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306部分阅读

    地方,你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夏浔微笑道:“很多事,你做的时候,不一定要它有个结果,很可能,它没有结果,对你反而更好。临渴掘井的蠢事,咱们做不来,未雨绸缪嘛,呵呵,雨却不一定会来”

    西门庆依旧忧心忡忡,有些难以释怀的样子,夏浔看了,暗暗摇一摇头,又道:“裘婆婆是赛儿的师傅,老人家年事已高,近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她坚持要返回故乡,赛儿拗不过她,恰好我往北京公干,就顺道把她送了回来。虽然一路尽心照顾,可是老人家一路舟车,偌大年纪,终究禁不起折腾,我托你就便照顾,也是因为你一身医术”

    西门庆点头道:“你放心,既然是你相托的事情,我自然竭尽所能,用心照料。不过,方才宴后,我去见了见这位老人家,看她气色,着实不妙这般高龄,药石之力能否奏效,我可没有把握。”

    夏浔道:“嗯,尽人力听天命就是了,赛儿是我义女,也是她的徒弟,她会暂时留在这里照料恩师,等老人家病情稳定之后再决定行止,这丫头若搁在以前那是淘气之极,我是不敢放手叫你管束的,不过这两年来她已渐渐成长,懂得事理了,高升兄,你就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就是。”

    西门庆笑道:“这个没有问题,为兄一向喜欢与美人为伴。”

    夏浔失笑道:“许多年过去了,你这怜花公子的毛病还没改么”

    西门庆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不过自打飞飞过门,与你小冬嫂子两个人联起手来,像防贼一样的防我,唉这日子过的苦哇”

    他嘴里叫苦,可是看那甜滋滋的样子,显然是乐在其中。

    夏浔哈哈笑道:“今日刚一见你,看你变化之大,着实吓我一跳,瞧你现在的模样,才依稀有了些往日的神韵。”

    他抬头看看夜空,道:“好啦,天色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歇息吧。”

    西门庆随着夏浔站起,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你在蒲台打算待几天”

    夏浔道:“五七八天,便往京里去。原本用不了这么久的,不过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人,那人嘿怕是此番回乡,要风风光光大摆排场,总得给他留几天时间啊。”

    西门庆喜道:“那就好极了,咱们兄弟可以多聚聚了。哎,我现在生意着实太忙了些,要不然,真想与你同去,还有飞飞,那北平可是我们的定情之地呢”

    西门庆说着,不觉悠然神往。

    二人上了楼,正好是巧云和弦雅快要连肚兜亵裤都输掉的时候,唐赛儿和南飞飞你一盘我一盘,轮着番的赢,巧云和弦雅输得欲哭无泪,偏又查不出她们动过什么手脚,小樱在一旁一边逗着南飞飞的小女儿,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巧云和弦雅是输人不输阵,好歹自己代表着国公爷的脸面呢,哪能叫人看见,只好硬着头皮撑着,如今一见夏浔上楼,趁机散了牌局,巧云就幽幽怨怨地迎上来,一张小嘴儿又撒娇地撅起来,夏浔瞧见她这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儿,不禁笑道:“输啦”

    巧云撅着小嘴儿道:“嗯人家带来的私房,都输光了”

    夏浔失笑道:“好啦好啦,莫叫人家看你笑话,输了多少,回头老爷双倍补给你。”

    唐赛儿刚把赢来的宝钞划拉到身边,一听这话,赶紧把宝钞手忙脚乱地塞到怀里,抢上来道:“我我赢得也不多”

    夏浔道:“好好好,明儿一并补你一份”

    弦雅一听,马上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柔地瞟着夏浔,柔柔地道:“老爷要休息了吧,人家去给老爷铺床。”

    夏浔大手一挥,豪迈地道:“嗯,你输掉的,老爷也一并补给你”

    弦雅的嘴角立即咧到了耳根子上,小樱眼见自己这些没出息的女同胞的样子,立即很有气节地昂起了头,以示划清界限。牌局就此散了,满心欢喜的巧云陪着自家老爷回房休息,西门庆携了赚得眉开眼笑的南飞飞送夏浔回房,等他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却忽然止住,扭头又望一眼夏浔房门,目光中饱含忧虑

