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身太监衣裳,贴上近卫喜儿带来的人皮面具,我几乎认不出镜中的自己,反而是镜中的另一个‘我’更像我。

    伺候我更衣的喜儿,望了望屋外的天色不禁催促我:“主子别再犹豫了,李公公传来秘信,皇上已经答应了皇后所请,天亮以后便要把你赐死。”

    “赐死?那这次他赏我的是鹤顶红还是白绫?”一年来,一连串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逐渐叫我不禁心灰意冷起来,再一次赐死,上次我的前世将我从现代强拉来替了她,那这次我是不是就能回现代去了?

    喜儿急得脸色发青:“主子!您即便不为自己,那请您看在为您丧命西北的堂主份上,就听奴才们这会,逃命吧,别再对皇上心存幻想了。”

    我木然把脸转向喜儿,轻轻皱眉说:“你说什么啊?璇玑死在西北?你在胡说些什么,他现在……他现在还好端端的在后头景山上呢!”

    喜儿听了我的话,便连眼睛都红了,却还是忍住泪水说:“是,主子,您说得对。”

    虽然有替身,也有所安排,但要离开这个廷仍旧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们得赶上第一批出到玉泉山去取水的太监,混在他们里面一同出。

    我们沿着夹道一路往北,眼看就要到神武门,可走在最前面的暗卫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抬头一看,心中大骇,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在顺贞门与神武门之间,竟赫然停着皇帝的仪仗,每个经过的人都得到龙辇前请安。

    我心中不禁想问,胤禛啊胤禛,你就那么的想我死吗?

    神武门的护军已经注意到我们,我们一行四人骑虎难下,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到龙辇前,原本以为请过安后,我们就能离开,可突然龙辇里传出把熟悉的男声问:“因何出?”

    “回皇上的话,奴才等是御膳房下太监,这是要去玉泉山取水。”其中一名暗卫捏着喉咙回道。

    龙辇里许久没有答话,喜儿和暗卫已经暗中握紧武器,就准备一旦皇帝发难,我们便发信号给门外埋伏的暗卫。

    “此去路途遥远,一路小心。”龙辇里胤禛说的这句关切的话语,这真像我们从前浓情蜜意时,他经常送我先去圆明园时说的话,这样句话当下在我心中炸开,他难道知道是我乔装离开?不,怎么会?他若知道是我,必定将我马上拿下,倘若他对我尚有一丝情分,我又何至落到如丝田地。

    “谢皇上,奴才们定当早去早回。”我咬牙应道。

    “回来?回来!?”龙辇惊疑的重复了两遍才停下,是的,回来,我一定回来,回来这里为自己还有家人讨回公道,叫那些欠了我的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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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个月前】

    银安殿后连着后殿不到五十米的甬道上,跪着不下三十名官员,打头是太医院左院判刘声芳,他身后跪着的,既有太医院的御医,也有这两年来由各地官员举荐来的名医,而跪在他们这些太医,后面还跪着王府侍卫等人。

    前面的银安殿里不时传出动静,我不觉转身望着身后那扇朱漆大门,这扇门自从我们来到,胤禛进去以后,就没再打开过。刘声芳他们从烈日当空跪到现在即将日落西山,也没有任何宽恕的旨意出来。

    双眼肿得像核桃般的弘晓,在府内太监的引领下,来到我跟前几步处停下,右膝一曲就要跪下行礼,我忙上前去伸手扶住他说:“七阿哥可是有事?”

    “嗯,小姨,额娘有事想请您过去商量。”弘晓一直随福惠叫我小姨,即使在我进以后,也没有改口,我也一直乐于他这样叫我,听起来他便如同我娘家的人,现在见他哭肿的双眼,也不知道要如何劝慰他才好。

    我转头亲声吩咐喜儿:“你随我来,其他留这候着,等皇上的旨意,我随七阿哥去去就回。”

    说完我便跟着弘晓沿回廊往后院去,沿途回廊下无数垂首捧着东西的奴才匆匆而过,等我们过了跨门就进到后院正屋,院内西面的回廊上挂着数笼鸟雀,这些鸟儿被□得很好,见有人走入院门,立刻就欢快的唱起歌儿来,若换作是平时,肯定会给你带来无数欢乐,可眼下听着它们欢快的歌声,你只会觉得烦躁不堪。

    一个丫头匆匆忙忙的从屋里奔出来,指着屋外伺候的嬷嬷恨声骂道:“你们这些没脸皮的人,平时就爱教训我们这些个人,说我们没规矩,可这会你们怎么就连鸟哥儿都不知道要送出去,这会是任它们这样唱的时候吗!”

    众嬷嬷被说得羞愧莫名,只有一个面颊高出,看起来凶巴巴的嬷嬷不满道:“好个伶牙俐齿,你可别以为如今里里外外乱成一团,姑娘你拿着**毛就能当令箭使!”

    就在说话这会,从屋里又走出了个瓜子面孔的女孩,听到那嬷嬷的话,顿时怒道:“你这是在说谁啊!”

