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攸还没说话,就听李传应吩咐道:“攸哥儿,去取盆水来……”李传应的语气中有些复杂,似是透着一丝淡淡的惊叹。

    “是,大伯父。”李廷攸闷闷地对着李传应应了一声。

    半盏茶后,水就送来了。

    端木绯毫不迟疑地把那张绢纸放入清水,墨迹在水里没有一点模糊的迹象,反倒是绢纸上空白的地方隐约显出了几行字迹。

    这封信看似普通的家书,其实是一封用明矾水书写的密信。

    端木绯嘴角弯弯,立刻把湿哒哒的信纸捞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

    最初引她怀疑的是纸张的触感,这张信纸恐怕在李传应手里已经下过一次水,信纸干涸后,纸张的触感就变得有些粗糙,而她又闻出了信纸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异味是明矾,方才大胆一试。

    端木绯仔细地端详起信纸上的白色字迹,从上面的数字、量词以及银两的数目来看,这分明就是数笔账目,再结合单价……

    端木绯微微蹙眉,须臾,抬眼看向了李传应,语出惊人地问道:“大舅母正以李家的名义盗卖军粮?”

    端木绯用的是询问的口吻,然而那张小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笃定。

    去岁的米价每石不到二两,可是从冬季雪灾到春季淮北春汛,再发展到流民四处逃荒,几地匪乱,米粟踊贵,到了今夏已经是石米四两。

    按照这份账目,李大夫人以每石一两半的价格买下了四万石大米,转手以石米四两售出,一下子就净赚十万两白银。

    这简直就是无本生意。

    可是她这四万石大米又是从何处而来?!

    四万石大米那可是整整六百万市斤的大米,总不会是凭空变出来的?!

    考虑李家在闽州的身份,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军粮。

    自古以来,武将吃空饷卖军粮,或者把陈粮换新粮卖了赚取差价,也非罕见之事。

    这一次,李传应控制不了面上的表情,不禁露出了动容之色。

    他也知道这封密信所藏的秘密,一开始不提,自然是存着想考验端木绯的意思,却没想到他这个小外甥女竟然没几息时间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想当初他和二弟也是两人一起私下研究了大半天,方才瞧出门道来。

    早知户部尚书端木宪精于算术,端木家的子弟个个都是自幼研读算经,可是这一刻李传应方才感触到何为天赋异禀。

    有的人在某些方面大概就属于天生奇才,注定被人所仰望……

    端木绯伸出一根白生生地手指点着绢纸上的一个印记,继续分析道:“这件事大舅母做得并不隐密,甚至还留下了账目和李家的印戳……像是在故意留下什么把柄。”

    说着,她清澈的大眼中绽放出锐利的光芒,声调软糯依旧,语气却坚定干脆,十分肯定地说道:“大舅父,大舅母这是想以此来陷害李家。”

    而李大夫人会这么做,恐怕十有八九还是与先武宁侯之死有关。

    李传应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毕竟身在局中,事情又与自己的妻子有关,有时候便难免一叶障目,反倒没有端木绯看得那么通透。

    此刻,听闻端木绯一语道破,他直愣愣地坐在了原地,眸中似是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久,他才缓缓地开口道:“若真要弄垮李家,光凭你大舅母这些东西怕是成不了事。而且,她一妇道人家,又如何动得了军粮?”

    他话中难掩艰涩,也没指望端木绯回答,就自问自答道:“李家在闽州不过八年,因剿倭有功方在闽州站稳脚跟,看似如日中天,其实根基尚浅。闽州乃海陆交通要冲,各方势力割据……”

    空气渐渐凝滞。

    端木绯看着上首的李传应,眼前这名身经百战的将领身上流露出来的坚毅,让她心底不由升起几分敬意,几分好感。

    端木绯沉吟一下后,又道:“大舅父,您可曾想过,先武宁侯之死的真相知道的人应该不,是谁透给大舅母的?”而且故意歪曲真相,是对方只知其一二便妄加猜测,还是他原本就是居心不良?

    这一句点拨又令得李传应再次动容,伯侄俩的目光都射向了端木绯,她问到了关键。

    这一点是他们忽略了!

    李传应的眼眸幽沉幽沉,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背上那微微凸起的青筋透出他内心的翻涌与激动……

    端木绯勾唇笑了,笑得像是一只狡黠的猫儿般,笑吟吟地问:“大伯父,您可要把这根刺彻底拔了?”