    第962章 本是人杰

    五天之后,彭子期从青州急急赶回,这一回夏浔把彭子期和西门庆都邀到一起,三人又秘密商议了半天,才就一些事情最终敲定下来。

    在此期间,裘老婆婆也终于安顿好了。这位老太太在金陵的时候,那身子骨儿就已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必老太太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近,这才执意返回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现在凭着一股子意念,强撑到地头儿上,一到了故乡,更加支撑不住了。

    西门庆本想给她在自家的药铺商行旁边安排一幢住宅,方便就近照顾她,可老太太执意要回自己的房子,那房子风雨侵蚀之下,哪里还能住人。可老人一旦执拗起来,是谁也劝不了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老太太偌大年纪,还想要什么享受,只是一种心灵的宁静罢了。

    无奈之下,西门庆只好重金雇人连夜赶工,将她的老宅加固整修,又换了全套的家什,将老人家安顿下来,又从当地雇了两个勤快能干的大丫头侍候她。西门庆则与自家药铺延请的坐堂医联手给她诊治一番,开了些药性温和的药物调理身子,他少不得要在此住些时日,等老人病情稳定下来,再回阳谷县去。

    唐赛儿也暂时留在这里,陪着婆婆,夏浔在与彭子期西门庆三人秘晤的第二天,才姗姗起行,奔向沧州。夏浔估摸的时间还是比较准确的,等他赶到沧州安顿下来,一家人游览了铁佛寺铁狮子等一些景致的第二天下午,纪纲便鲜衣怒马地一路赶来。

    纪纲自知耽搁的时间长了些,所以弃车就马,匆匆赶来,不料到了以后,还是夏浔走在了他的前面,叫国公等他,心下也是讪讪,暗中却又有些窃喜,心气儿一平,与夏浔往来,便不再斤斤计较了。次日启程时,他未蒙邀请,便主动请见,上了夏浔的车。

    车中二人坐定,各捧一杯香茗,纪纲道:“国公,咱们距北京可已近了。此去北京,头等大事就是关外的鞑靼和瓦剌。建皇城修皇陵,自有专司人员,国公小小过问一下做做样子就成了,可下官在天津卫建锦衣卫衙门召纳锦衣校尉并加以训练,这却是实打实的事儿,不能胡乱应付了事,咱们二人一在北京一在天津,要时常商量事情,恐怕不甚方便。”

    夏浔抿了口茶道:“这倒无妨,你带的自有人手,天津那边,你择地选址之后,具体营建事宜,可着一亲信可靠之人就近督建便是了。至于召纳校尉,天津卫本就一军港,能有多少百姓总是要从北京召人的,这事儿也少不了北京行部的帮忙,你去天津卫定下前期事宜后就可以长驻北京了。

    至于我么,咱们两个奉旨操办的这桩秘密,行在官员并不知晓,属于绝对的机密,既然我到北京的公开使命只是巡视皇城营建的进度,过问皇陵的择址和修建,少不得要装装样子,这也需要一些时间,等你回到北京的时候,你我正好可以正式开始计划。”

    纪纲蹙眉一想,颔首道:“成,就依国公的主意。”

    夏浔道:“皇上的主意是驱狼斗虎,利用鞑靼和瓦剌之争,削弱他们的实力。这一招,鞑靼和瓦剌经常对我大明使用,我大明征讨鞑靼的时候,瓦剌装模作样地表忠心,似乎要倾巢出动,协助天兵,结果却只是按兵不动,坐视我两虎相争,等厮杀已了,它才来捡便宜。

    鞑靼与瓦剌如出一辙,不断挑唆我大明对瓦剌出兵,信誓旦旦要附从出战,可我大明若真的出兵,它们一样只是做做样子,只会保存实力,等我们拼得两败俱伤,它才来捡便宜。如今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轻易不会上当,要想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就得让万松岭在瓦剌部落真正发挥作用。”

    夏浔说到这里,凝视着纪纲道:“纪兄,皇上可是把万松岭交给你锦衣卫负责的,如今你们做到哪一步了这些事情,我原来打听不得,不过,现在我必须得心中有数,咱们才好商量对策。”