    那嬷嬷面对质问,竟一下坐了下去,用手锤自己心口,嚎啕大哭道:“主子爷啊,您怎么这就走了啊,您怎么就不带老身一块走啊,省得叫这些泼皮……”

    我听了她前一段,已经气得九窍生烟,低头看见弘晓又在流泪,想到这里毕竟是王府,所以忍耐着怒气,只低声吩咐身边的王府太监说:“还不快将这个老家伙拖下去!”

    太监领着几个小子,上前就要把那嬷嬷拖走,那嬷嬷当然不肯,甚至扭头冲我吐了口唾沫骂道:“你又是哪来的小泼皮,老身伺候王爷几十年,王爷现在……”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十三哥来做借口,这就好比拿着把刀,狠狠的在凌迟我和弘晓,我再也忍不住,咬牙说:“既然曾是里人,那好办,拖出去,先关着,等问过你主子,本再好好料理你!”

    这时屋门的竹帘已经被人揭起,怡王福金兆佳氏几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看见形容憔悴的兆佳氏等人,连忙走上台阶,从侧福金乌苏氏手中扶过兆佳氏。上个月月尾的时候,兆佳氏才进,与我们商量端午节的事,如今不过几日不见,她一下瘦了许多。

    我想起当年,我刚回到雍正年间,为了胤禛那三六院七十二妃,郁郁寡欢的时候,十三哥专程请自己这几位福金来开导我,那时候作为现代人的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感情的世界里,他们彼此间能容下其他人。如果不是有她们的开导,我可能会要花去更多的时间,才能适应这古代的生活。

    当日的如花美眷,与眼前这几个形同枯木的女人,本无法联系在一起。兆佳氏拉着我往屋里走,一进屋就看见堆放这大大小小数口木箱。我诧异的朝那些木箱看了眼,兆佳氏用已经沙哑的声音为我解释说:“前头有弘昌、弘晈和长史他们去办,我们姐妹在这给王爷收拾了,事出仓促,他平日里爱玩什么,心里惦念着什么,也没来得及问他一句,我们姐妹也就只能自己给他收拾收拾,可不能叫他想到要用的时候缺了个什么……”说到后面,兆佳氏已经开始抹泪,乌苏氏她们也都陪着掉泪。

    我将她扶到罗汉床边坐下,抽出自己的手绢为她拭泪说:“嫂子你要珍重自己,要不是十三哥他走也不会走得安心的。”

    兆佳氏听了我的话,整个人靠进我怀里,抽泣道:“他心中但凡有我们娘几个,就不应走得那么快。”

    我轻轻搂着她,轻声安慰了好久,兆佳氏才止住了哭声,我想起弘晓来找我的时候,说是她有事要找我商量,我仍旧让她靠着在我怀里问:“嫂子可是有事要找容儿?”

    兆佳氏在我怀里答了声,让旁边的瓜尔佳氏将自己扶着坐起后,侧身将眼泪擦干才对我说:“王爷走的时候吩咐,身后之事不可奢靡,殡殓只用常服,金玉珠宝之属,概不可用,这样一来,长史从藏请来的金丝银线陀罗尼经被便就不可以用了,如今眼下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请这张经被。”

    这可是个大难题,在京里这陀罗尼经被,并非稀罕物,就是内务府里也存有一套,那原是准备给皇帝用的,在藏区经数万喇嘛诵经加持的陀罗尼经,就是把这套拿来给十三哥用,料想胤禛也不会反对,可那套经被也是金丝金线。

    京中的其他王府,自然也有备下这套陀罗尼经被的,可即便不是金丝银线,那也是银丝银线,寻常的陀罗尼经被,本就不可能有。陀罗尼经被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制出来的,它得经过无数喇嘛诵经加持,即便现在马上命人请呼图哈图赶制,也赶不上殡殓。

    我只能命喜儿传令下去,让暗门上下仔细寻找,看看京中或周边地区,谁家有这样一套经被。我原本觉得希望很渺茫,可传令下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喜儿捧着套经送了进来,无论是我还是兆佳氏她们,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套经被香色绸底,上面的经文当初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写的,这会已经开始发黑,经被上带着若隐若约的檀香味,看来是曾常年供奉在佛前。

    兆佳氏连忙命弘晓将经被送出去,这才回身感激的望着我,就想福下说:“容儿,我们和你十三哥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我忙把她扶住,可其他的侧福金全都已经福了下去。

    “嫂子们快起来,你们这是折煞容儿啊,我们是一家人,难道还拘论这个。”我对她们说。

    等从屋里出来,我忙低声问喜儿:“那套经被哪来的?”这套经被来得大出我意料之外,兆佳氏她们可能以为,我暗门上下能人众多,上可通天下能入地,找来套经被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我这个暗门门主自己知道,虽然我们暗门独立于朝廷之外,只听命于皇帝,但我们毕竟是凡人,绝不可能无中生有。而刚才那套经被,用的是香色绸缎,也就说这套经被,当是为宗室中人准备的,被上虽有淡淡的檀香味,但也压不住那血腥味,要我没猜错,上面的经文,应是以人血写就,这样一套经被,珍贵无比,宗室中人,又岂会因为是我暗门讨要,就如此爽快送出。

    “回主子,喜儿也不知道,刚才门主您命喜儿去传令,喜儿才出了二门,就见顿珠喇嘛已经等在那里,手里就捧着那套经被。”喜儿打量了下四周,见没人脸上才敢露出半分欢喜之色,嘴里不禁夸道:“主子,您说我们堂主是不是特别能干,主子你才命喜儿去传令,堂主就已经叫人讲经被送到了。”

    我大惊失色问她:“你说什么?那套经被你是拿你们堂主的!”

