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天色刚蒙蒙亮,江边码头便热闹起来.一只只小船划过江面,将码头上的乘客送到对岸.

    长江天险,自古有天堑之称,水深面宽,千百年来尚没有哪个朝代有能力在上面建座桥,江南江北来往只靠船渡,交通十分不便.因此虽同属秣陵辖下,但南北两岸民生状貌却差距悬殊.

    南岸富庶,北岸穷苦,因此常有江北的乡民种点小菜、做点冰糖葫芦之类的东西到江南城里去卖,或是卖力气卖手艺去打点零工短工.这些卖菜的、卖糖葫芦的、打短工的,一大早就守在码头边,等着渡船过来把自己送到对岸去,等到晚上再做这些船回来,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周而复始.

    由此也催生了一个行业------船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靠近码头的小村子,倒有近一半人口做了船夫船娘.进城卖菜、卖糖葫芦、打短工的,赚的铜板有相当一部分流进了他们的口袋.

    渡人过江需要起身颇早,来不及吃早饭,将最早的一批渡客送过江后,船民们把船划回来,如果是淡季,往往收起桨篙,系上缆绳,揉揉肩膀回家吃饭之后再回来;如果碰上生意好,例如年关元宵清明中秋这些时节,或者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比如秣陵最最有名的卫家死了什么重要人物有了什么大喜事什么的,这种时候要坐船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别说早饭,一日三餐都得在船上解决,由家里的老婆或闺女送来.

    此时是暮春三月,上巳已过,清明未到,渡船的生意不好也不淡.因此当一辆马车不快不慢地从官道那边驶过来,在码头边停下的时候,不等车里的人下来,七八个刚吃了早饭、正心满意足地靠在码头边的木头栏杆上打趣扯谈的船民就一窝蜂地涌了过去,正准备施展浑身解数拉客,但一看到拉车的马,一大帮人恍如被冷水浇中,僵在一起.

    体高四尺,毛色黑骝相间,身躯壮,躯干平直,四肢坚实但稍有点短,因此整匹马显得有点矮小,特别是在它拉着的是一辆很宽很大足够七八个人并排横躺的车屋的时候.

    不过是一匹很普通很常见的驯马,其貌不扬,神也有点萎靡,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仿佛经过长途跋涉,赶了很久的路,很久没有得到休息的样子.

    拉着的马车大得有点过分,但这匹马本身看上去毫无异常之处----除了没有缰绳和辔头.

    这是一匹拉车的马,但马头上没有套着笼头,脖子上也没有系着缰绳,如果不是马蹄上钉着的黑铁马掌,这匹驯马跟那些游荡在草原上的无主野马也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缰绳,没有辔头,却安安份份老老实实地拉车------

    修仙者驯服饲养的妖马!

    难怪这么一匹不算高大强壮的马能拉动后面那么大的车子.

    这些船民并不是愚昧无知的化外野夫, 对于修仙之事一无所知.相反,秣陵修仙修道之人不算少,街头巷尾时常可以看到一些穿着法袍道袍长袖飘飘仙风道骨的男女修士飞来飞去,普通人常年目睹耳闻之下,倒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因此乍然见到一匹拉车的妖马,他们惊异之下也能泰然处之,没有什么人见妖色变吓得屁滚尿流地赶紧逃.

    准确的说妖马不是妖,虽然有妖气,灵智刚开,比普通的马聪明、长寿、耐重、耐饥耐渴耐用,比普通的马高级,但本质上还是马,还没资格称妖.不过这些船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就算拉车的是货真价实的马妖或者其他的什么妖而不是同样的两个字只不过颠倒了一下但本质和实力就天差地别的妖马,他们也不会怎么在意------没看到马车前还坐着个车夫么,人家既然能抓了妖来拉车,肯定有足够的实力制住妖怪不让它捣乱,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在意的是------没得赚了!

    妖马的脚程比普通的马快得多,不需要花太多心思驾御,是一般修仙者长途跋涉的首选(短途的他们直接就用飞的).而且饲养驯化不用费太大的力气,数量足够的多,身价跟其他的代步灵兽妖售相比便宜了不止一点两点,最重要的是,低级的妖马驯化之后普通人也可以驾御,只要持有能牵引他们灵魂的马鞭就能驱使,不需要什么灵力,因此很多车马租赁行喜欢用它们拉车----由于资质所限,修士可不像兔子那样能一窝一窝地养,身份金贵着呢,天底下可没几家车马行能雇得起修士来给人拉车.