    纪纲微微一笑,道:“国公,纪纲做事,自有分寸。时间虽然不长,可纪纲在瓦剌那边已经打开了局面,万松岭身边近侍之中,现在有两个我的人,他的私奴之中,有一个。另外,我撺掇万松岭强烈要求,复有豁阿哈屯和撒木儿公主的鼎力相助,哈什哈和马哈木一班人迫于无奈,只得允许万松岭建立了一支三百人的私人卫队。

    哈什哈马哈木太平和把秃孛罗都拼命地往里塞自己的耳目,豁阿哈屯和撒木儿公主也挑了些忠于自己的武士加入卫队,服侍大汗,嘿嘿,这个机会,我自然也不会放过,现在万松岭那支唯一的三百人的亲兵卫队中,就有七个是我的人”

    夏浔听了有些惊讶,这些成绩听来微不足道,实际上要做到这一点非常之难。且不说万松岭这位便宜可汗是哈什哈马哈木一班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个傀儡,受到他们的重重监视,就算他的身份自由,要往里面安插侍卫也不容易,须知此前锦衣卫在瓦剌并没有基础,弄几个中原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入草原,取得一些部落的信任,就已难能可贵了,还要接近万松岭,被他选为侍卫而不引起哈什哈马哈木一班人的警惕,着实不易。

    夏浔深深地看了纪纲一眼,难怪此人飞扬跋扈,瞒上欺下,却依旧被朱棣宠信多年,此人若用之得宜,确实是个干吏。明君驾前,没有谄臣,仔细想来,永乐所有的人,还真没有一个是靠溜须拍马奉迎上意而获圣宠的,不管是文官武将,亦或是这些监察系统的酷吏,陈瑛也好纪纲也罢,都是一身的本事。

    夏浔吁了口气,道:“纪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取得这样的战绩,着实令人钦佩。只是,欲行大事,凭这些人,是无法左右瓦剌诸部首领意志的,要发动瓦剌与鞑靼之战,就得让万松岭在瓦剌说得上话,要让万松岭在瓦剌说得上话,就必须得削弱哈什哈马哈木太平和把秃孛罗这四位辅政的权力,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

    纪纲道:“的确不容易,要按部就班地去做,就算一路顺利,恐怕也得用上三十年时间。可是如果用些非常手段,一炷香的时间,就足以达成目的”

    夏浔目光微微一闪,蹙眉道:“刺杀”

    纪纲得意道:“不错”

    夏浔道:“刺客本身,从来都不能成为影响政体的根本力量。”

    纪纲道:“我明白可是如果继承人未定,且又不只一个继承人,他们就必须要一个名份,而这名份,只有万松岭这个大汗能够给予他们”

    夏浔微微眯起眼睛道:“马哈木和哈什哈都是人中之龙,两个人但有一个在,万松岭就无法掌握话语权”

    纪纲恶狠狠地道:“那就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夏浔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马哈木之子脱欢,在部落中深孚人望,是马哈木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纪纲并掌一切,满不在乎地道:“那就一并干掉好了”

    夏浔道:“然后呢,万松岭就能掌控瓦剌”

    纪纲侃侃而谈道:“太平和把秃孛罗势单力薄,一直依附于马哈木同哈什哈抗衡,这两人不足为虑。哈什哈诸子,没有杰出的人才。哈什哈最宠爱的是豁阿夫人,所以豁阿夫人在哈什哈部诸位夫人中拥有最多的牧地草场部民和武士。

    豁阿夫人一直崇信黄金家族后裔才是一统草原中兴蒙古的唯一可能,近乎狂热地拥戴万松岭,她是被哈什哈抢去的,虽做了多年夫妻,又生过几个子女,彼此依旧没有什么感情,如果再加上一个扶助她的幼子为部落首领的条件,你说她会不会唯万松岭马首是瞻”

    夏浔“唔”了一声道:“那么马哈木呢”

    纪纲道:“马哈木只有脱欢这一个儿子一枝独秀,如果父子两人同时丧命,诸子争位,必定乱作一团。马哈木诸位夫人之中,撒木儿本是蒙古大汗之女,地位最为崇高,当初出嫁时,大汗赐给她的草场部民和奴隶最多,再加上嫁给马哈木之后所得,在诸位夫人之中,实力也是最大。