    喜儿疑惑的抬头,不解的看着我说:“堂主的?我们堂主即便有给自己准备经被,但主子您看那套经被可是香色的,堂主他怎么可能用,必定是堂主不知从哪家王府给讨来的。”

    我既无法解释,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她的堂主,也就是暗门的影堂堂主璇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他现在应该被囚禁在寿皇殿偏殿中,而不是好像现在这样四出招摇,不时给我制造些难题。

    果然出了二门,就见看见顿珠候在一边,见我出来,顿珠上前来合十便说:“师弟让我在此处等候门主。”

    我知道毕竟是要说经被的事情,也就让喜儿先行,我和顿珠并排走在后面。

    “顿珠,我一直以为,只有你能让璇玑不乱来,但是这会你为什么就这样由着他。”我压低声量说顿珠。

    顿珠朝我看了看,才合十说:“门主,顿珠也一直以为,门主是个通达之人。此次师弟所为,顿珠只为他感到欣慰。”

    “但……但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吧。上面的经文甚至是……”我没说下去,只是站定脚步望着顿珠。

    顿珠朝我轻轻的点了点头说:“这套经被能随十三爷下去,也是我师弟一番造化,这套经缘于雍正二年病逝的小福金,被成于雍正四年,随着师弟献出经被,那段日子种种往事,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也便就烟消云散,若娘娘心中不安,他日再赏我师弟一套陀罗尼经被,不就是了。”

    我看见顿珠嘴角勾起的淡笑,觉得心中放下一些,又提起了另一些,我们说着间,不知不觉回到了后殿前,甬道上依旧是跪着那些人,可这会就连廊下也跪了好些个人,等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弘昌、弘晈、弘晓他们三兄弟,还有王府长史等人。

    “汗阿玛,求您让孩儿进去吧。”弘昌跪在地上哀求道。

    胤禛把自己和胤祥的尸首,关在屋里已经将近一个下午,可仍旧不肯开门让弘昌、弘晈、弘晓他们进去。我知道胤禛和自己这弟弟还有很多话要说,今天午后,我们在养心殿接到噩耗时,胤禛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平日里最讲究仪容的他,只穿了件汗衫,就想上轿赶来王府。

    来到以后,他把屋里的所有人都撵了出来,说要和弟弟说最后一次贴心体己的话,可现在眼看就要到酉时,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们兄弟继续说‘悄悄’话了。

    “你们进去扶你们汗阿玛出来吧。”我走到弘昌他们身边说。

    弘昌低着头,话语里不免带了些怨气说:“刚才我们兄弟三人进去,被汗阿玛骂着赶了出来。”

    我知道是胤禛霎时间接受不了这个噩耗,明明太医们一直都回奏说怡王的病情再好转,可没想到转眼间,人竟然就这样没了,任谁也接受不来,更别说胤祥他是胤禛心中最宝贝,最重要的弟弟,一时间说胤祥没了,可能胤禛觉得自己也死去了一半。

    “娘娘,我进去劝劝皇上吧。”我扭头看见台阶上的璇玑。跪着的弘昌、弘晈本不知道璇玑是谁,用着种你以为你是谁的目光撇了眼璇玑,只有弘晓见璇玑来到,开口带着哭腔说:“呜,汗阿玛……怎么……怎么也不肯……”

    璇玑走上台阶,拉起弘晓就说:“来,我们一起进去劝你汗阿玛出来。”

    因为有我的默许,还有弘晓领头去推门,所以弘昌他们虽然不悦,但也没真的开口阻止,只是我在长史的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门外的众人都在等这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可这一次他们失望了,只听到屋里传出阵如闷兽

    般的哭声,这是胤禛在接到噩耗后,第一次哭出声来,三把不同的哭声,混在一起,震彻王府,屋外的人顿时也跟着哭了起来,不一会后院那边也穿来了女人的哭声。

    怡王要殡殓,我们只能离开,我扶着无神的胤禛上轿后,走回自己的轿子,迎面就看见璇玑站在轿边,见我走进他甚至为了揭起轿帘,我意外的看了眼,他那戴着人皮面具的脸,才跨步走进轿中,只听见他用心通说:【你与其浪费力去管我的陀罗尼经被,不如好好想想,没了怡王在朝中,你、我,将何去何从。】

    【你说什么?】我惊异的反问他。

    【原本明怡暗年,相互制衡,皇帝居中,乾冈独断,如今怡王殒落,朝中你一人独大,再加上我这样个堂主,你好好想想,我们怎么才能再活久些。】璇玑的话叫我通身冰凉。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在那日之前,我从不曾想过,再越过道道坎坷后,我再将面临危机,而这一次,将席卷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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