    再说你即使雇得起也不一定雇得到,一般而言修仙者比普通人好看(废话,天天被天地日月灵气养着,除了那些修炼鬼掌赤焰之类诡异功法的,不好看的养几十年也变好看了),比普通人聪明(不聪明能修仙么),比普通人活得长(这是肯定的),比普通人有钱(这帮家伙赚钱容易)----一句话概括,修仙者的地位条件比普通的凡人高得太多了,这么一高就习惯于俯视凡人,就算是刚入门还没学到什么的的小徒弟都喜欢把人看扁,让这些广袖飘飘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家伙去给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凡人当车夫----那场景,没法想象.

    眼前这辆马车虽然宽敞整洁,但美观程度明显跟那些私家马车的华丽致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不太可能是哪个大家族的马车.

    再仔细多看几眼,果然在车厢外壁下方看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漆雕墨字,船民大多是连自己的姓名也不认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字,猜想大概是什么车行的名号吧.

    租赁妖马拉车的客人,一般有两类:一类是地位实力都不怎么高的散修,不是什么大的修仙家族或有名的大门派出身,没什么钱,修为也没高到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去抓补驯养跑得快飞得快游得快的坐骑,也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代步工具,需要出远门走远路的时候只好去车马行租;还有一类是世俗的有钱人或十万火急赶路的普通人,前者为了炫耀夸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后者是情急无奈-----妖马跑起来不是一般的快,也不是一般的烧银子,一匹妖马一天的租金就够买两匹普通的马了.一般人又不像修仙者那样随随便便就能赚到银子,若不是非得在短时间内赶路,租赁妖马实在是嫌钱多得慌.

    反正不管属于哪一类,车里的人应该不会太缺银子,问题是----

    不缺银子的大爷们,如果你是那些可以飞来飞去的修仙人而且技术不错的话,要过江直接飞过去好了;如果你飞行技术不到家害怕飞到一半就飞不下去掉到江里被鱼啃,或者干脆就是个不会飞的凡人的话,不是该到两三里外的另外一个码头去租一艘好看的干净的舒服的有漂亮丫头伺候的画舫吗,干啥要到他们这个破破烂烂的小码头来啊?!

    一帮船民心里纠结着腹诽着,无限怨念.

    赶车的车夫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两鬓半白,见惯世面,对船民充满怨念的目光视若无睹,转头对静静垂着的车帘里面说一声”公子,到了”.而后泰然自若地放好踏脚,迈下马车,立在马旁,手里握着一三尺多长的黑色皮鞭,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与妖马的灵魂相连可以控制驾御它们的那种鞭子了.一时间船民怨念的目光大多转到鞭子上,热切了许多----自己这辈子估计没那福气用了,看看也是好的啊!

    宽度绝对超过半丈的车屋门上一直安安静静低垂着的墨绿暗花帘子忽然轻轻拂动了一下,幅度很小,轻得让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过还是引起了一直关注着车里动静的车夫的注意,他挺了挺腰板,下意识地站得更直。然后他看到一只手出现在帘幕的缝隙里。

    莹白温润,秀雅无比。

    手的大半还掩在帘子里面,只露出几修长的手指。虽然看不到整只手,但管窥蠡测,从那秀气的骨形可以想象,这只手的轮廓线条必定极其优美。雪色的手指被深色的帘子一衬,越发显得白得像最上等的美玉——

    ——不,上次在少东家大拇指上看到的那个据说贵得吓死人的白玉板指也没有这么白这么润这么好看呢,车夫看看帘子中的半只手,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比喻。

    船民也看到那半只手了,他们长年在江边摆渡,风里来雨里去,再加上烈日暴晒,皮肤比一般的农夫更糙,平日所接触的客人也大多是辛勤劳面容陋的劳苦平民,乍一见这么一只漂亮秀气的手,几乎全愣住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

    好看,太好看了——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船民们脑子里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词来表示眼前这半只手给他们的感觉,怕是江南城里那些什么活都不用干的太太小姐的手也没有这么好看吧?

    有人想到车夫刚刚叫的“公子”——这是男人的手么?不太像啊,男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手——应该是那位公子的丫环吧,自家公子要下车,下人打帘子是应该的——就算不是丫环,地位应该也差不多,否则不会帮人打帘子。

    有这么好看的手,那姑娘的人长得也肯定不会差——哎呀呀,有眼福了!有年青的船夫心里兴奋起来了,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帘子,眼光比刚才盯着车夫那条鞭子时还要热切——

    察觉到这一点的车夫暗暗叹口气——年轻人啊!再看看那美得出奇的半只手,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低下头,等着客人自己下车。

    虽说按照车行里的规矩他应该主动帮客人搴起帘子,寒暄几句,不过这一路虽不长,却足够他发现车里的客人并不喜欢别人太热情,也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好了,太过殷勤可能反而会惹来不快呢——客人满意最重要嘛,他可是这家有名车行的资深老车夫了,怎么可能这点眼色都没有?

    不过——想到几个船夫脸上惊艳期待的表情,老车夫又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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