    草原上,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马哈木和脱欢父子一死,该部最有发言权的便是撒木儿公主,而撒木儿公主同豁阿夫人一样,最为拥戴黄金家族。再加上,撒木儿公主的胞兄本雅失里汗是被鞑靼的阿鲁台太师抛弃,死于瓦剌的脱欢之手,国仇家恨,你说她该心向谁”

    夏浔追问道:“如果行动失败呢”

    纪纲自负地道:“一套计划不够,我就准备两套,三套”

    夏浔又问:“如果暴露身份呢”

    纪纲肯定地道:“刺客身份绝不会暴露,我所挑选的死士,个个忠心耿耿;如果忠心不可靠,他们的父母妻儿还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亲情也不可靠,他们也不是从我中原派出去的,而是先到鞑靼绕了一圈,无凭无据,谁敢仅凭人证向我大明诘难而且他们之间,彼此也没有联系,每个人都是木偶,所有的线头,都牵在我的手里。”

    夏浔闭了闭眼睛,缓缓说道:“行动之后,这些负责动手的刺客怕是一个也回不来了吧”

    纪纲大笑:“国公何来妇人之仁下官自奉命接手瓦剌之事,就针对朝廷可能采取的种种行动,拟定了一些相应计划,关于这刺杀计划,我现在就已拟定了两套,第一套计划,就叫荆轲”

    “第二计划呢”

    “易水寒”

    第963章 定皇陵

    夏浔与纪纲一路往京城走,一路商讨行动计划,两人的看法一致:当务之急,自然是先要把万松岭的权威树立起来。如果这个傀儡不能对瓦剌诸部发生作用,那就成了一枚毫无用处的棋子。

    当然,寄望于通过万松岭,彻底控制瓦剌是不可能的,瓦剌诸部的势力形成,是近百年的时间发展形成的,叫万松岭大刀阔斧一般,不通过革命就对瓦剌形成完全的控制,这不切实际。马哈木敢把他捧成大汗,就是认准了这一点。

    同时,真叫万松岭一统瓦剌,成为乾纲独断的西部蒙古大汗,同样不符合大明的长远利益。瓦剌的实力本来就强于鞑靼,全因诸部各拥其主各行其是,这才无法形成绝对的合力,大明怎么可能去帮助他们统一,哪怕这个可汗是个假货也不保险,到时候他是愿意做一个唯我独尊的王,还是因为汉人的身份而屈从大明的指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所以他们必须在对万松岭可控的前提下,给予他更大的权力,起码要让他能够左右瓦剌对外的政策和军事行动,要做到这一点在短期内同样无法用和平手段来达到,因此只能流血。

    纪纲所设计的行刺计划犀利直接,如同他下棋的风格,大开大阖有前无后,但是其中不乏缜密谨慎的部署,这一点不同于下棋,纪纲还是比较小心的。夏浔仔细听取了他的计划,竟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只在两个细节上提出了些异议,两人又重新进行了一番磋商。

    当两人赶到北京城时,行动计划已经成形,纪纲立即下达命令,叫他部署在瓦剌草原上的人开始行动。

    夏浔和纪纲赶到北京的时候,北京行在的文武官员都到城外相迎,不过这对难兄难弟被皇帝打发到北京来的原因,行在官员们在京里自有耳目,没有耳目的也有同僚好友门生故旧,书信往来密切,早就获悉真相,知道这两位是被皇帝轰出中枢的,所以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淡。

    对夏浔这样一位爵高位显的国公,他们都是如此态度,对纪纲就更是敬而远之了,纪纲自觉无趣,赴过接风宴后,本应与夏浔一起去觐见赵王朱高燧,一问官员,却知赵王出城游猎去了,已经走了三天,赵王常常打一围猎就得十天半月才回来,返程之期尚难确定,便借口皇上差遣公务繁忙,赶去天津选址营建锦衣卫了。

    夏浔这边赴了宴回到住处,他那便宜老侄儿谢传忠早就领了几个儿子候在那里,等着本家的姑爷爷接见了。谢传忠原本就实力雄厚,自打搭上夏浔这位亲戚,又承接了北京地区的异国海市商品贸易,那财富更是滚雪团一般不断增长。

