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这个腊月过得是昏天黑地。这是他分府之后的第一个年,平白多了许多送礼之类的应酬。按说这是该归主妇负责调配的,以他名下的产业的收入,也不会短了什么,偏偏他现在没有一个正经的主母在后院!

    这天四阿哥被管事的回报何处需要送什么礼搞得头昏脑涨,只好跑去找祖怡。

    “这些原本就是女人家管的事,你也该学着些了。”

    祖怡的心态很复杂,只要一想起明年就可能要进门的款儿,就觉得提不起劲儿来。

    “王爷,这些事,我不好越俎的...”

    四阿哥也不是不明白她的难处,可事到临头,实在没有办法只照顾她的感受,急得抬手模着自己的毛茬头(呃,外祖母丧,也不能剃发的)转圈儿。

    偏管家还在这时来禀告:“王爷,阿侍卫来了。”

    四阿哥倒是一拍脑袋:阿克潘帮自己管了多年的产业,对这些多少也该有点儿数的。于是匆匆吩咐了祖怡一句“那你把府里的用度管好就行了”就走了,留下祖怡怅然许久...

    阿克潘倒是慨然接过了这个任务。目前最大的应酬就是顺慎公夫人的丧事。说起来阿克潘当年也是蒙顺慎公夫人推荐,才能在皇帝面前挂上号的,所以最后给她尽点心也是愿意的。不过这倒是让阿克潘提醒了四阿哥一句:“如今王爷也有功服在身,起码九个月不能婚娶,原说开了年就可以开始着手的...”

    四阿哥一下愣住了:是啊,过了年,款儿是出了孝了,自己可又进去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说不得只好拿原来的计划一样样重新打算了。婚期推迟,主母一时进不了门,府里各项人事、开支都要先找人代管...想到这个,四阿哥就想起刚才祖怡的样子,不由得又是头痛。

    阿克潘倒是安慰他:“王爷也别太往心里去了。格格知道分寸退让,也是不想将来福晋进了门,王爷两头难做。横竖也只有一年,对付过去就好了。再说各处也都知道如今王爷身边没有帮衬的人,也不会太挑的。”

    四阿哥知道也只好如此,与此相比,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马师傅那边,有信儿了吗?”

    “看滚单,五天前已经离开了朝鲜京城,现在应该快到边境的鸭绿江边了。”

    差不多就是阿克潘和四阿哥说这个话的时候,风雪交加的鸭绿江边,正进行着一场生死恶斗。

    马聪一行本来参加完朝鲜王的葬礼,传达了“吊唁+问责”的旨意,朝鲜新君不置可否----这倒也在中国君臣意中----久留无益,很快就告辞回国。一路上倒也平静,可这天到了边境的鸭绿江边,眼看再走个半天就能进入中国境内,却突然从路旁杀出一群山贼,见人就砍!

    牛大和他的手下功夫只是普通,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下就被杀得人仰马翻,牛大自己小腿上还被拉了一道,总算他拼死吃痛也抢得一匹马,把原本坐在轿子里的马聪拉出来丢上马,自己也跳了上去,一拍马屁股就朝着边境关卡狂奔!

    马聪虽是文臣,但生得高大,平时也喜欢骑马游山之类的,体力不弱,刚才是被吓懵了,现在知道这是生死关头,自然不敢怠慢,牢牢把着缰绳,牛大则倒骑在马上,不断用佩刀打落追兵来的羽箭。

    可这群山贼似乎就是瞄准了马聪,丢下其他随员护卫不理,只死死咬住他们不放。虽然中间也被随行护卫们砍翻不少,但终是有三人也翻身上马,追着牛马二人一路下来。牛大一看已经跑出很远,后面的侍卫鞭长莫及,不免一寒:单凭自己以一敌三,腿上又还有伤,只怕护不住马聪!

    眼看着后面三个人越追越近,牛马二人都是心急如焚,边狠劲打马,边不时回头向后张望,终于一枝羽箭“噗”地一声中了两人骑的这匹马的臀部,那马痛嘶一声,两只前腿往起一扬,牛马二人一个死死拉住缰绳、一个弯腰抱住马肚子,总算没有给掀下来,可那马终究支撑不住,又往前冲了几步,腿一软跪倒,跟着往侧面一翻,鼻子直喷白汽。

    牛大在马掀蹄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好,一直起身子就抓住马聪的胳膊大吼了一声“咱们下去!”,总算马聪福至心灵,依言松开了缰绳,待马侧翻倒地的时候,两人一齐也顺势向侧面摔出去,落在几步开外。

    牛大毕竟是练武的,摔倒时又接着在地上一滚,身子一停下来,马上就跟着爬起,两步赶到马聪身边。马聪的运气不好,摔下来的时候额角正好磕到地上一块突出的小石头,皮破血流,虽然没有昏厥,但扶着牛大站起来时还是觉得晕乎乎的。

    现在不是晕的时候!牛大架起马聪,半拖半拽就往路边的树丛里钻,此时天色已经半黑,心想说不定能躲过一时。可后面的追兵转眼便至,三人也下马赶了上来,牛马二人的速度比他们慢得多,眼看就要被赶上了!

