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都不会紧张的,当在战争开始之前他似乎就预料到了结局——无论谁是赢家,他都没有太大的欢喜和悲痛。

    可是,怎么回事,现在却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他忍不住掀开眼皮去觑了眼覃政。

    覃政正偷偷偏过头来斜瞧着他,被抓了个包,心下一慌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两只手纠结的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

    杨砚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抓覃政的手,覃政慌慌张张的抬起头——阳光一股脑儿扑到他又浓又密的睫毛上,秀气的双眼皮下面是双棕褐色的眼睛,迎着光显出琥珀一样的光彩来。

    杨砚心中大骇,一时间竟抓了个空。

    覃政忙紧张的凑过去问怎么了,杨砚垂着眼睛笑了笑,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有异样的神采。

    覃政听见他轻轻柔柔的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们以前……认识么?”

    覃政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心尖儿最最嫩的地方突然狠狠的疼了起来,那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一颗心,柔软鲜活还带着温度,被人狠狠的扔在地下碾了几脚。

    他在无数个黑夜辗转反侧几乎快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就咬舌尖儿,疼是真疼啊,可是这种疼是说不出来的,不能痛哭流涕,不能以头抢地,不能长歌当哭,那是黑夜里滋生的一把把钝刀,而痛苦就是技术好得残忍的师傅,表面上看不出一点痕迹,完完整整一段皮肉,哪知皮囊下已经筋骨俱裂,痛不欲生!

    覃政闭了下眼睛,心想这还不如一刀结果来得干脆,可是他已经痛苦了这么多年,对于遮掩这些早已驾轻就熟,微笑着睁了眼问:“什么意思?”

    杨砚转了转眼睛:“你知道我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吧?就是在做gardeners的‘清道夫’的时候,我记得是接触到了你……才遗失了记忆。”

    覃政这才点了点头说:“有点遗憾,不过,是巧合。”

    杨砚“唔”了一声想接话,然而话到嘴边又咕噜一下咽了回去,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覃政睡不着,站起来走到黄老头子那边低声交谈。

    屏幕上的夜却是亮如白昼,火光冲天。

    地球政府的攻击不断,躲在基地里似乎也能听见那种震得人脑袋发疼的声音,基地里静悄悄的只有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所以炮弹声更加明显,搅得人心烦意乱。

    覃政手里端着杯水,正垂着眼看自己手中的倒影,轻声道:“胜算大吗?”

    黄老头笑眯眯地说:“我怎么知道?”

    覃政:“连你都吃不准,让基地的其他人怎么办?”

    黄老头示意覃政跟着出去,到连廊的地方迫不及待点了根烟,猛吸两大口,再满足的吐出烟圈来:“到现在的这个地步,我有很大的责任,是我让地球政府占了先机——可是,基地的人没有一个怪我。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覃政笑了一笑:“你这是哪儿来的自信,顶多也就是嘴上不说而已。要真是说出来了你到时候恼羞成怒一甩手怎么办?”

    老头子睁着那浑浊的眼瞧了少年好一会儿,非常傲娇地说:“别胡说八道,这都是我非凡的人格魅力。”

    覃政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避开了扑面而来的轻烟,这才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黄博士心想这小孩真是没有一点幽默细胞,优哉游哉的抽了口烟才继续说:“你是不会明白的。你没有信仰,自尊和未来,你不明白我们这群活死人呆在这里是怀着怎样一颗一点都不炽热的心,”他指了指胸口,“我们更愿意早些死去,让毫无负担的灵魂飞回故土安眠。”

    覃政听着黄老头说的一套一套,好像能拿支笔记下来作为作文素材的话,无声的扬了扬嘴角。

    他心里忍不住恶毒的想,好像你们有灵魂似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保持着温和的笑,一丝悲哀却从心底沁了出来。

    黄博士看着他的表情,不欲多言,挥挥手让他去实验a组查看黑门传送的情况,自己两手插口袋,微微弓着背,毫无形象慢吞吞的折回了指挥室。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但这个事实已经深深的烙印在那个狼一般少年的心上,像罪人脸上永远刺着屈辱的标志。

    ——“即便穷尽一生,你所爱的人也决不会爱你分毫。”

    这既不是嘲讽也不是诅咒,这是即成的事实。

    人类可以相信科学,可以求神拜佛,可以不择手段去骗去偷去抢,但他没有办法改变太阳从东边升起,在傍晚落下;没有办法改变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没有办法改变人类走的那条殊途同归的路——生死轮回。

    人死如灯灭。

    即便是再点一盏油灯,灯已不是原来的灯,蛾也不是原来的蛾。

    覃政在实验a组那边呆了近十八个小时,没有合过眼。

    他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的优待,就算是s级的又怎么样呢?在死亡面前这些可怕的头衔也没什么效果。

    他自己找了把硬邦邦的椅子坐下,一直盯着他们忙碌的走来走去,低头交谈,皱着眉手指动得飞快,还有那一刻不停不断跳动的屏幕,这一切让人眼花缭乱,毫无睡意。

    当天空从墨黑转变成蟹壳青的时候,他们才有一两个人有了那么几分钟的空当,给覃政倒了一杯水。

    覃政接过说了声谢谢。

    然后他们就又忙去了。

    太阳一点一点升起,他感觉到众人的神经也绷得越来越紧,他到现在统共只说过两个字,原因很简单,他怕他一不小心发出声,会割断他们张弛到极致的神经。

    覃政坐着觉得半边屁股麻了,于是很难得的架了个二郎腿,算是换了个姿势调节。

    他拿起那杯浅浅的水来,一仰头喝了个感觉,却不放下杯子,透过透明的玻璃杯观察着他们脸上混合着焦急恐惧的神情。

    玻璃杯其实很有意思,那薄薄的易碎的玻璃把世界简单明了的划分为两部分,覃政看着他们神经质抽动的眉毛像是在看一场极其逼真的话剧,似乎人物触手可及,可是他们的嬉笑怒骂他们的喜乐荣哀都被禁锢在玻璃底圆圆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了。他与这个世界有着巨大又不可跨越的鸿沟,当年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他跨了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时间逼至午时。

    所有人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待着,听女播报员抑制不住颤抖的嗓音播报各种准备。

    然后,在转眼间,一切都结束了。

    覃政慢悠悠的走回了指挥室,在他准备推门的刹那间门被打开,杨砚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

    “我们失败了。”覃政说。

    杨砚点点头,不说话,也不笑,只默默的站着,背脊挺得笔直。覃政伸出手去温柔的摸他的脸,不曾想杨砚忽的笑了一笑,眼神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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