    财富暴增,眼界也高了,他给夏浔带来的几件礼物,全都是价值连城,看起来却雅而不俗的物件儿。谢传忠的头脑灵活,连夏浔身边都带了些什么人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不但给夏浔半是小妾半是丫头的巧云备了厚厚一份见面礼,就连弦雅和小樱都有份。

    谢传忠财大气粗,不在乎这些礼物,如果弦雅始终就是个丫头,小樱始终就是个客人,权当礼多人不怪了。万一其中哪一位进位荣升,成了国公爷的如夫人,他这先期投资就比急来抱佛脚的作用大上百倍。

    谢传忠这门便宜亲戚这些年来对夏浔一直礼敬有加,应季应节的礼物,过生日的礼物,从无延误,总是准时送到,夏浔对这谢老财的印象很不错,再加上他架子不大,便把谢氏父子一行人都请到了花厅相见,还招待了一顿便饭。

    花厅属于后宅,不是要紧客人,就不会请到这儿了,能让国公招待饮宴,更是无上的荣光,谢传忠送出一车大礼,吃了一顿便饭,欢欢喜喜地告辞出来,一路上见了熟朋友,免不了就主动打个招呼,攀谈之际再打几个酒嗝,人家问起的时候,便很淡定很随意地道:“哦,没甚么,方才应邀去辅国公府吃了顿酒席”

    夏浔既然是以勘察北京皇城营建和皇陵择址修建的名义来的北京,怎么也要做做样子,所以次日夏浔磨蹭半晌,挑了个不晌不午的时间,还是走了一趟北京行部。

    夏浔挑这么一个时间来,打的主意就是应景儿。他对建筑上的事情不太关心,可又不能不去,琢磨着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行部里也没有几个人,随便应付应付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却不想去的时候正碰上行部里边吵成了一锅粥。

    争吵的人并不是行部官员,而是朝廷请来的诸位风水大师们。

    风水术从唐朝时候起臻于大成,当时分为八宅玄空杨公风水和过路阴阳四大流派,此后各个流派大多是这四派的延续或分支,到了明朝时候,风水流派虽多,占据主要地位的却是江西派和福建派,其实两派的风水学术都是沿袭自唐朝的四大流派,一脉相承,只是江西派更侧重于山川形势和宅形格式,而福建派更侧重于星卦。

    这两大派的杰出风水大师都被派来北京,皇宫的所在地勿庸质疑是要以原大都皇城为根基重建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选择皇家陵地。徐皇后逝世不久,他们就被派到北京来了,他们在北京附近到处奔波,勘探了几年,如今终于拿出了方案,结果方案太多,两大流派的代表意见不一,两大流派内部也是意见不一,就在行部争执起来。

    行部官员对风水术要么一窍不通,要么也只懂些入门的知识,自然只能坐在一旁鸭子听雷,任由他们发挥。可是最终要上报皇上决断时,总不能把七七八八的各种意见全都报上去,他们还得坐在那儿认真听着,正听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有人来报:“辅国公到了”

    众官员闻听大喜,这下可有顶锅的了,赶紧把辅国公请进来,不管皇陵选在何处,由他来决定,自己就无事一身轻了。夏浔刚到行部门口,轰隆一声,正门大开,一大帮行部官员蜂拥而出,见了夏浔笑逐颜开,纷纷拱揖礼:“国公好”“见过国公”“下官有礼了”“国公请进请进”

    夏浔心中好奇,这帮官儿,何以前倨而后恭耶

    夏浔莫名其妙地被这些行部官员簇拥到正堂,只见正堂上和尚道士儒士一大堆,有的拿着罗盘,有的扬着拂尘,释道儒三教门人毕集,真是好不稀罕。见了夏浔,众人也是纷纷上前行礼。夏浔惊笑道:“行部今日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请了这么多的方外之人来”

    行部尚书张文涛叹道:“国公有所不知,自娘娘殡天,皇上便命行部配合朝廷派来的诸位风水大师择选吉壤安葬。国公爷,您也知道,这吉壤佳地,不仅仅是皇后娘娘的安葬之地,皇上千秋万岁之后,那是定要与娘娘合葬的。下官等岂敢不予重视啊