    正在这紧要关头,两人只听得背后有破空之声,跟着“噗”的一声轻响和“啊!”的一声惨叫,忍不住回头去看时,见追来的三人之中已有一人扑倒在地,另两人回过身,各自拔剑,准备招架后面赶上来的一人一骑。

    马聪本能地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牛大没那个闲情逸致掉书袋,趁着后面追兵被拖住,架着他躲进树丛,往一丛灌木后面一蹲,才来察看外面的情况。

    此时后面上来的一个打扮得好像游侠一样的瘦高个儿,已经与追他们的那两人斗在一处。瘦高个的身手明显比这两人要好,不到十招已经搂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双手一格一错,只听得“喀”的一声闷响,那人随即软倒,想来是颈骨被生生扭断了。剩下那人见了大骇,加上此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月光正好照在瘦高个儿的脸上,他看了之后如同见了鬼一般,转身就想逃,瘦高个儿追上去将他扑倒,三两下却突然没了动静。

    牛马二人看得心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那瘦高个儿转身向他们藏身的树丛走来,牛大赶紧把刀架了起来。那瘦高个儿却在五步开外站住,冲他们的方向抱了个拳,用不是很标准的汉语问道:“请问,里面是大清的吊唁使大人吗?”

    牛马二人对视一眼,马聪心想;死则死尔,却不可堕了大清朝廷的威风!于是趔趄着从树丛后走了出来,也回了一礼:“在下正是大清国皇帝陛下差遣来到朝鲜的吊唁使,官居詹事府少詹事,敝姓马。”

    那瘦高个赶紧又躬身道:“原来是马聪马大人!在下姓裴,数月前曾在贵国的中秋宴会上,与大人有一面之缘。”

    马聪微微一愣,突然想起,这不就是那位用伽倻琴弹奏《沈清歌》的朝鲜将军?可他现在又是演的哪一出?

    牛大也跟了过来,仍然持刀在手,虚架了个圈护住马聪。那位裴将军开口,声音却有些苦涩:“这位将军不必担心,在下并无恶意。”

    牛大问了马聪现在最想问的问题:“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马大人?你又为什么要来帮我们?”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此言一出,牛马二人都愕然。又听他接下去说道:“不敢欺瞒大清国尊使,我自从上次回到朝鲜之后,由于请封一事交涉未成,被问了罪。还好我和请封使在回国的路上就已有了打算,各自派人先回国,悄悄把家属藏了起来。回国之后,才知道先王驾崩,新君即位,由温惠公主辅政,公主的丈夫被升为领议政。我与公主一系没有什么联系,也就无人为我说情,结果居然问成死罪!”

    马聪闻言大怒:“朝鲜国欺人太甚!封与不封,乃是我国皇帝陛下的恩典,罪之于请封使,则置我皇帝陛下于何地!”

    牛大一听暗叫不好,难道是四阿哥怕的□来了?又听得裴将军继续讲述:“本来,所谓‘君要臣死’,我也没有二话,但如今新君嗣位,权臣当道,实在死得冤枉,正好奉旨来颁赐毒药的,是我以前的下属,他念在我当年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悄悄用个死囚与我对换,把我放走了。只可惜请封使大人他...”

    马聪也就是数月前还与这些朝鲜使臣多有往还,如今竟已是生死殊途,心中不禁恻然。再想起刚才自己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遭,更是有几分后怕,于是问道:“那,裴将军又是如何到了这里?”

    “我逃出来后,通过忠心的家奴,把父母送到与贵国交界的山中居住,虽然日子清苦,但至少可保命无虞。我自己则扮作猎人或是采参人,在边境的一些镇上转悠,想打探些消息,可巧今天中午在你们刚刚经过的那个镇上,遇到了以前军中的一个对头,”他说着用脚踢了踢最后被他扑倒的那人,道:“我看他和一伙明显是兵士的人,都换了便服,就觉得奇怪,疑心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去抓我家人的,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谁知他们出了镇子,又与另外一帮看起来像是山贼的人会合,沿着大路一直下来。我看他们的样子,知道有问题,也就一直跟着,直到刚才看到他们与一群大清的士兵打斗。”

    牛大忙问:“你看到我那些兄弟们了?他们怎么样了?”

    裴将军看着他,缓缓摇头:“都死了!”

    牛大心里猛地一痛----那都是和自己生死相随十多年的老兄弟了啊!就连马聪,相处了这些日子,也不由得眼眶红了。

    裴将军又说,是从临死的侍卫口中问到,他们这一行是保护吊唁使回国的,又指了方向,才顺着追下来,总算及时救了马聪他们。

    马聪略一思忖,问道:“裴将军,你可愿意送我们过边境去?或是,送我们到关卡上也可以的。”

    裴将军看了他一眼,道:“大人,我不知道要来杀你的人是谁主使的,但我可以肯定,主使的人,来头很大。”说着,又把被他扑倒那人的尸体扳过来指给牛马二人看:“这人,我刚才本来想留活口问他话的,可他却服毒自尽了。”

    牛大凑过去一看,只见那人七窍流血,死状可怖,想来是十分烈的毒药,入喉毙命。马聪看了更是忍不住直犯恶心。

    裴将军接着道:“所以我担心,关卡上也会有问题。”

    牛大心急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裴将军看着两人,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跟两位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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