口气的冲动,气走了老婆,多年来独守空枕,倍受煎熬。

    她这个不肖女被怒火冲昏头脑,口不择言的冲动招来一块硕大的巴掌印和热辣辣的疼痛。

    罗刹是什么时候都能平稳地保持着冲动情绪,说走就走,干净利落,除了镰刀什么也没带在身上。

    绯红深深懊悔,早知道会再度离家出走,就该先摞点值钱的揣怀里,行李也没有,盘缠也没有,冲动的结果导致他们今后又要继续过打小鸟滚烂泥的野人生活,天气渐渐转凉,没钱睡床裹被子可是攸关生存的大事……

    正神游间,忽觉脸上一凉,耳边传来嘶哑的低问:“如何?”

    绯红眨了眨眼,清澈的小河在脚前流淌,澄黄的树冠在头顶浮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城里来到林间,罗刹衣袍大敞,正用沾湿的腰带为她敷脸。

    绯红被他一碰,痛的龇牙咧嘴。

    “娘的臭老头,老子替你教训他!”罗刹越心疼越火大,抄起镰刀往地上砸。

    “那是我爹啊,你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他打你!”管他是爹还是太爷爷,是祖宗都没用,谁敢动他的女人谁就该死。

    “我打你,你不也没回手?有时候打呀骂呀不全然是恶意的嘛,而且父母责罚儿女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一样,你打我,我不会疼,再说有错才需要责罚,你明明没错,他却仗着长辈身份恣意欺侮,不是更可恨?”

    【我早就是他的女人了】——罗刹在屋顶上听得头上开花心中狂喜,头一次啊,听她这么直白坚定的承认两人之间的亲密,还是当着她老爹的面,彻底撇清了和油头粉面的关系。

    结果那老头子不跟着感动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出手伤人,巴掌声响起的时候,他险些捣破屋瓦杀下去。

    “没这么严重吧,老爹是气急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冲撞他,父女嘛,没有隔日仇的,别计较这些了。”绯红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看他眼里充满关切,心里涌上一股酸酸甜甜的感动。

    罗刹叹了口气,往地上一躺,双手交在颈后:“老头子把话说绝了,提亲怕是没指望,我是不在乎,但不能委屈你。”

    “别多想,老爹只是一时气岔了而已,其实没那么可恶。”绯红看他四仰八叉像在挺尸,膛朝天,结实发亮,活脱脱一个大流氓。忍不住拔了草,用草尖子轻轻扎他。

    戳了半天见没听他吭半声,只觉得扫兴,原来他不怕痒。

    丢掉草叶正想转身,颈侧却被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动作随之僵住,因为她感到一双手已经不安分从身后抄上前……

    “这次是你先挑逗的……”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绯红惶然偏头,对上他略带邪气的双眼,眼神里燃烧着狂热的欲望,毫无掩饰,猛烈地让人心惊。

    背脊上爬起一股寒意——这家伙……不会是要在这荒山野岭……兽大发了吧?

    “等等,还有些事……”绯红手忙脚乱地想要爬开。

    罗刹偏头吻上她的颈窝,手臂环在她腹间,将娇小的身躯牢牢禁锢在怀中。

    “……你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当□的时候,有条香送到你嘴边,只闻不吃,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绯红在心里老实承认,尤其对一个食欲和□纠缠不清的人来说……好像给看不给吃还挺……残忍,但是!

    “我不要在这里!而且至少要等成婚以后,怎么说也是第一次,你连床和被子都不给的吗?”

    罗刹翻身压住她,俯身在她耳边低喃:“不会做到那步……”张口含住绵软的耳垂轻啮,感到她全身微颤不止,一手兜在她的颈后,另一手隔着衣物抚上前那片柔软。

    “早上被压的……还疼吗?”

    绯红双颊艳红如霞,身子似乎被撩起了一把火,某种陌生的情潮不断在体内回荡,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伸手撑在他的口,热烫之中包裹着强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掌心,也将震撼传达至心底。

    “难受…不要了………”绯红按住他的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太陌生,陌生的让她无所适从,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害怕。

    罗刹额发微湿,见她眼神无助地望着自己,心头一软,缓缓把手移开,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坐起身来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先成亲再洞房……这是他心爱的女人,绝不能受半点委屈。

    罗刹闭上眼,偏头靠在她肩上,这样相依相偎也不错,怀中的温暖,暖的几乎把心也融化掉,闻着发上传来的花香,口似被柔软的棉絮填满,欲望渐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安宁,这种安宁,仿若一股细细的清流,逐渐抚平动荡浮躁的情绪。

    “罗刹?”