    这几年,行部官员陪同诸位大师走遍了北方山川,终于选出了一些吉地,奈何诸位大师所选吉地各不相同,下官才疏学浅,于风水一道所知不深,实在难以有个决断,国公您来的正好,这事儿,还得国公您来拿定主意”

    夏浔一听顿觉不妙,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见了自己就欢天喜地的,风水你们不懂,哥也不懂啊夏浔赶紧推辞道:“啊,本国公其实就是随便进来坐坐,听说皇城翻修已经有了模样啦我看我还是去看看皇城吧。这择选吉壤的事张尚书做决定就好”

    夏浔说着就要溜走,张文涛哪里肯放,一把拉住他道:“国公稍安勿躁,此事急切,国公一定要帮下官拿个主意才好”张文涛一面说,一面就挥手道:“白林大师,先把你择选的吉壤佳地说与国公听听”

    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胖大和尚举步上前,打个稽首道:“老衲来自蜀中,唐朝一行大师八宅派风水传人”

    张尚书道:“国公爷,蜀中白林,在巴蜀一带那是大大的有名”

    白林大师傲然道:“老衲以八卦套九星配八宅,结合九宫飞星的流年运转,以河图洛书之易理精心测算,选中一处吉壤,位于口外屠家营。这处地方风水极佳,它”

    夏浔听得糊涂,心道:“又是八卦又是易经的,这不是道家学问么,怎么讲这学问的却是一个大和尚”

    他刚想到这儿,就有一位头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仙衣,腰系水火丝绦的道士仙风道骨,飘然而出,疾喝道:“咄一派胡言我大明皇帝姓朱,朱与猪同音,朱入屠家,岂非只有宰杀一途了你只讲什么九宫八卦飞星八宅,却不知犯了地讳,这地方固然是吉壤,却不宜为我朱明皇室择为陵地”

    张尚书忙又解释道:“这位道长道号东山令,是江西大茅山一位有名的风水大师。”

    东山令向夏浔打个稽首道:“贫道所学风水术,内以洛书九星为根本,外取自然山水之依据,结合三元运气之学,通过排龙立岤飞星布盘和收山出煞等术数运算,应事如神。贫道选中一处佳地,就在昌平县西南羊山脚下,此地”

    第964章 东郊猎

    话犹未了,一位儒士飘然而出,朗声笑道:“东山道兄所说这处吉地,本人也曾勘探过,确是一块风水佳地,奈何东山道长方才还指斥白林大师犯了地讳,自己怎么就犯了同样的错误呢”

    东山令愕然道:“贫僧所选之地叫羊山,怎么犯了地讳了”

    那儒士道:“羊山后面有一山谷,其名就叫狼儿峪,朱旁有狼,岂不更加凶险这与我朱明皇室的姓氏是犯冲的,亦非佳地。”

    张尚书对夏浔道:“国公,这位先生复姓哥舒,叫哥舒北斗,所习乃是唐朝光禄大夫杨筠松所创的杨派风水术”

    哥舒北斗道:“国公尚书大人,在下踏遍北京左右山川地理,以寻龙觅水观砂立向定岤之法,发现京西燕家台乃是一处绝佳的地方”

    蜀中白林大师茅山东山道长一齐放声大笑:“荒谬荒谬燕家燕家,谐音就是晏驾了,这也算是一处吉壤么”

    夏浔听得好生不耐烦,暗暗嘀咕:“讲究真多。”

    一位看起来年逾七旬鹤发童颜的老先生不屑地瞟了他们三人一眼,越众而出,向夏浔拱拱手道:“老朽梁云清,习得是走马阴阳派,老朽选中一处吉壤,就在京西潭柘寺,此处山水绝佳,堪为陵寝佳地。”接着便滔滔不绝说出一番玄之又玄的道理来。

    夏浔哪里听得懂,云山雾罩的正不知所云,又一位儒士越众而出,朗声笑道:“梁老师所选的潭柘寺,学生也曾去看过,确是一处吉壤。只是却有一点,那里风水虽好,门户却嫌小了一些,若是葬一家一姓之主,足以庇佑子孙,飞黄腾达,可是葬一国之主不妥,大大地不妥。梁老师,那里山间深处,地域狭窄,国主葬于此,子孙便没有发展余地了。”

