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父女在本地完全没有亲戚,这出门拜年也不过是应景而已,旨在走几家住的亲近的邻居。只是此时此刻,卫青蓝满脑子包办婚姻,从汉武阿娇想到金玉良缘,每一个都是百转千回,不得善终。再看那个敏哥儿,倚在门框上,真真一个弱柳拂风,水绿色的长裙衬着两扇门上鲜红的对联,再加上明眸皓齿,两腮绯红,真是人面桃花。换言之就是娇娇滴滴,比前世的小女子还要娇弱,偏这才是这个世界正常男人的典范,卫青蓝一想到自己的下半辈子就要和这样少女心的男人为伍,便越发的觉得人生无望,晚景凄凉,身上的汗毛一一的就立起来了。

    李七郎自从目盲,对于外界感知便越发的灵敏,突然感觉到自己女儿莫名的情绪低落,本来还在门内徘徊,略一迟疑便踏了一步出来:“蓝儿,怎么了?”

    卫青蓝还未反应,敏哥儿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刷的泛白,脚下一动,便退了一步,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卫青蓝疑惑,那敏哥却已经站定,脸上又缓出笑容来,款款道个万福:“卫家叔叔好!”

    李七郎下意识地去挡脸,手中一空才想起来今日把头发全都梳了上去,讪讪地落下手来,朝着少年的方向点一下头:“是敏哥儿吧!”

    卫青蓝下意识的挑起眉来,自家爹爹平日里很少出门,跟这些邻居往来也不多,多少总是在意自己脸上那个伤疤吓人,日复一日深居简出。邻里之间敬重爹爹守节,人前人后提起爹爹来倒是惋惜敬重的居多,像今日这样不知轻重的,几乎从来没有在爹爹面前出现过。这个敏哥儿,不是说是个知进退的能干小伙吗?怎么如此讨厌?

    虽然心里恨这年轻小子不懂事,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卫青蓝不着声色的拉拉自家爹的衣服:“爹,我等会就去给秦姨和白叔叔拜年,白叔叔要是得闲,我请他到咱家里来坐坐。可好?”

    李七郎的脸色恢复的很快,点头微笑:“问候你秦姨好,大过年的,书霏怕是没空过来!”

    小玉儿含着糖块口齿不清:“偶也去,秦家蜀黍做的年糕可好吃了!”卫青蓝弯腰抱起小仗:“玉儿要跟姐姐一起去吗?”

    敏哥儿手里拧着一条帕子,神色之间有些懊恼。卫青蓝没有心情去理会不相干的人,扯扯自家爹爹的袖子:“爹,白叔叔不得空的话,咱们到他家去拜访也挺好的!”

    李七郎笑笑,索着抚了一下女儿并小玉儿的脸:“又淘气!”小玉儿平日里总是从李七郎手里得糖吃,对于这张脸是看习惯了的,咯咯的笑的银铃一般,敏哥儿却讪讪地一句:“李叔叔一向不爱出门,既是春节,看看街坊四邻也是好的。”

    李七郎自然听出来这小哥有心挽回,便低了头笑道:“敏哥儿说的也是,只是大过年的,来往太多,我眼神不济,还是在家里吧!”

    一言二语往来几句客套话,玉儿娘也出的门来也嘱咐玉儿和敏哥两句,说是自己幼时也曾经受过秦家恩惠,既然去,就和青蓝一起去吧。敏哥儿羞红了脸,默默地跟在卫青蓝身后,乡里乡亲有熟识的长辈,见卫青蓝抱着幼妹,身后跟着哥哥,自然有几分揣测,上来调笑几句,有那大胆的男人家,拉了拉了敏哥的手,赞一声容貌出众,再调笑几句何时出门嫁人,把个十几岁少年羞臊的满脸通红。卫青蓝越发的头疼起来,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天有了李七郎和玉儿娘的推波助澜,她和这敏哥多半就会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再提结亲那是顺其自然,只是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冒冒失失的,万一一言不合,自己寡了牛角之花的面子,岂为不美?倒不是说她对这个邻居有什么怜惜之心,只是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名声,于自己的平凡生活有所妨碍罢了。

    思索间,已经过了村中聚集房落,再走一小段,就到了秦家老宅。秦家原有大户住宅,这一处院落不过是秦家家主祖母辈栖身的老屋,只是破败时不知怎的走了水,片瓦不留。秦家再无余力修葺,就连这一出老宅,原也住的是远远的一个鳏居族叔,听闻秦家有难,二话不说搬到城外十里的庵堂落了发,让村里人一番唏嘘感叹。其实李七郎也动过倾家搬去章娘子家里的念头,只是秦家家主拒绝,还当着村长的面立言把这一处茅宅给了卫家,说当年施恩本不为回报,为了一家反而害得众人流离失所本就是罪孽,李七郎从此更是把秦家家主拜做在世活佛,逢年过节必叫卫青蓝与秦家走动,后来虽然是恼了秦舞勾搭自己女儿不成材,但对秦家主却无怨言。卫青蓝虽然觉得秦家主有些迂腐,但是也得承认,这么古道热肠的人物,也只有古代才能有了。对于这秦家主,也很有敬佩之心。

