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还朝

    赴 京

    清凌凌的江水,少有泥沙,似能见底;两岸边,高崖峭壁,雄奇壮丽,满目苍翠,郁郁葱葱。江心处,三只小船顺流而下,只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倚在窗前,看着两岸鬼斧神雕的雄奇壮美风光,不觉心旷神怡,豪情满怀。

    嘉祐四年九月,两年零三月的服丧期结束。十月,在长子苏迈过了百日礼之后,我们便踏上了赴京之路。为了观赏三峡美景,这次行程取道水路,沿长江顺流而下,经嘉州(今四川乐山)、忠州(今四川忠县),过三峡,抵达荆州(即江陵,今属湖北),然后改行陆路,乘马车北上入京。

    一路上,大家分乘三只小船,浩浩荡荡,顺流而下。在船上,下棋饮酒,吟诗作赋,弹琴高歌,好不热闹。

    一路上,我们且行且止,探幽访胜,每到一地即舍舟登岸,游览名胜古迹。沿途多有亲朋好友、地方官吏接送,过得相当愉快。

    一路上,三苏父子把吟诗作赋发挥到了极致,收获颇丰。自眉山至荆州,父子共作诗文一百篇,编为《南行前集》,由苏轼作序;自荆州至京城,共作诗文七十三篇,编为《南行后集》,由苏辙作《引》(巳佚)。两书合称《南行集》,这是三苏父子亲自编辑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合著的诗文集。它真实地纪录了沿途“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南行前集叙》),而且十之八九流传到了后世,使后人从中领略到了当年三苏父子游三峡的盛况。

    忽然,一道悠扬琴音骤起,漂浮于江面,回荡于峡谷之间,格外动人心弦。我不禁举步走向舱门,轻挑纱帘。船舱外,苏洵正端坐于琴案前,优美的旋律自指间流淌,见我挑帘,他微笑着点头示意。

    来到苏府,常听到苏轼与苏辙抚琴,老爷子苏洵抚琴尚属首次,不曾想到的是竟然也如此美妙,行云流水间,其指法之娴熟、音律之准与小苏兄弟不相上下,不愧为“三苏”齐名。

    不知从何时起,苏洵对我多了份偏爱,眉里目里都带着关爱与慈祥,见我探头张望,便笑着示意我坐过去。

    苏洵慈父般的怜爱常常让我想起自己的父亲,心头一热,便信步走了过去。坐于苏轼身侧,我马上置身在了美山、美水、美景、美乐当中,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耳畔清音缭绕,苏轼与苏辙正在奋笔疾书。

    看苏轼笔下:“自昔怀幽赏,今兹得纵探。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他在抒发进入三峡的感受。

    再看苏辙:“舟行瞿塘口,两耳风鸣号。渺然长江水,千里投一瓢。峡门石为户,郁怒水力骄。扁舟落中流,浩如一叶飘。呼吸信奔浪,不复由长篙。黋柁破贏旋,畏与乱石遭。两山蹙相值,望之不容筰。渐近乃可入,白盐最雄高。草木皆倒生,哀叫悲猿猱。白云缭长袖,零落如飞毛。”

    苏辙描写的三峡风光,给人以如临其境之感,让我再一次神游了三峡的惊险。你瞧!那瞿塘峡口峭壁高耸,风势很大;千里长江,汇聚百流,因夔门所阻,水流不畅,因此郁怒而骄狂;江中乱石林立,漩涡密布;一叶扁舟在急流中行驶,转瞬之间,就随波逐流,奔腾而过;时时有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感,转一个弯,却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看着苏辙沉思的面容,我陡然发现,他澄澈的眸瞳不知何时竟也变得深邃睿智了起来。原来,这个清纯少年不知何时也已悄然长大了。

    他也是才华出众的,虽不及苏轼有天赋,但他十九岁进士及第,二十三岁制科入等,可谓少年得志,在历史上与苏轼齐名;他也是怀远大抱负的,高瞻远瞩,富于治国谋略与思想。当年,他们初次去成都拜访张方平时,张也曾对苏洵说:“二子皆天才,长者明敏尤可爱。然少者谨重,成就或过之。”后来,宋仁宗看了苏轼兄弟应制科考试的文章,曾高兴地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

