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寺在京城西北面的北仓山上,对于京城的普通人来说,庆元寺求签灵验,每逢初一十五人满为患;但对于京中的权贵来说,庆元寺绝不止香火鼎盛的那几间大殿。所谓庆元寺,包括远近数座山头,大片荒无人烟的山林,方圆数百里的隐修地。偏僻之处,连山中的猎户都未必到过。

    其中,从世人熟知的大殿,花整整一日翻山才能达到的某个地方,对于京中的权贵,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些地方,便是贵戚们处理所谓“家门不幸”的地方。

    作为“家门不幸”,其实这里的日子也还挺滋润的。有家人供着寺庙,衣食自然不会短缺,有道行的女尼,医术甚至不亚于御医,还有广阔的空间,漫长的时光可以尽情折腾,大多数需要改过自新的人,在欺负与被欺负的博弈中,慢慢消耗本该是生命里最珍贵的时光。

    在这里,迦兰很忙,几乎每天都翻着不同的花样。这会天还冷,迦兰愿意呆在屋子里,帮师傅抄书写字,整理文册,陪何舞处理野味,做饭做点心,闲下来些,也会跑去山里,在松林里午睡,去崖边看日出日落。迦兰每每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除了闲极无聊的何舞偶尔提起,大多数时间,迦兰本想不起来,这里又多了个名叫韩季相的男人。

    何舞并不太提起他,毕竟他是和安乐王女有关的人。倒不是因为她知道迦兰和安乐王女多年的恩怨,而是因为韩季相和安乐王女的纠葛,多少与迦兰和施梓的往事有些神似。

    若不是迦兰在正月十五的时候从京城著名的临江楼一跃而下,恐怕京城没有多少人听过迦兰的名字,也不会传出各式各样的谣言说迦兰是不要脸面的疯子,迦兰大概也不会跑来庆元寺赖着不走了。

    全京城人都知道了迦兰是因为施梓从临江楼一跃而下的,而这些都是迦兰自己亲口说的,容不得人们有半分不信。虽然迦兰表现的一点都不在乎,何舞却不敢随意触碰这种禁忌。

    虽然迦兰做事向来都是这个样子,但何舞明白,这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这天,何舞正忙着处理风鹅,一手的羽毛,听见敲门,便让一旁切白菜的迦兰去开门。迦兰习惯地提着菜刀无声无息过去,哗的一下把门打开,把门外下人打扮的老伯吓得差点摔倒。

    老人家抱着个布包,在迦兰冷冰冰的注视下,吞吞吐吐说要找何舞,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私下跟她说。迦兰有些意外,话说她算是这里的主子,来人居然还故作神秘要她回避。上下打量老人一番,迦兰似乎在记忆里找到些什么,弯了弯嘴角,迦兰冲着了里面喊,“何舞,有人来跟你提亲。”

    老人愣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迦兰侧身让路,老实把菜刀藏在身后,可还没等到老人迈步,何舞已经冲了出来,怒气冲冲,也不看来人,一把夺过迦兰手里的刀,作势要砍,“再乱讲,我劈了你。”

    迦兰挑挑眉,指了指来人,“喏,人在那。”在何舞不好意思赔笑的片刻,侧身溜了进去。

    在厨房门口,迦兰瞟了一眼何舞,只见刚才恨不得要她命的姑娘已经温婉的如同世家小姐,把菜刀背到身后,声音软糯,“哎呀,让老人家见笑了。迦兰不懂事,我给她陪个不是。有什么事,进来慢慢说。”

    听了这话,老人迈进门来,而后,自作主张就替迦兰她们关了院门。而后,若不是何舞硬扶着,便是要跪下来了。口里说着的,迦兰躲在厨房里,依旧免不了听个满耳。

    老人来是求何舞帮忙的,他悲痛得控诉了这里那帮子纨绔怎么欺负了他那个正直善良的少爷,不仅在衣食用度上为难,还弄伤了他家少爷,在这缺医少药的深山,他家少爷命在旦夕,终于有好心的女尼看不过去,提议让他来找何舞,于是乎,他带着为数不多的细软来了此地。求菩萨心肠的何舞能够在日常用度上帮衬帮衬。