    张尚书对夏浔小声道:“这一位是江西派风水大师廖均卿先生的弟子,是我朝开国功臣刘基刘伯温的远房侄儿刘麒,旁边站的那位老人家就是他的师傅廖先生。”

    一听是作烧饼歌的刘伯温刘半仙的子侄,夏浔不觉动容,连忙道:“啊原来是刘伯温先生的子侄,那么刘先生心中可有宜葬佳地么”

    刘麒拱拱手道:“在下与恩师认真酌选了北京各处吉壤,找到一处绝佳之地,此地名叫黄土山,山前有两座小山拱佑,东为龙山,西为虎山,符合东青龙西白虎的四灵方位格局,形成一方风水宝地。三方是山,面南而开,山前有水。此处山势延绵,龙脉旺盛,乃天造地设的风水佳地。”

    夏浔听他所说地形,心中一动,忽地记起一件事来,不由暗怪自己糊涂,忙问道:“可绘有图纸”

    刘麒道:“有的”回身吩咐一身,自有弟子呈上一副卷轴,刘麒与弟子将画轴徐徐展开,画中绘形绘色一副山水。夏浔定睛细看,不由暗道:“果然是这里这不就是十三陵第一陵长陵所在地么永乐皇帝本来就是葬在这里的啊当初游长陵,导游就说此处风水极佳”

    夏浔登时拍案道:“妙极果然是一处风水佳地,就是这儿了”

    哥舒北斗不服,讪笑道:“国公切不可敬于刘伯温之名,便听他妄言。就算是刘伯温,风水术上面,怕也称不得大师。昔日刘伯温南游大屿山,观其山形,曾言:奇哉大屿山,日后定可富甲天下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里依旧是荒岛野岭,不要说富甲天下,就是在东莞县里也算是一块贫穷之地,可见其荒谬”

    刘麒听了面红耳赤,不服气地道:“这日后,安知就是几十年之后”

    哥舒北斗冷笑道:“妙极,若是千百年后,那更无从验证了”

    “东莞原来这个地名儿如此古老这大屿山听着也有些耳熟啊”

    夏浔暗暗纳罕,连忙问道:“这大屿山在何处”

    刘麒不情愿再提这事,但是国公动问,不能不答,只得解说一番,夏浔听他一讲地理,登时明白这大屿山就是香港第二大岛大屿山,当时整个香港都归广东省东莞县管辖的。夏浔听了不禁暗暗吃惊:“堪舆之术果然有它的奇妙之处”

    旁人不知这大屿山猴年马月才能验证刘伯温所言,夏浔却是知道的。由此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报上看过的一桩报道,说是清朝在关外立都时,之所以选中奉天城,就是因为一位风水大师说此处城下有神龟驮地,龟甲坚硬,四平八稳,所以此地不会地龙翻身,国运长久。

    结果几百年后,利用先进的地质勘测仪器,发现沈阳地区地下是完整的岩石板块,所以轻易不会发生地震。当年那位风水大师的说法固然带有迷信色彩,可是剥去神幻色彩,却又当初只看地表地貌,他是如何知道几百米以下的地形的其中或许真有些门道也未可知。

    有此一念,夏浔倒不敢不予重视了。一德二命三风水,风水秘术就算真的有用,也不可能决定一切,更不可能决定永远,但是无法确定的东西,倒也不可轻易的否定。夏浔便道:“我观诸位所言,还是以刘先生所说的黄土山为最佳,这样吧,张尚书,你修一份本章,将各位大师的意见整理一下都写上,重点荐举廖先生与刘先生师徒二人所勘的黄土山,以我观之,此为大吉之地”

    廖均卿先遣弟子出马,本是为了防备万一自己再行出面重申意见,不想这位年轻的国公爷只看了一眼他们所绘的黄土山地形地貌,就一口确定此处为皇陵吉壤,不由惊讶道:“国公也懂得堪舆术么”

    夏浔干笑两声道:“略懂,略懂”