    读着兄弟二人的诗文,我的脑海中思绪百转。

    在这一路上,苏轼和苏辙的同名之作有许多,但内容各异,风格迥然。只是,我不曾想到的是,这同名《入峡》的诗作,却原来,是在这样的情景中诞生的。我不禁摇头偷笑起来。

    他二人之间兄弟情谊十分深厚,彼此的维护与关怀令人嫉妒,但二人的格、思想、情怀等却迥然不同,尤其从兄弟二人的许多同名之作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二。

    苏轼在《夜泊牛口》中写到:“日落江雾生,系舟宿牛口。 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柳。负薪出深谷,见客喜且售。煮蔬为夜餐,安识与酒?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儿女自咿?,亦足乐且久。……”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的是河山的美丽与民风的淳朴,浪漫与诗意扑面而来。

    苏辙却现实得多,在他的笔下, “野老三四家,寒灯照疏柳。见我各无言,倚石但箕踞。水寒双胫长,坏裤不蔽股。日莫(暮)江上归,潜鱼远难捕。稻饭不满盂,饥饿冷彻曙。”牛口的百姓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悲惨生活,过重的剥削压迫使得他们神麻木,默默无语,箕踞而坐,对人冷漠。

    兄弟二人在忠州都作有《竹枝歌》,苏轼的《竹枝歌》是哀悼屈原的:“水滨击鼓何喧阗,相将扣水求屈原。屈原已死千百载,满船哀唱似当年。”而苏辙的《竹枝歌》,则主要是写忠州百姓民间疾苦的,“可怜楚人足悲诉,岁乐年丰尔何苦!钓鱼长江江水深,耕田种麦畏狼虎。”

    兄弟二人,同样的才情,同样的怀,同样的抱负,却一个浪漫豪情,一个朴实谨慎,前者更像一个文人,后者更像一个智者。

    这一路上,由于当时的三苏已名动天下,二苏兄弟又是新科进士,前途无量,所以沿途官吏都对其刮目想看,或设宴招待,或亲到江边迎送。苏轼似乎很是享受,把其风流倜傥、爽朗豪放的个挥洒得淋漓尽致,而苏辙在欣喜的同时,头脑更多的却是冷静,冷眼观察着世间万态,心痛着百姓的疾苦。看着苏辙清冷的眼神与沉思的面容,我常常会感到心痛与无奈交加。

    至峡州,苏洵父子三人同游了三游洞。

    三游洞在西陵峡口北岸,因唐时的白居易兄弟和元稹游此而得名。经过这里时,已是深冬季节,天气很冷。苏洵本不想游,但因苏轼兄弟的苦苦要求,父子三人仍同游了此洞,苏洵在诗中说“洞中苍石流成,山下寒溪冷欲冰。天寒二子苦求去,吾欲居之亦不能。”他们还在洞内住了一晚上。在那样寒冷的天气,到处挂满了冰凌的洞内夜宿,我不得不佩服苏轼的执拗与浪漫了。

    经过两个月的一面行舟,一面游山玩水,十二月初,我们全家到了江陵,就是通常人们所熟知的荆州。

    我们在荆州欢度春节,住了将近一个月。期间,他们拜会了荆州知州王兵部,苏轼有《上王兵部书》,苏洵作了《王荆州画像赞》。苏辙还与王荆州之子王璋交好,一同四处游玩,情趣很是相投。

    春节过后,嘉祐五年(1060)正月五日,我们启程北上。

    途中,苏洵重游了荆门惠泉。渡汉水,至襄阳,我们瞻仰了诸葛亮的故居隆中,苏轼作诗《隆中》,“诸葛来西国,千年爱未衰。今朝游故里,蜀客不胜悲。”游览了城西十里的万山,苏洵作有《襄阳怀古》、《万山》诗。

    经过一个多月的陆行,我们于嘉祐五年二月中旬到达了京师汴梁,就是后来的河南开封。初时暂寓西冈,但由于京城桂薪玉食,消费太高,不久就迁到杞县城南居住了。再后来,苏轼出任凤翔签判以后,我们才把家迁到了京城宜秋门内的南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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