    房子还是那青砖白墙,一如既往的破败。卫青蓝写着敏哥儿玉儿进去,才看到院中自有另外一番场景。今天日头暖和,罕见的连一丝风都没有。连前几日的落雪都化开了不少。秦家主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屋内暖着,却是斜倚了一张小榻,盖了厚厚实实的棉袍,在檐下背风处闭目养神。白书霏却是在院落当中开阔处,弯腰搭背,一脚踩着经线木棍,一手执木刀打线,一手引线,木机上已经足有半匹。天气虽然不冷,但是空气也很凉。白书霏的脑门却是一层细密晶莹的汗,丝丝地冒着热气,看来是已经忙活了很久。

    听得人响,闭目养神的秦家主睁开眼来,眼神浑浊,带着暗淡的水汽,一眼便看到卫青蓝和身后的敏哥儿。小玉儿已经从卫青蓝身上滑下来,蹦跳着到白书霏身边撒娇。白书霏笑着小女娃的脸,抬头冲卫青蓝两人一笑。

    卫青蓝只觉得心里一跳,没多想就上前给秦家主鞠躬行礼,敏哥儿也上前道个万福,倒是不敢走到秦家主身边,只在院落里陪白书霏说话。白书霏抓了一把花生给玉儿敏哥儿,又送了点点心过来,顺手帮自家妻主盖了盖棉袍,跟卫青蓝客套两句,才回去跟敏哥儿说话。卫青蓝暗中点头,这一番做下来一气呵成,白书霏对自家妻主,真的是相当上心。

    秦家主怕是喉里有痰,说出话来像砂纸一般难受:“卫家丫头,那小哥儿是哪家的,倒是清秀!”

    卫青蓝从旁边的小桌给秦家主倒了一杯水,虽然是在屋外,这水却是温的,看来是时时换的。卫青蓝服侍秦家主喝下,又拍背抚,终于让秦家主咳出这浓痰来才停手:“是我家隔壁林婶子家的。林婶子说幼时受您照顾,便打发儿女来给您拜年。林今天不爽利,所以婶子今日不过来了。”

    秦家主点了点头,一双浑浊的眼只盯着敏哥儿不放,卫青蓝好奇,但也不好多问。

    “林家的孙儿,长相还真不错。不过看起来娇弱了些!”

    这话不好接,卫青蓝缓了一句,道:“农活里倒是听说是一把好手!”

    “哦!”秦家主不说话了,卫青蓝便也把目光放到院中人身上。平心而论,其实是白书霏看着更顺眼一些,虽然也是秀气,但是因为有生活的磨砺,看起来更皮实,也更像能过日子的。

    “过年蓝儿就十五了吧!该娶夫侍了!”

    卫青蓝头大,又是这个话题:“我其实是想,再晚两年的!”

    “十五了,不小了。我当年娶舞儿他爹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

    卫青蓝不好回话,秦舞他爹,不就是后来跟人跑了的那个秦家正夫吗?换成是她,提起来总得咬牙切齿吧!

    秦家主却并不在意:“我这一生,虽不敢说是乐善好施,但也是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偏偏人事不顺,膝下就留了一个,还是不成器的。”

    卫青蓝沉默,赶山回来第二日不知道秦舞惹了哪路神仙,被揍了个鼻青脸肿,所幸不是什么大伤,养几日便无妨。只是过年时候总是用银钱的地方多,白书霏一时拿不出钱来从赤脚大夫那里问药,只能许给他家正夫三匹布才把秦舞收拾停当。腊月二十八那天秦舞得了令可以下床走动,便又裹了些银钱走了,据说是去了隔壁村子的小庙。她无赖,白书霏却不,年三十抱了一匹布送到大夫家里,剩下两匹只求再缓缓。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大年初一,白书霏却还在织布的原因。都说患难见真情,白书霏这人对秦家主绝对是情深意重。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白叔叔对秦姨不离不弃,本就是一段美谈。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娶夫当娶贤,这话真是有道理。”这是卫青蓝由衷的赞叹,换成自己,如果在现代嫁一个年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人,家中遇此大变,是否能够不离不弃,照顾丈夫,养育后子?卫青蓝不敢保证。

    “这世上总是虚名居多,反而带累男子。男子也是父母生养,手把手的教养长大,为了个虚名搭上后半生,却是不值。”秦家主一时激动,说话急了些便咳嗽起来。

    卫青蓝急忙再倒一杯水,秦家主呷了一口,挥挥手,不用了。

    “想来你也不知道,当年你爹流落到此,老夫其实是想给他保个媒,再找个依靠的。”秦家主的眼睛盯着卫青蓝身上,一动不动。

    卫青蓝讶然,虽然知道秦家主是个好人,但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公案。不过,想到李七郎不过三十有二,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确实太过劳心劳力。要是有个妻主,是不是就会好很多?

    “我确实不知道,如果爹爹能想开再走一步,我想我也是愿意的。”卫青蓝心中酸涩,也许是因为爹爹有自己这个孩子。前世的母亲,也是如此。

    秦家主眼中的光大盛,倏忽便暗了下去:“蓝儿能这样想,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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