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倒负身后,对着金风堂议事厅墙上贴着的一张张榜单逐个打量,黑鹰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解说。

    “这是典当榜,帮众搜刮来的珍奇异宝上交给帮派,可以按市价折一定的比例获得赏金。”

    “旁边这个是劫镖榜,只有闯过我帮五斗七星阵的人才有资格领任务。敌对镖局押的镖,我们都可以抢,损害别人的信誉就是抬升自己的地位嘛,嘿嘿。”

    “这个你有兴趣没?暗杀,最适合美女了,杀人不必血刃啊,哦呵呵……”

    “哎?不喜欢杀人?那也可以去收租、收保护费、收贷款,只要打几拳捅几刀威胁威胁他全家就行了。”

    “妞儿,这个是招人去矿场监工的,不适合你。穷乡僻壤,吃不好住不好,天天看着一群又脏又臭的矿工,没劲。”

    我手抚这贴在最不起眼位置的榜单,悲愤地答:“思来想去,唯有做监工不违背我华山派的门规,看来我别无选择了。”

    黑鹰打了个哈哈:“开玩笑?我金风堂好不容易得了个美人,怎么能送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

    “难道,除了这些不入流的任务,就没别的可选了吗?”

    “不入流?不会啊,这已经是经过筛选和洗白的任务了,老大说我们要慢慢往正道走。”黑鹰挠了挠后脑勺。

    我握拳:“正道?你……你懂个毛的正道啊。”

    “所以需要你这种名门正派的弟子加入啊,”黑鹰嘿嘿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我们多沟通交流哈。”

    我无力垂头:“总之——这些任务我都不想做,饿死我吧。”

    “你嫌不上档次啊?”黑鹰眼睛一转,跑到角落里翻出一张纸,抖抖灰交给我,“对了,还有这个,你做不做?”

    我一看:押镖榜。立刻来了神:“做!”

    一辆镖车轱辘轱辘驶出宣州镖局。紫雁白皙的双手稳稳地握着缰绳,驾着镖车沿大路前行;车上装着几个黑沉沉的大箱子,黑鹰叼着草、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躺在箱子上面。

    我东看看、西看看,初次押镖的兴奋尽露无遗,青山绿水一路绕过,只觉得心情大好。

    紫雁含笑瞟了我一眼:“我上一次押镖……嗯……不记得是不是四年前了。”

    “老子只在入帮的第一个月押过镖。”黑鹰哼了一声。

    “押镖有什么不好?”我奇怪。

    “耗时、耗力,来钱太慢。我劫个镖只消半天,赏金比押镖还高好几倍。”黑鹰叹了口气,“再说现在都有专门雇镖师了,帮众不用干这个。”

    “那你还跟我出来。”我翻了个白眼。

    “我陪美女熟悉帮务。”黑鹰翻了个身,托着腮看我,一挑剑眉,暧昧地笑,“顺便加深帮众之间的感情。”

    我哼了一声,对他这种流氓态度已经麻木不仁了。

    他见我不理,伸手捶了一下紫雁:“你来干屁啊。”

    紫雁唇角一勾:“我来防止帮众之间感情过激。”

    我脸皮不禁一红,斜了他一眼。这家伙……原来敞开了也是个流氓!

    镖车慢悠悠地走了好几天,一路太平,黑鹰已经要无聊得拔腿毛了。

    “***,怎么路上连个劫镖的都没有。”他自言自语。

    “我们押的这几箱破玩意儿,谁要来劫。”紫雁打了个哈欠,扭了扭脖子,好像身体都快生锈了。

    我抿嘴笑:“要不打开箱子拿卷书看看?”

    “不要——”他俩异口同声拒绝了。

    官道旁支了一个茶铺子,茶香老远就顺风飘了过来。“不然喝口茶再走吧?”我提议,得到了他们的一致赞同。

    镖车赶到茶铺子外停下。

    “老板,上壶茶——”黑鹰抢先跳下车大步走过去,然而他才走到铺子口就愣住了,忽地笑了:“嘿,巧了啊,老熟人啊。”他的语气特欢欣,特雀跃,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我探头一看,只见茶铺子里坐着几个彪形大汉,桌上搁着明晃晃的兵器,本来都在喝茶,现在一个个神情不善,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带头大哥的嘲讽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见没?两只鸟人在押镖?”

    黑鹰哈哈一笑:“对啊对啊,我们在押镖,来劫啊。”

    我和那带头大哥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不敬业啊,没见过押镖的人这么热情邀人劫镖的。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狷狂大笑:“你当老子怕你?”把脸一沉,大喝一声,“小畜生镖车里必定是好东西!抢了!”