    夏浔去了一趟行部,本来只是想去应个景儿,不想却由他来拍板决定皇陵所在,这些事情是吃力不讨好的,选好了还成,以后再有哪位大师提出异议,或者营建过程中出些什么纰漏,都要追究这首定之人责任的。夏浔这一次凭着“先见之明”,选定了一处佳地,他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依旧能处处圆满。

    不要说风水学,就算是建筑学,他比当朝这些大师们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对整个皇城的科学规划更是谈不上明白,夏浔学了个精乖,就此闭门不出,只在所住馆驿修身养性。

    馆驿中景致很好,假山池水,曲苑回廊,夏浔喝了下午茶,习惯性地在院中散步。行至一处红栏绿瓦凌驾池上的地方,见假山上碧萝蔓延,旁边坐一个青衣少女,微微扭身,凭水自照,不时抛些食物下去,引得水中群鱼竞涌。水中一条条肥硕的锦鲤翻腾上下,十分壮观,那少女怏怏地看着,眉锁轻愁,却似有些打不起精神。

    夏浔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举步走过去,直走到她身边,她还没有发觉,夏浔不禁笑道:“怎么这儿属于北方,该比金陵气候更叫你适应才对,怎么一副慵懒模样”

    小樱扭头瞟他一眼,又转过脸儿去,道:“天气是好,只是总困在这宅院里,看天也只有一角,好生没趣。”

    夏浔在她旁边坐下,道:“巧云带弦雅逛街去了吧你怎不去,我又不曾禁你的足。”

    小樱道:“她们逛得倒是兴致勃勃,初看时还好,看久了也觉无趣,真不晓得她们哪来那么大的兴致,我觉得腿都要走断了,实在不想跟着她们东游西逛。”

    夏浔对这句话大表赞同,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爱逛街的女人伤不起啊,太凶残了,我的腿都要溜折了,她们还能逛得兴致勃勃的”

    小樱忍不住“噗哧”一笑,想了想,又转过眸子来瞟了夏浔一眼,期期地道:“我我是不是很没有女人味儿呀”

    夏浔看看,小樱半扭着身子坐在长栏上,娇躯向外临着池水,纤腰和髋部扭成一道性感的曲线,将裙下浑圆丰挺的臀部绷起一道优美的圆弦。至于脸上,靓眉大眼,眸波澄澈,如水之清,隐隐却又带些媚丽,红唇一线,把一种青春的感觉写意地渲染在脸上

    夏浔叹道:“怎么会,如果这样的女人也算没有女人味儿,那要怎样的女人才算是有女人味儿呢”

    小樱犹豫道:“我不好穿衣打扮,不好涂脂抹粉,也不喜欢带些珠钗饰物,不喜欢逛街却又不喜欢闷在家里,针织女红不甚了了,又不会调羹做菜”

    小樱越说越觉心虚,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缺点多多,除了模样身材还算可人,当真一无是处,不禁泄气地道:“我果然不够女人,应该投胎做个男人才对”

    “哈哈哈哈”夏浔越听越有趣,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小樱从栏上跳下来,有些生气地瞪着他,夏浔笑着摆手,道:“别生气,别生气,你等我笑完了再说。哈哈哈哈”

    夏浔笑了半晌,才止住笑声道:“这是我的不是了,你是草原上长大的女子,年纪又轻,心性儿未定,叫你学她们一般生活,怎么适应得了。嗯左右无事,陪我去城郊游猎如何”

    小樱负气道:“不去,我要学做女人”

    夏浔戏谑笑道:“做女人有什么好,去吧兄弟”

    小樱把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睛恨恨地瞪着他,瞪了半晌,凶巴巴地道:“去就去跟我比骑射,看我不虐死你”

    第965章 逐白狐

    天高云淡,草色黯黄。

    湛蓝深远的天空,浅淡悠闲的白云,果实累累的田园,层林尽染的山野

    深秋的北方气象,明净超逸洒脱清傲,可以将人所有的烦闷都一扫而空。

    一俟到了野外,小樱果然就变了模样,就像一管水灵灵的青葱,被骄阳晒得打了蔫儿,被雨水一淋,立即就恢复了精气神儿,笔直地挺起了她的身子。不但脸上容光焕发,眸波也是神采盎然。

    以前她在草原上天天策马驰骋,疯野的很,到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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