    这说辞太荒谬,迦兰觉得好笑,这里哪个人的家世压不死人,谁又真敢弄死谁,再说,给这寺院的师傅撑腰的可是女皇,只要住持一句话,什么办不到,若真命在旦夕,早就跪住持门口磕头了。

    怎么说,来人低三下四求的是何舞,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了刀的迦兰不能剁白菜,有些恼怒,于是索伸手进滚烫的水里拔鹅毛,把那十细长美丽的手指都弄得红通通的。

    “迦兰,我们去看看吧。”何舞是弯着嘴角进来的,脸上丝毫没有同情表情,反倒是一脸期待,冲着迦兰眨眼。

    就知道你喜欢蹚浑水看好戏。迦兰无奈,哼了一声,就被何舞推进房里,取了药,包了吃食,然后看着何舞一脸关切地询问情况,又一脸坦然的拒绝了老人想送的礼物。

    真是,拿我的东西去讨好人家,一点都不心疼。一路上,迦兰不断腹诽,但看着何舞那么起劲,也都忍了。

    只是,看着老人满脸讨好的笑容,迦兰想起那天那个男人的样子,便觉得这非常刺眼。

    韩季相住的地方并不太远,小小一间茅棚,相对于京里的大宅大概寒酸得紧了,不过跟迦兰那间比比,也只是院子稍微小了些罢了。老人家脸上露出的那悲戚之色,迦兰装作没看见。

    还没到门口,门忽然缓缓开了,细长的手指扶着门框,一脸苍白的韩季相慢慢挪了出来,见到来人,微微皱了眉。

    “少爷你怎么出来,快进去快进去。”老仆急了,匆匆忙忙上前搀扶。

    韩季相很快敛去表情,任由老人搀扶进去,迦兰看得出来,他那日的脚伤似乎越发严重了。

    坐在床榻前,韩季相微微抬起头,脸色苍白,表情却比那日更加硬冷,看向迦兰的眼神,有长久养尊处优养成的惯有的清高的蔑视。

    何舞自来熟的寒暄安慰,配合老人的含泪诉苦,一样样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塞在老人手里,阻止老人忙不迭的道谢。韩季相一直没有看他们,只是看着冷眼旁观的迦兰,却也可能什么都不在看。

    “姑娘想要什么,我大概给不起。”韩季相坐得笔直,微微抬高了头。

    迦兰微微皱眉,没有听懂。

    “韩某来此,家母并无过多关照,虽与安乐王女有些来往,但除了命,我身无长物,怕是姑娘的好意,我无以为报。”韩季相说出这样的话,连他的老仆都愣了愣。

    听着韩季相轻描淡写提起安乐王女,不动声色地威胁与抗拒,语带嘲讽暗指自己别有用心,靠在门边的迦兰微微弯了嘴角。迦兰一点都不恼,却着实给这话逗乐了。不知怎的,她这发自真心的笑容让韩季相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下一刻,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把老仆急得要命。

    “哎呀,报什么报啊,反正大家都在庆元寺住着,不方便的时候搭把手,空闲的时候说说话,这日子也好打发。”何舞没心没肺地劝着,“韩公子何必计较。”

    韩季相垂下眼,慢慢忍住咳嗽,脸有些红,却丝毫没有改变原先的姿态,坐直身子抬起头,满满的无声的强硬抗拒。

    “走吧,何舞。”迦兰不想再呆下去,也懒得听何舞和老人家客套,直接就去开了门。冷风吹了进来,这一下,韩季相又猛烈咳嗽起来。

    迦兰回头,看了眼低头自顾自咳嗽的韩季相,随手扔了瓶子过去,随口丢出一句“去找祖云大师看看”,便拽着何舞走了。

    刚走出院子不久,何舞就开始滔滔不绝,“喂,你这药都给,下次你病了我要怎么办,你以为这药那么容易弄到的,这不是有银子就随便买的,你也不想想,他们给你弄来这个容易么……”

    “不是以为这次你想扮好人嘛。”迦兰白了何舞一眼,忿忿。

    何舞哼了一声,“我是扮好人,谁让你真的当好人,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说完,还不忘掐了迦兰一把。

    这一刻,迦兰真有把何舞掐死的冲动。

    第二章 探望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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