    “绯丫头,你有何良策……”

    一阵凉爽的穿堂风猛地刮进了厅堂里,将话尾吹散,庭院里几株秋菊被风拂得微微摇晃,细长的花瓣被随风飞去,让这庭院中平添了几分颓废。

    日头被阴云半遮半掩着,令得灰蓝的天空黯淡无光。

    等端木纭随李传庭回来正厅的时候,话题已经说得七七八八了。

    端木纭隐约觉得厅堂中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心里只以为是因为端木绯与李传应不熟,以致彼此接不上话,便主动挑起了话题,问起两位舅父打算在京中待久,又说她和端木绯很会做点心,明天就做些点心送来……

    当端木纭坐在端木绯身旁时,姐妹俩之间的差异就尤为显著。

    其实这对姐妹花的外貌都长得像她们的母亲,五官非常精致,可是十四岁的端木纭差不长开了,眉眼间看着明艳,颇有几分英气;

    但还未满十岁的端木绯却还像一只没长成的小奶猫,软绵绵的,加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总给人一种天真烂漫的感觉。

    李廷攸却是心知肚明,这只小奶猫不仅有爪子,脾性还挺大的,傲气得很。

    哼,这小姑娘还真是不可爱!

    忽然间,李廷攸觉得家里那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弟弟们其实颇为可爱,自己以前是不是对他们太严苛了点呢?

    端木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准确地对上了李廷攸那略带嫌弃的眼神。

    她可不可爱关他什么事?!端木绯皱了皱鼻头,嘴角在其他几人看不到的角度撇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抬手漫不经心地拂去了左肩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李廷攸眨了一下右眼,仿佛在说,表哥,贵府知道你用了“鬼见愁”吗?

    李廷攸差点被口水呛到,撇开了视线,暗暗咬着后槽牙。这丫头何止是不可爱,根本就是可恶,是狐假虎威!

    端木绯的心情畅快了起来,乐滋滋地品起她的大红袍来。

    说来闽州真是个好地方啊,好茶,只要讨好了两位舅父,以后她和姐姐就有喝不完的好茶了!

    李传应兄弟俩特意留姐妹俩吃了午膳,又用了下午的茶点,若非担心宵禁,他们还想再留两个外甥女用了晚膳再走。

    这一日,端木绯与端木纭可说是满载而去,又满载而归,由李廷攸亲自送回了尚书府。

    日暮西沉,晚风吹拂。

    姐妹俩携手去了永禧堂,端木宪已经回府了,一看到姐妹俩,就笑吟吟地招呼她们俩坐下,态度很是亲和。

    “你们二舅父可好?……说来也是一别四五年了,我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奉旨进京谢恩。”端木宪捋着胡须,有几分怀念地说道。

    这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两家有亲呢!

    端木纭心如明镜,也没有因为端木宪的亲近就受宠若惊,只说二舅父一切都好,又说二舅父此行捎来不少闽州特产,全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半句没提李传应也来了。

    见祖孙三人和乐融融,一旁的贺氏面沉如水,默默饮茶。

    端木宪心情不错,又时不时地问了端木纭几句,跟着就吩咐贺氏道:“阿敏,难得亲家来京,改日当请他们父子俩过府吃顿饭,亲戚之间就该走动走动。”

    贺氏正把茶缘把唇边送,便没有做声。

    最近端木宪为了长房已经几次让她没脸,这一次,她也想趁机端端架子,谁想茶水才沾唇,就听小贺氏近乎急切地说道:“父亲,您说的是。纭姐儿她舅舅远道而来,是该请人家过府好生招待一下。”

    小贺氏眸子晶亮,心底自有自己的小算盘,若是想女儿与李廷攸的婚事能成,自然要尽力给未来亲家留下好印象才好。

    贺氏眸光一沉,暗暗瞪了小贺氏一眼,倒没想到她是要对李传庭示好,只以为她是想讨好端木宪。

    但是被小贺氏这么一打岔,贺氏的架子也摆不下去了,茶水只是沾唇就又被她放了下来。

    “纭姐儿,五日后是你祖父休沐,不如就选那天你下帖把你二舅父和李家三表哥请来。”贺氏慈爱地看着端木纭道,言辞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又巧妙地把最后的选择权给了端木宪,“老太爷看如何?”

    “那就九月十五。”端木宪捋着胡须立刻就拍板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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