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的祖辈们对选秀女这件事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皇帝只觉得它是个三年一次的大麻烦。

    要说挑美女吧,首先美女如云的苏杭、湖广、四川这些地方基本都没戏----不选汉女!然后第一关没有皇帝的份----由各旗下佐领登门拜访,登记造册,据说一些太过歪瓜咧枣的会在此时被淘汰,但焉知没有人偷偷压下两个自用的?接着秀女们开了年到京城集合,入初选,还是没有皇帝的份----由太监和内务府的嬷嬷们再筛掉一批有口臭狐臭这儿臭那儿臭的、大字不识的、说话像打雷像蚊子叫像公鸭像苍蝇嗡嗡个没完的等等,这事儿总让皇帝想起毛延寿…这一关留下的,就要入留宿,再淘汰掉一批说梦话磨牙打呼的,才有资格----给中的高位妃嫔们验看!你说让资深小老婆去挑选新晋小老婆来当她们的竞争对手,这、这不是坑我儿子他爹嘛!

    而且秀女们在里住着的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好戏连台,使个绊子、泼杯茶那是每餐的开胃小菜,严重的(几乎每次都有)有破相毁容的甚至被迫要私下处置掉的。更要命的是,能走到这一关的秀女,个个背后都有来历,不是高官就是高门,搞出什么大事还得要皇帝出面来收拾烂摊子!

    其实说起补充几个新鲜的小老婆这件事,皇帝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但要说靠这么几面就能挑到好的,那皇帝就算是个愣头青也不会信。现放着琳妃就是个例子:当年选秀的时候那么乖巧,太后都喜欢,现在呢?

    可祖宗的规矩还是要照着来,好在这次主持挑选的是安贵妃,希望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皇帝也只好如此祈求了。

    到了二月初二那天,所有参加初选的秀女们都坐着自家的车子到神武门,下车排队入。太监们核对名字,放进院子,然后一个个带进小屋给嬷嬷们验身,其间还要开口说几句话听听声音。

    宝钻和饼儿家都跟着先皇后被抬进了镶黄旗,又是承恩公府里的,自然排在前面。宝钻这一向除了挖空心思琢磨四阿哥的事儿,对其他的都不怎么在意,反倒是饼儿前一晚被母亲耳提面命,背下了不少“行情”,此时趁着排队的时候,给宝钻补课:

    “听说这次咱们还有个堂妹也应选,不过她家还在镶蓝旗下,排在后面老远呢。这回里只传出消息,要把一个他他拉家的姑娘指给男爵松康,旁的都没有定数。上次在多福堂跟我吵嘴的那个小雅,听说她姐姐求了皇上恩典,这次她进去就住到她姐姐那儿去,反正她们家现在已经有个嫔,她肯定不会留下,只看是直接撂牌子,还是现场指一个。”

    宝钻对这些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只是“嗯”了两声。不一会儿,就有个尖细嗓子吆喝:“下一位!”这是招呼她们过去了。

    宝钻先上前,报了父祖三代名字,负责登记的太监对着名册,发给她一个小竹牌,上面写着她的姓氏出身,让她拿着站到院子里,等着嬷嬷验身。饼儿也是一样,领了个小竹牌,跟着宝钻一起进了院子。

    验身的速度很慢,虽然有十几位嬷嬷分开好几间屋子同时验,但光是每位秀女脱穿衣服,花的时间就很可观。所以直到小雅带头与正白旗的秀女们一起进来,宝钻她们还没轮到。

    小雅已经多少猜到皇帝不会把自己留下,不过入留宿的过场还是要走的,但嫂子入探望姐姐的时候已经得了消息,自己一入就直接住到姐姐那儿,也顺便陪陪姐姐,如此就更加不用担心了,所以她大概是所有秀女中心情最放松的一个。也正因为如此,当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刚踏入这片院子,就听到一声暴喝“来人呀!”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是一间屋子里的验身嬷嬷在喊,立时就有两个执事太监走到那间屋外:“嬷嬷,出了什么事?”

    “这名秀女整个后背都是红疮,居然也敢隐瞒病情来参选!”

