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王珛南非常激动,现代的大城市里很少能见到这么大这么白的雪了。而且冬天家家都有空调,往屋里一躲,便没了冬天的气息,连大衣都不用穿,一场雪徐徐飘落下来,并没留下多少美景,反而给本来就让人头疼的交通添了不少麻烦,等太阳一出来,雪水融化,马路上一片泥泞,那些未尽的雪也都脏脏的,被人铲起来堆在垃圾堆旁边,黑乎乎一片,哪有书上说的洁白轻灵?

    哪像现在,雪降无声,晚上一家人缩在暖被窝里睡得熟熟的,早上醒来时窗户上映着雪光一片清明,打开门一看,门外场院里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举目望去,树梢、山坡、田间、地头、河里,到处都裹了一层白茫茫的新衣裳,山间雪层覆盖下偶尔露出一两点暗沉的绿意,是风在吹动山间竹林。

    屋瓦草棚上也堆了雪,村道上一排脚印,是早起去地里摘菜的人留下的,远远地可以听到小孩子的笑闹声,村外已经开始了一场雪球大战,

    王珛南虽已是三十岁的心了,但他自转身以来就一直被人当成个小孩子,自己也曾发誓要诚心做个乖巧好儿子,且看着眼前这幅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的乡村美景,心里高兴,也顾不上什么幼稚不幼稚了,连早饭都没吃,就一头扎进雪地里,和海子、小溪打起雪仗来。

    海子眼力准,一手滚着一个雪球,另一只手已经扬起来,“啪”的一声,将刚刚滚好的雪球砸在了王珛南的脑壳上。

    冰凉的雪粒子顺着脖子滑进衣服里,王珛南打了个激灵,悄悄绕到海子背后,瞅着大哥一个不注意,立刻抓准时机反击,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哥哥瑟缩着的脖子。小溪在一旁拍手直笑,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两个哥哥都没朝她扔雪团,方便她站在一边看热闹,时不时地也捣点乱子。

    三人玩一会儿,都有点气喘吁吁的,便一起停手滚出一个大大的雪球,要做雪人玩,小溪跑到房间里找出几颗圆滚滚的石头,给雪人当眼睛,这些色彩各异的石头可是她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的宝贝,连海子想借来玩几下都是不行的。

    三个小孩子费了半天劲儿,总算堆出一个歪歪扭扭半人高的雪人来,小溪踮着脚给雪人带上一顶草帽,安氏已经在厨房隔着窗户叫他们进去吃早饭了。

    三个人淌着泛着湿气的鞋子嘻嘻哈哈进了里屋,安氏见他们小脸和小手都冻得红通通的,头发上还沾着雪粒子,冷着脸把几个人都数落了一顿,又怕他们冻了手脚,忙着叫他们去灶前好好烤一烤,等身上热了,再吃早饭。

    王运财干脆将一个小桌子搬到灶前,一家人就围着炉火吃饭,既暖和,也亮堂。

    坐在灶前烤着火,膝盖被熏得发烫,鞋子和衣服上都直往外冒白烟,王珛南瞧着好玩,又凑近了些,安氏把他往外拉了拉,再坐近些,容易烤坏了鞋子。

    早饭吃的是红薯稀饭,白萝卜丝儿,自家做的豆腐,和一道酸菜炒丝,在王珛南的撒娇和执着的劝说之下,王家现在每顿桌上都能见上的影子,虽说大多数时候只是些丝腊什么的,不过比起以前过节才能吃上几块已经好太多了。王珛南始终认为,父母是干力气活的,哥哥妹妹和自己正长身体,都是需要补些油水,好好养着的,所以还让阿爹王运财买了个瓦罐回来,时不时的熬上一罐子滋补的煲汤,加上些草药,一人一碗喝下去,个个补得油光满面,小溪不止一回儿懊恼自己的脸越来越圆了,王珛南毫不在意,这古代,不都以胖为美么,女孩子稍微圆润点,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是第一场雪,所以下得并不算大,下的时间也不长,老人都说第一场雪不干净,所以王珛南也不敢附庸风雅尝试取雪水来烹茶,海子却大咧咧拉着他去打冰挂吃,冰挂就是雪天时人家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条,俗称叫冰挂子的,屋顶上的积雪融化,冰水顺着屋檐滴落,因天气冷,气温低,很快就凝结成一条条晶莹澄澈的冰柱子,挂在屋檐下,好看极了。

    海子比王珛南高一个头,所以打冰挂的时候格外有底气,小脸都快扬到天上去了,用竹竿子打下一冰挂,略微冲一下,便直接往嘴里塞,王珛南学着哥哥的动作,把冰挂放进嘴里吸吮着,冰凉凉的没什么味道,一点儿也不好吃,海子却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王珛南叹了口气,可惜他不会做冰淇淋雪糕啥的,不然也能让哥哥尝尝鲜。

    兄弟俩在村子里转悠了一阵,就回家了。村子里的男孩子们都结伴一起玩耍,热热闹闹去各家串门,海子也想过去和他们一起玩,可是那些孩子以前取笑过弟弟王珛南,他舍不得丢下弟弟一人受委屈,便躲着那群孩子,玩了一会儿,怕弄湿鞋子,就牵着弟弟的手回家了。

    安氏免不了又数落了几句,拉着他们去灶前烤火,小溪乖乖坐在灶前做针线活儿,她最近在绣一个小荷包,家里也留了些干花和香料,做成小香包,放进柜子塞在衣服下面,再拿出来时衣服上都会香香的,毕竟是女孩子,最爱弄这些花花草草的玩意儿了。

    王运财用拨火棍在燃烧着的树墩底下拨了拨,从灶灰里拨出几个烤好的红薯来,外皮焦黑,按上去软软的,已经熟了。

    海子最不怕烫,一闻到烤红薯的香味就在灶前蹲下,撅着屁股挑了个烤好的红薯,随便抹了一下,就掰开吃了起来。

    安氏给了儿子一指头,端了盆水过来,把红薯放进去,洗掉外面一层脏脏的灶灰,用布巾擦干,这才递到小南和小溪手中。

    小溪笑大哥不爱干净,海子翻了个白眼,梗着脖子道:“烤红薯就是要这样吃才有味呢,像你那样,吃起来一点也不香甜!”