    听到耳畔轻微均匀的呼吸声,绯红推了推他,没动,缓缓转头,发现他竟趴在肩上睡着了。

    又轻唤一声,久久没有回应。

    绯红不敢动,抬手轻抚他的脸,从额头、眉眼、鼻子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两片薄唇上,唇周的皮肤微微扎手,这个人不爱梳头,胡子却刮得勤快,据他说是为了不影响进食的良好状态,虽然莫名其妙,但倒是个符合他个的答案。

    从来……没看他这么安静过,平时就连睡觉也紧皱眉头,稍有动静就会警醒,难得睡得这么沉,就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小姐——绯红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哇哇哇……”

    熟悉的**猫子鬼叫直冲云霄,打破了这一刻的安宁祥和,一团身影冒失地扑到她背后,绯红被撞的往前猛冲,罗刹身子歪倒。

    咚!

    额头重重撞在地上。

    绯红默然。

    “小姐,呜……百花谷的厨房到底在哪里啊?小青找得好苦!还是没找到哇!小姐给的盘缠不够雇马车,我把帽子都当了,走的脚要断掉啦,路上还被饿狗追……”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死死搂住自家小姐的脖子哭诉一路上的心酸历程。

    不好,恶鬼起身,着头上肿包,眼神还处于迷蒙的状态。

    绯红连忙掰开小青的**爪子,转身揪住她的衣领:“丫头,为了你的小命考虑,趁现在快跑吧!”

    碧罗寨的大院里,泪汪汪的小青死死抱住绯红的大腿:“小姐,你不能进去啊,夫人说了只要见那鬼……呃,罗刹公子,叫我看着……呃,陪着你呢!”

    “丫头,放手。”她只是隔着门缝偷偷观察一下,又不是要闯进去,啧,这丫头的黏功越来越厉害了。

    “呜呜呜,小姐,我腿软站不起来啊,刚才差点就没命了,那个恶……罗刹公子好凶!”小青泪眼婆娑,顺势在裤子上蹭了一把鼻涕。

    绯红额上崩出一角青筋,提起她安在凳子上。

    “小姐啊~”小青拽住她的裙子,抬起脸,小眼晶晶亮:“我一路逃命上山,渴了。”

    “王妈!劳烦提壶茶来。”

    “小姐啊~”小青又贴着她的腿蹭头蹭脑:“肚子也饿了。”

    “梅姐!厨房里还有剩饭剩菜吗?”

    “小~姐~”小青吸吸鼻子,双手搓了搓,讨好一笑,“我想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糖蜜膏~”

    …………

    怎么没声音?

    “小姐?”

    抬头看上去,赫!好黑的一张夜叉脸,不过还是,好~好美!

    但接下来这张美脸的主人要做的事可就不美了——

    “哇啊啊啊,小姐,我吃剩菜就好了,真的真的,呜呜,小姐指下留情啊,我的脸本来就很扁了再捏真要成饼了啊!”

    !!!

    杜玉楼倚在坐榻上,眯着眼上下打量在门前站得笔直如木桩的男子。

    活丧尸罗刹,早前听女儿问起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庄里发生了些什么,她已经从老爷子的飞鸽传书里了解一二,与王家解除婚约倒不是件坏事,王家小子虽然品貌不差,但名门大户规矩繁琐,以红儿无拘无束的子,若被禁在深闺里,定会觉得憋屈。

    只是……不希望她被束缚,不代表愿意让她亡命江湖。

    还有一点也令人颇为费解,若按传言来看,活丧尸名声最盛的时期她还未出世,但眼前这人看外貌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

    “罗刹是你的真名?”

    罗刹低头:“是。”

    武林人士大多认为活丧尸罗刹该是年过古稀的老人,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号乃是师传,自他出生就背负起这个名字,七岁那年就独自做了第一桩生意,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叫什么并不重要,反正他师父死的骨头都能打鼓了,当今世上除了他,再无第二个罗刹,对外人也没必要多说,哪怕这外人是他女人的亲娘。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层关系,他才会安安分分站在这里听训回话,不是假意屈从,而是真心敬畏。

    虽然没有韩老头子形于外的牛气,但这妇人却另有一股迫人的震慑力,光是站在这里面对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被蟒蛇盯上的青蛙,额冒冷汗,手脚发僵。

    原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的气魄吗?果然不同凡响。

    杜玉楼见他拘谨,倒是有些诧异,据闻活丧尸穷凶极恶,只认钱不认人,深为武林正派所不齿,眼下看来未必然,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但未经三茶六礼就当众强掳人家的女儿,也太无法无天了,难怪老爷子会气得乱无章法,一封信里错字连篇,词不达意。

    “想娶红儿,必须按照规矩来,强行掳人就是你的诚意吗?”

    “出掌打伤我的女人,暂时退避——已是我最大的容让。”如果不看在他是绯红老爹的份上,早就当场给他好看了。

    杜玉楼脸色微冷,红儿脸颊红肿果然是那死老头干的好事,在信中居然只字未提,很好,敢打她的宝贝女儿,这笔帐且先记下,留待日后慢慢清算,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诚意不是嘴说,而是要切实做到,你该明白,为人父母,最希望子女平安快乐,嫁女儿是希望她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受苦,你跑跳江湖、居无定所,收银夺命,想必也结下不少仇怨,我怎能放心将她交给你?”