    整个院子里立刻就人声鼎沸----其实大家都是压低了声音在议论,但上百号人,动静怎么也小不了。

    外面管事的大太监被找了来,只见他听了几句,就招手叫人把还在等待着的秀女们拨到两旁,让出一条很宽的路来:“各位,各位,都借光都借光!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病,要是要过人的还得了!”

    秀女们一听这话个个骇得面无人色,纷纷往墙角落挤,中间便让出一条大路,几个用布包了口鼻缠了双手的小太监抬了条春凳子来,那间屋子里走出个垂头丧气的秀女,按着太监的指示往春凳上一趴,飞也似地就被抬走了。

    此时秀女们才敢慢慢站回原位,免不了还在交头接耳:“哎,那个秀女会怎么样啊?”“谁知道啊,打一顿撵出去是免不了的吧?”

    “哼!撵出去?哪儿有这么便当!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盯住这个语出惊人的秀女,宝钻和饼儿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一看之下,两人都是大惊:这人长得和宝钻有七成相似!

    饼儿仔细一看那人口别的布条,顿悟了:“姐姐,她是镶蓝旗的瓜尔佳氏,说不定就是咱们那个远房堂妹!”

    宝钻心里只觉得好像吃了个苍蝇似的胳应,皱了皱眉头没说话。那名秀女也看到宝钻了,好像早就知道一样,还冲她们点点头笑了笑。

    饼儿还想说什么,却是轮到宝钻进屋验身了,她前脚进去,旁边一间屋子的嬷嬷也招手把饼儿叫了进去。等她们俩验完出来,远远望见那个堂妹在和其他秀女说话,自然也就不上前招呼了。

    这一轮刷掉的差不多有三分之一,剩下的都留下牌子,先回家收拾东西,三日后再入住宿。饼儿扫视四周,基本上认识的、听说过的,该留的都留下了。还有些旗分低、或是小官儿家出身的,自己虽不认识,倒也颇有几个长得很不赖的,便暗自记下她们前布条上写的名字。众人又按原样排队出各自坐车回家不提。

    那个背上长了红疮的秀女,被抬到太医院诊治,哭天抢地地说自己原没有这个毛病,是过年的时候吃了发物,突然发出来的,私下延医诊治无效,只好硬着头皮入参选。但仍是被判了个“隐瞒不报,意图蒙混”,刑部还想以“大不敬”入罪,还好皇帝不愿把选秀里的事闹大----搞不好就是哪个以她为假想敌的秀女,趁着闺阁往来,悄悄在她的食物里下了发物,因为一般秀女初选前几个月,家家都严格控制饮食,一怕发胖二就是怕这些。最后只是撂牌子外加将其父革去一切职务而已。

    小雅在家收拾东西,也听哥哥说了此事,不由得暗暗惊心:选秀女果真是与一家子的祸福荣辱休戚相关,尤其是自己,若做错了什么事,只怕还要牵累到姐姐,当下更是打醒了十二分神。

    到了入住宿这日,众秀女仍是坐自家的车子到神武门入,不过这次每人都有行李带来,一包包由侍卫验过,再由小太监搬到各人的屋子安放。

    这次给入秀女安排的是漱芳斋附近的几个大院子,按照旗分、父兄官职高低入住,宝钻和饼儿往负责安排的太监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就被安排到了一间屋子。

    放下东西安排好铺盖,就有内务府嬷嬷来教规矩,准备二月初十的首轮觐见。这次虽然只是十个一班,朝太后、安贵妃为首的一众后女眷磕头行礼,但只这么一个头的工夫,就能决定是“撂”是“留”,故此嬷嬷们都不断练她们如何依序走入到时候安排觐见的屋子,如何找到自己的位子站定,如何跟着旁边唱礼太监的口令一起磕头,如何起身,如何站立。到觐见前的这四五天,所有秀女就是反反复复练这几十步,练得一个个叫苦连天,不过也不敢在嬷嬷们面前叫,因为第一天就有个叫苦的被罚了:“里的主子们,哪个没练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懂不懂?请这位小主晚膳的时候好好静心想一想吧!”----也就是被罚饿了一顿。

