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 作者: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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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地喜欢他。光是想到他就在这扇门的另一侧,和另一个人拥抱,接吻,我就嫉妒得快要死了。

    沐老头的小札,写到他梦见去世的师母,醒来后五内如沸。我那时候想,五内怎么会沸腾呢?然而此刻我胸口翻腾着炽热的气体,痛苦如同潮汐一样,将我淹没至顶。像有无形的手揪住我心脏,榨出每一滴血液,我的手按在胸口,却无法缓解这剧痛,哪怕一分一毫。

    沐老头写下那小札时,师母已经去世十五年。

    这痛苦不曾放过他,纠缠整整十五年。

    我是这样没有出息地深爱着纪予舟,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我要如何撑过这十五年。

    -

    凌晨两点,我喝完一整瓶威士忌。

    沐老头题在画上的诗:“何以解朝暮,唯有花与酒”。原来酒精真是好东西,再多的痛苦,在酒精的浸泡下,都变成遥远的伤口,酒让人的灵魂变得很轻,轻到快要飘上高空,看自己就像看别人的故事。

    两点过十分,卫平接着电话,从走廊一端走回来。

    “好,我马上叫司机……”

    他怔在原地,因为看见我。

    我朝他做一个安静的手势,继续把地上的杯子和酒瓶捡回来,放进托盘里。酒精让我的手发抖,连一个杯子也拿不稳。

    我忘了,我是画画的人,我不能喝太多酒的。

    原来不是沐老头蠢,是我忘了。

    十五年的痛苦,还是不会放过我。

    卫平半跪下来,帮我把杯子捡起来。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很悲伤。

    “林先生,我……”

    “嘘。”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纪予舟要出来了吗?”

    他点头。

    我摸索着拿出一支烟来,我的手一直在发抖,点不好火,卫平接过去,替我点着了烟。有温热的液体滚落下来,掉在他手背上。

    我吸着烟,仍然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在旁边等着好不好,我保证,很快就结束了。”

    他说:“好。”

    -

    凌晨两点过十五分,门打开了。

    予舟穿着深色西装,白衬衫,他穿正装总是好看,尽管没打领带,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他的头发有点湿漉漉的。

    仍然是十六岁那样的眼睛,狼一样的眼睛,漂亮的深黑色,英俊面孔,仍然是那样漠然的表情,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没法让他笑,至少能让他在看见我的时候怔在原地。

    我懒洋洋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

    这姿势也像极十六岁,他很高,我很低,是我错了,低头看是很累的,他累久了,就不想再玩下去了。

    “你好啊,纪予舟。”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吸烟吗?”

    如果十六岁那年故事是这样开始的,结局会不会有不同呢?

    予舟抿紧了唇。

    他总是这样,明明做坏事的是他,不讲道理的也是他,却比谁都要凶,看见我,紧走两步过来,抓住我手腕,把我拖了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这样告诉我,墨黑瞳仁深邃如星辰,我以为他是不会说谎的人。

    “那是什么样呢?”我笑着问他:“你和叶修羽开了房间聊天吗?”

    “谁告诉你是叶修羽的?”

    “不是叶修羽,那房间里是谁呢?”我朝门口走过去:“还是你要我自己去看?”

    予舟伸手拦住了我,这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我看着他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惊慌的神色。

    我作势还要再往前走,他伸手抓住了我手腕。

    我竭力挣扎。

    他手劲很大,抓着就难以挣脱,我几乎把自己关节都拗断,他大概担心我骨折,把我按在墙上,想要制服我,我抬起腿来踹他,不知道踹在哪里,他闷哼一声,抱住了我,把我困在他和墙之间。

    我仍在剧烈挣扎,混乱中挣出一个手来,听见一声脆响,他的动作僵了一下。

    予舟的侧脸上被我甩了一个耳光,漂亮的人连挨耳光都是好看的,仍然是雕塑般面孔,有几丝头发散落下来,垂在额前,许多年后我都记得这画面。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又一次告诉我。

    真是个拙劣的撒谎者,同样的谎言,竟然用两遍。

    我想要嘲笑他,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被酒精淹没的那些痛苦,如同潮汐一般席卷而来,我弯下腰,跪倒在地,搜肠抖肺地干呕起来。

    第十八章 真话

    大概邢云弼传染的感冒病毒确实太厉害,我回去之后,大病一场。

    那天在会所,我醉得不轻,和予舟僵持几秒,就吐得天昏地暗,连自己怎么被带回来的都不知道。只记得是予舟帮我洗的澡,我脑中的记忆有一大片空白,唯一的一个清晰画面,是我躺在家里的浴缸里,哼着莫名其妙的歌,予舟弯下一条腿跪在浴缸来,跟我说着什么。

    浴室的灯很暖,他的眼睛真好看啊。

    但是我却这么伤心。

    再醒来是一天之后。

    仍然是高烧,十分难受,脑袋昏沉,脑子里一片浆糊,烧得最严重的时候,我眼睛里总是水汪汪的,看世界都仿佛隔着一层薄雾。

    予舟给自己放了假在家,我不太理他,他却一直守着我,医生给我抽血的时候,他把我扶起来靠在他身上,医生出去的时候我说:“予舟,你知道我只是生病,并没有失忆,对吧?”

    他说:“我知道。”

    我说:“那就请你不要碰我。”

    人心真是神奇,不过短短一夜之间,我对他的态度便天翻地覆。

    然而我仍然深爱他,他在我心中仍然有那种毁灭性的重量,那天下午,我从漫长的高烧中苏醒,看见他坐在床边睡着了,文件从他手里滑下去,他安静地低着头,下颌骨有着清晰的弧度,光落在他脸上,俊美得如同神祗。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要放弃他。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耐心地构思没有他的人生,从在哪座城市定居,到做什么职业,过什么生活。

    然而那些画面都如同黑白默片,漫长得像一场苦役,光是想到未来的人生里没有他,我都觉得味如嚼蜡。

    我知道我仍然深爱他。

    我只是怕了。

    年轻的时候,很轻易就匍匐下去了,自尊,未来,都是非常遥远的概念,我只要眼前,只要他愿意对着我笑,我就把一切拱手奉上。

    直到站在那扇门外,我才知道我交出的是什么。

    他可以肆意践踏我的信任,摧毁我的人生,他可以轻而易举捏碎我的心脏,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因为我爱他,所以他拥有这一切的权利。

    是我自己亲手把刀柄交到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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