    “我不会做个笼子把她关起来,但会保证她的安全,仇家是有,没一个够瞧,动不了我更不可能损及她一毫毛。”罗刹从背囊里抽出一截镰柄递上去,“我现在身无分文,只有以此来做表证。”

    镰柄尾部包铁,铁上刻有文字,已然辨不清晰,杜玉楼顺着凹凸纹路索,忽而眉头微簇,倒过来一看,底端竟嵌着一面金牌,与柄头融为一体,只能隐隐看到凸起于金牌上的“宁”字。

    “这金牌是……”

    “先帝所授誓书铁券,移权赐地,福泽万代,别的不敢说,安居乐业之地,我还给得起。”官府不敢挂他的榜除了需要借力除掉一些地方上的狠角头,再来便是这铁券的原因,虽然知情者凤毛麟角。

    杜玉楼面色微变,双手捧起镰柄交还给他:“你是将门之后?”

    当年先帝建国立业,赐发铁券与大量田产给交出兵权的将领,承诺庇荫全族,福禄永随。

    “抬举了,此鱼头镰承自先师,他终其一生未娶妻生子,只收了我一个徒弟。”

    将门?罗刹冷笑,不也就战时风光,老家伙就是自诩为将门之后,不肯屈尊从商,才失足落入江湖这个大染缸,咽气前还在痛骂狗皇帝过河拆桥,其实他口中的狗皇帝已经够仁慈了,还能实心眼的慷慨赠地,没玩儿兔死狗烹那一套。

    虽然那块据说是左青龙右白虎的风水宝地如今被他用来当养狗场和仓库,只留了一个老仆照应,但那块地上的大宅子原是将军府的别院,虽疏于打理,也不至荒废,挂顶红帐子就可以直接当洞房用了。

    想过好日子还不容易?他在别的地方还有落脚处,不是没条件养老婆,但那种被供起来的菩萨生活绯红真的会喜欢吗?

    她可是声称要游遍千山万水,遍览中原美景,与其拴住她的脚,不如陪她玩个尽兴,比翼双飞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恰好他也有个远大志向,那就是——吃遍天下。

    杜玉楼看重的并不是财富,别说明净教不缺,杜家也是富甲一方,真正令她动容的只有一句话——“江湖对我来说就是菜市场,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我会陪着她,玩累了,只要二人在一起,到哪处都可成家。”

    记得老爷子当年也曾做过类似的承诺:“跟着我,我会为你另建一座城池,给你一个安定的家。”

    他的确做到了,不仅让明净教脱离五毒派,还在城里建庄,只因怕她过不惯山里的生活,他为她做了很多,比一般男人能为妻子做的多太多了,让她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

    但有一件事始终没料到,那就是纳妾,他从未提起过,她也天真的以为不会发生,但事实彻底打破了所有的美梦。

    如果说纳妾是受情蛊所害,不得不妥协,倒也不是不能谅解。

    但一边说着只要她,一边理所当然地沾染其他女人,哪怕是他的妾,那也是一种情感上的背叛。

    杜玉楼之所以搬出大庄,是因为每次一看到他与妾室所生的孩子就心痛如绞,当然,她看得出韩元最重视绯红,甚至不顾婆婆的反对,早早立下遗嘱,将来他若蹬腿,韩家大庄的主人便是长女,不会随她嫁人而有任何改变。

    这么大张旗鼓无非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动摇她们母女在韩家的地位。

    杜玉楼不是不感动,只是情感…半分也勉强不来,说她善妒也好,气量狭小也罢,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宁可眼不见为净。

    这世道不是没有专情的男子,却有更多的束缚和不得已,情孝难两全,是她太过想当然。

    正因如此,她只教琴棋书画,任由婆婆将三从四德的世俗观念灌输给绯红,就算没有思想没有主见,至少能活的轻松些。

    没想到……她的遗憾终是在自己女儿身上得到了周全。

    将世俗礼教踩在脚底,像匹横行山野的孤狼,一生只寻找一个伴侣,一旦找到,便会从一而终,坚贞不渝。

    这种忠贞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相濡以沫,至死方休。

    有这种女婿,丈母娘当然满意,人家说的可不是“让你女儿跟着我夫唱妇随”而是“我愿意陪你女儿亡命天涯”,将主控权都上交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依杜玉楼的意思,这就算提过亲了,挑个好日子直接把婚事办妥便可以领人跑路。

    但丈母娘的关过了,老丈人那边的麻烦可还没解决,要娶人家的女儿,不得不照着规矩来,高堂不拜就不算礼成,罗刹为此焦头烂额。

    杜玉楼笑着给他出主意:“老爷子是明白人,就是太爱面子,你当众掳人是让他丢面子,只要补回来就成,犟着不松口是放不下身段,面子给足自然万事顺当,记住,礼多人不怪,让他抹不下脸拒绝就是你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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