    这几天是完全不许出院门的----小雅是例外,行李直接被送去了樱嫔那里,说是樱嫔病了,要她去伺候----所以唯一能出幺蛾子的地方,只有集合吃饭的那么一小段时间。这次管事的嬷嬷也厉害,一上来就立了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谁爱说话就站出去说,等别人吃完了再进来----自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端不稳杯子的、看到茶泼过来不会闪的,都到院子里把太极拳、五禽戏之类的打上一百遍练练筋骨;腿伸得长的、走路不看道儿的,也到院子里去小跑个一百圈练练腿脚。如此一来,人人自危,竟都没有心思去琢磨着害别人了。

    到了二月初十那天,安排在漱芳斋的正殿觐见----嬷嬷们算是押对了宝,之前一天就是专门用这里做过最后的彩排的。

    安贵妃带着樱嫔和宝嫔,奉着太后到来,入正殿坐定,就有管事太监领着秀女们一班班地进来朝上磕头。

    老实说,这种“选”,本就是个形式而已,虽然淑芳斋正殿并不大,但要在跪下起身这么片刻工夫看清楚十个人的长相决定其去留,大概只有火眼金睛的孙大圣才能做得到。所以只见太后和安贵妃面前的银盘里不断被“当”“当”地撂入绿头签。

    其实这两个人心里都是有主意的。皇帝对安贵妃交待过的话,自然已经原样儿对太后说过一次。太后自己的算盘只是他他拉家的福妞,要指给男爵松康----那是她娘家拐着弯儿的亲戚。安贵妃自然知道这个算盘,所以不会有什么状况。安贵妃自己原本想给五阿哥挑个福晋的人选,但已经找人打听了出来,这次入选的,实在没有和五阿哥相配的,既然如此,不如索多撂掉几个,尤其是外地入京的,省得她们还要继续在京里住着等下一轮,平添许多开销。

    最后太后和安贵妃总共留下了二十五名秀女,宝钻、饼儿、小雅都在其中,还有宝钻和饼儿的堂妹晓敏也有份。他他拉氏福妞,毫无悬念地被太后直接指婚,算是这届秀女里第一个定终身的。

    留下的秀女,除了小雅继续去樱嫔那里住,剩下的二十四人仍旧分住漱芳斋的几个院落,人少了,所以都安排成单间,每人还分到一个女服侍。

    对于晓敏入选,宝钻心生警惕,趁着吃完晚饭被允许结伴在院子里遛弯儿的时候,小声与饼儿商量:“咱们瓜尔佳家不会有那么多入选的,连那个晓敏也有份,主子们是怎么想的?”

    饼儿已经知道大事已去:早有传闻这次自己和宝钻都会被撂牌子,现在瓜尔佳氏又多了个出身较低的入选,多半她会被留下封个低位贵人,自己和宝钻则被找个借口打发掉。但她不敢直接跟宝钻说,怕她一下子火爆子犯了要出事,只是支吾着说自己也想不通。

    其他秀女们大多听说过宝钻的“名头”,就算没听说过,一块儿住了这么些天,也早就被人“解惑”过了。对于那些有志入争宠的来说,今届是个不错的机会:瓜尔佳家的自作孽,两姐妹都要撂牌子,看来留下晓敏就是给瓜尔佳家面子的人选,但她出身不高,做不得皇子福晋,估计要么是皇帝自己留着用,要么赏给那个皇子----眼下看来只可能是四阿哥或是五阿哥----做侧室;乌拉纳喇家不会再出一个妃嫔,而小雅听说上次跟去木兰打围,被个日本王子救了,瓜田李下的,估计皇室不会要她,这就又去掉一个对手了。所以剩下的二十一名秀女,可以说每个人的机会都大了不少,学规矩的劲头儿也就都大了不少。

    接下来的训练就是全方位的了。下一轮的复选定在三月初三,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但不知道具体要干些什么,而且皇帝要亲自到场的,万一闹了笑话,连带教养嬷嬷都要倒霉,所以嬷嬷们干脆来了个十全大补,什么都教。