    冬闲无事,一家人聚在火堆前烤火,说些闲话。火灶靠着墙,外面围了一圈石头,靠着墙的那边已被烟熏黑了,墙壁上面挂着腌制好的腊鱼腊,等这一季烟熏火燎的过去,腊腊鱼才算做好。火灶里横着一个大树墩慢慢燃着,黄黄的火光映在人脸上,让人浑身发暖,当然也让人浑身发懒。这样的树墩白天在炭火里烤着,晚上熄灭了掩在灶灰里,一般可以烧上两三天,墙角那还堆了不少树墩木头,都是预备着冬天烧灶的。

    这里不是北方,所以无人烧炕,村里人严寒冬日都整日整日躲在家中烤火,晚上将一块干净的石头放在灶旁烤热,用布包了塞进被褥里,这样等睡觉的时候被窝里也是暖暖的了,脱了袜子睡觉,脚丫子凉凉的,还可以用这块石头暖脚。也有嫌麻烦的,直接将被子搭在椅子上,放在灶边烤上一阵,用手,都热得发烫了,铺在床上,一会儿去睡觉时,也有个暖被窝等着。

    因接连下雪,山道积雪深厚,村里人不便去镇上,王珛南深深地认识到了牛的重要作用:农忙时可以下地耕田,农闲时可以当运输工具,拉着一板车粮食货物来去,四十里路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如果家里有了牛,有了板车,一家人去镇上也方便多了,王珛南毕竟不是惯走山路的,能跟海子一样,一口气走十里路都不歇脚。不过家里如今虽宽裕了,但要买头牛的话,也委实勉强了些,王珛南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买牛啊,就跟买房一样,不下死力气存个几年钱,是不敢去问价的,古代又没有分期付款。

    吃了半个月的萝卜白菜,嘴里难免腻味,这天吃过中餐,王珛南和海子两人便冒着雪来到隔壁韩家村,预备去韩老二家买上几斤豆腐,晚上好煮热腾腾的火锅吃。韩老二脚有残疾,干不得农活,后来以卖豆腐为生,每天早上趁着日头没出时,挑着两担豆腐沿村叫卖,生意还算不错,近来大雪封路,北风凛冽,他腿脚不灵便,就没有挑担出去,只专心在家做豆腐,等人上门来买。

    王珛南和海子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走到村口时,忽然听到周围一阵哄笑声,接着“哗啦哗啦”一大蓬雪粒子兜头兜脸浇下来,盖在兄弟俩身上,倒像极了他们那日堆的雪人,白发白须白衣裳,好不狼狈。

    立时便有十几个半大小伙儿从旁边跳出来,指着两人滑稽的样子哈哈大笑:“大雪浇了赖狗头!海子,你可真够倒霉的,哇哈哈~~~”领头的正是村长家的两个儿子,王大川和王二贺,后头跟着一群小跟班,都是平日在村子里一起玩闹的小伙伴。因他们以前经常欺负“外来人”王珛南,海子便和他们翻了脸,再见他们时都没什么好脸色,王川和王贺自觉丢了面子,心里很不服气,就有人怂恿他俩给王海和王珛南一个教训,叫他们知道谁是村里的老大。他们盯着王家兄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会儿便趁着两人出了村子,想叫人呼救都不方便,故意打掉树枝上的积雪,将两人淋个透湿。

    海子先抹了把脸,像小狗抖毛一样抖掉身上的雪,也没理那群人的奚落,先帮着弟弟拍掉头发上身上的雪,才捏着拳头发狠道:“王大川,你欺负人!”

    王大川笑呵呵道:“就是欺负你!怎么,你不服?”

    王二贺怪里怪气:“谁叫你有个捡来的便宜弟弟,合该被欺负!”

    海子气呼呼骂道:“你们一家才是王八蛋!”

    王大川变了脸色,骂道:“你家才是王八蛋!你家一家都是乌王八蛋!”

    王二贺也跺着脚在一旁帮腔:“王海是乌王八蛋,是臭了一万年的乌王八蛋!”

    王珛南满头黑线,这帮半大小子可真会无事生非,你王八我乌的骂来骂去,不都成了王八乌了么?有什么好骂的嘛?不过真要打架的话,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估计也打不赢,还是放宽襟,不和他们计较——走为上策罢!

    拖着被气得满脸通红的大哥海子就走,村里小孩见状,又是一阵哄笑,“哦,海子是缩头乌,不敢打,骂不赢,跑的比兔子还快!”骂归骂,笑归笑,倒没有追上来。

    海子气得不行,一路上都骂骂咧咧,吵着闹着要转回去打一架,王珛南哄着他以后有机会再找那群家伙算账,现在还是买豆腐要紧,海子想着晚上的火锅,总算勉勉强强平静下来。

    “等着吧,我要把大川子打得满头包!”海子气哼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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