    话音未落,那么大一个儿提着刀一阵风似的卷了出来。

    黑鹰简直求之不得,反手抽刀直朝对方冲了过去,刀刀相撞,火花四。紫雁这次却换了一把紫缨抢,闲闲一挑,挡住了后面跟着杀过来的人。两个好战份子就这么和不明身份人士厮杀在一起,杀得尘土飞扬。

    我靠近镖车,紧守着要护送的箱子,暗恼那两个不知分寸的坏家伙。混战中,一个贼眉鼠眼的匪徒瞥见我守在一旁,突然抽身避过黑鹰紫雁,就地一滚滚到了我面前,银光一闪一把匕首疾刺向我。

    欺负女人?

    我身如折柳飘忽一闪,白龙剑的寒气破空划过,一招“金雁横空”挑飞他的匕首。本来此招后半式长剑回转,他若躲避不及必断手筋,我不想伤他,就着剑势滴溜溜一转,左手“砰”地拍在他的背后,打得他跌撞好几步,哇地吐了口血。

    “喂,看紧点,别让人伤了美人。”

    “是从你那边漏掉的,猪。”

    那两人一边打一边还讲得有来有去的,我心里有点烦躁:“好好的为什么要打?”

    “他们劫镖啊。”

    “你不挑衅人家怎么会劫!”

    “所以说他们欠揍!”

    “……”

    在我分心的刹那,一个黑影不知被谁的大脚踹出战圈,以一道标准的弧线摔进了茶铺子里。没有人注意他。然而茶铺子里静了片刻,那团黑影忽然以比进去时更快、更狠的速度“唰——”飞了出来,笔直砸向镖车。只听“轰”的一声,连人带车翻了过去,车上的箱子应声倒地,摔裂了封口的木板,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撒落一地。

    镖车有变,所有人都住了手,视线同时扫了过去。

    一阵清风顽皮地吹过,翻得扉页沙沙作响。带头大哥的表情像见了鬼:“草!怎么全是书?”

    我撇了撇嘴:“我们这趟镖护送的是经书啊。”说着面色一沉,朝那两只挥舞拳头:“早说不要打了!货都摔散了!”

    带头大哥的脸涨成猪肝色:“想骗我?黑鹰和紫雁怎么可能保这种垃圾镖!”

    “小爷愿意。”黑鹰邪邪一笑,抖了抖刀,“来,陪爷接着打。”

    带头大哥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狠狠剜了黑鹰一眼,喉咙动了动,却反常地什么话也没说。他朝茶铺子里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然后——拔腿走了。

    我呆了呆,莫名其妙地看着那群人眨眼间走了个一干二净。

    黑鹰和紫雁没有去追,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一个低头,缓缓擦刀,一个望着镖车,不知在想什么。

    刚才还喊打喊杀很热闹的官道,刹那间静得萧瑟。

    我莫名地眨了眨眼:“搞什么啊……你们,自己惹事自己收拾,赶紧把箱子装装好,还要赶路呢。”

    我打定主意不帮他们,转身想去茶铺子喝点水。然而脚才迈了一步,就生了了。铺子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侠士,手中拿着刚刚摘下的斗笠,目光清冷而平静。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卓尔不群,我却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气压变得有点低,沉默得有些异常。

    侠士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剑上,似有暗光浮动。

    “好剑……”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可惜却不是用来惩恶除奸……若是它的主人知道了,不知会否后悔送出了这把剑。”

    我一惊,面色有些苍白:“你……”

    他的目光终于从剑上移到我的脸上。

    “华山派的女弟子,似乎一代不如一代了。”他仿佛自言自语,落在我耳中却刺得我心痛,“岳不群人虚伪了点,门规却是极严的,怎地不管?”

    我听到师父的名讳,脑中闪过他当日欲与我恩断义绝的情景,心中更痛,握紧白龙剑,赌气似的回道:“你是何人?管这么多闲事。”

    他却不恼,只微微蹙了眉:“既是得了他的剑的人,怎会与匪类为伍?”

    我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怒气顿时消了。这人,是师叔的好友?

    然而未待我沉思,他身形一闪,忽然飘到我面前,伸手来抓我。他的身法快得匪夷所思,我下意识地举剑抵挡,可他好像比我还早知道我要用什么招,轻描淡写化了我的抵挡,轻松捏住我的肩膀,提气一跃,似是要带我走。

    黑鹰和紫雁在他身动的同时如满弦之箭疾掠而来,一刀一枪配合完美,攻势汹汹。然而白衣人只是大袖一挥——我都没看清楚招式,全力一击的黑鹰二人已被逼退。

    白衣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手提着我,足下微点,转瞬间人已远去。轻功之高,鬼神莫辨。我回头,看见黑鹰他们追着我发足狂奔,但是不过几个起落,他们已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耳边风声呼啸,我有些隐隐的担忧。这个人,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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