    地狱式训练之后,终于迎来了御前复选。此时天气已经很暖和,秀女们也能穿上自选服饰----只是要符合一定的规制而已----看起来个个都是一朵花儿似的水灵灵的。

    这天的天气也好,太后特地把场地定在慈宁花园的一处水榭,要临水看花,也正好让慈宁里住着的几位太妃、太嫔一起陪着看。

    先到的是安贵妃她们,今天她们不过是来作陪的了,除了樱嫔还有一丝不安,都是完全看热闹的心情。跟着是几位没有出的太妃太嫔们,都穿了平日难得上身的喜庆颜色助兴。最后皇帝才奉着太后出临,妃嫔们忙着排班要给太后和皇帝行礼,太后心情特别好,摆了摆手道:“都别闹这些虚文了,咱们今天是来看美人的,要行礼啊,也让她们行!”

    大家都是笑,相携着坐下,执礼太监看看差不多了,出去带了第一班五名秀女进来,各自站好,一个个报上姓氏、生年、旗分和父祖三代履历。

    宝钻就站在第一班第一名,承恩公已是超品,这次的秀女之中,论父爵显贵,以她为第一。她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把按规矩的“报名”说完,终于忍不住偷眼向上瞄了一下,却只见皇帝和太后看都不看她,不由得有些失落。

    宝钻身旁就是小雅,她父亲生前最高的官位已经到了从一品尚书,而且是翰林出身,最是清贵,子爵以下皆有不及。小雅报名的时候,安贵妃就在打量,其实她是很喜欢这个小雅的,难得又是个活泼的子,小时候入还和五阿哥玩得挺好,可惜…安贵妃只能暗自叹气。

    这一班最后一个是饼儿,太后看了不由得轻哼了一声----饼儿虽然也是先皇后的亲侄女儿,但其父只不过是个喜欢养花养鸟的“旗下大爷”,从没当过什么要紧差事,书也读得不怎么样,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勉强给了个骑都尉的世职而已。居然也把饼儿排在了几个二、三品官家的女孩子之前,看来内务府很给承恩公家面子啊!

    这一班全部报名完毕,太后转头看了看皇帝,只见皇帝点了点头,太后便大声说:“乌拉纳喇氏记名,都下去吧!”

    这一声对于宝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虽然事前听到过这种流言,但她无论如何不相信,皇帝和太后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当时就僵住了,竟没有跟着其他几人一道磕头谢恩!

    小雅很怕宝钻闹出事来----这些天姐姐已经偷偷告诉她,皇帝要找机会发作承恩公一家也未可知----赶紧伸手到宝钻的后腰上按了一下,一边大声道:“奴才叩谢皇太后、皇上圣恩!”

    底下的这些小动作,又怎么逃得过高坐在上的太后和皇帝的眼睛?(就像教室里学生想作弊,以为老师不一定看得到,其实站在讲台上本就是一览无余)两人都是看也不再看这班秀女,直接示意把下一班带进来。

    接着一班班看过去,皇帝留下了晓敏之外,还有一个富察氏,与后族统绪相去甚远,父亲也只是个从六品盐运判,但却是生得十分妖娆。这两个是皇帝吩咐安贵妃留意的,另外皇帝倒是自己又挑上一个,汉军出身的金氏,长得颇为娴静。其余的,有几个皇帝权衡门第,指给了差不多的宗室子弟,剩下的都是赏几匹尺头“撂”了。

    等秀女们都退了出去,太监呈上礼部早已拟好的单子,请皇帝为新晋贵人赐以嘉名。皇帝想了想道:“瓜尔佳氏晓敏,封敏贵人;金氏贝儿,封金答应;富察氏洁琪,封洁常在。”

    太后倒又想起一事:“里还有些前两年进的,现在还只是答应、常在,是不是这次也一起晋一晋位分?”

    皇帝连忙赔笑道:“这是皇额娘体恤了。”回头对安贵妃笑道:“你叫内务府开张单子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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