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会说话,这不仅适用于刑侦破案。

    对于狙击手来说,也可以从中弹的部位、角度,以及其他一些线索,推断出对手的射击特点,并从中吸取教训或增长经验。

    “长官。”宫本不解地开口问道:“我不明白,除了增加仇恨,去看尸体有什么意义?”

    矢村缓缓说道:“两名帝国的一等兵,又是挑选出来对付敌人的,射击技术应该不差。两个人却都被杀害,除了对手更厉害之外,他们自身是不是也有缺陷被对手抓住呢?”

    停顿了一下,矢村继续说道:“这个叫大梅的女枪手已经杀害了几个帝国的高级军官,手上沾染了太多帝国士兵的鲜血。而到现在,她还毫发无伤,这是侥幸吗?”

    宫本眨了眨眼睛,沉声道:“绝不是侥幸。这一点,卑职可以肯定。”

    矢村苦笑了一下,说道:“既然不是侥幸,我们就要极度重视,寻找一切可供利用的线索。别以为有了狙击步枪,就能轻松获胜。从射击距离上看,我们并没有什么优势。”

    宫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矢村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最关键的是如何能遇到这个神出鬼没的支那女枪手。

    其实,矢村与宫本是一样的心焦急躁。只是他要装出沉稳且很有自信的样子,以显示处处比宫本高出一筹。

    同样,矢村也在迫切地寻找着与对手交锋的机会。只不过,沈宸毫无规律地出没,使其的屡次蹲守都落了空。

    或许应该在一个地方长期地守下去,而不是跟在对手的屁股后面。矢村想到了这个最笨的办法,只有时间够长,总是能够碰上的吧?

    如果说矢村和宫本算是执行工具的话,老特务松本就是指挥和控制者。各据点派出枪法好的鬼子前出埋伏,以狙击以狙击,就是他的主意。

    虽然松本也知道对手的枪法厉害,普通的帝国士兵恐怕无法超过。但战斗可不是比武,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也就是说,如果以枪法论生死的话,对手岂不是要无敌了?

    只要对手疏忽大意了,只要对手没发现隐蔽的士兵,只要一次机会,一颗子弹照样会击杀对手。

    松本这么想也是对的,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是生是死,充满了变数。

    有人打一辈子仗没破过皮儿;有人头一次上阵就死了;有人靠一只水壶、一个皮带扣、一只塞满硬币的钱包活了命。

    幸运,不光是和平年代的产物,在战争中,同样处处显示着它的存在。

    在松本看来,对手或许很厉害,但未必会足够幸运。就算现在幸运,也不代表长久。

    之所以没有采取穷追战术,松本也有苦衷,最主要的还是占领区的兵力不足;其次则是遭到地雷袭击和小规模的伏击后,据点内的守军也心有余悸。

    况且,从占领区的重视程度上,平地显然比山区、半山区的出产多,人口多,驻防的日军也更多。

    如果不是有矿山,松本觉得上面会不会放弃这片地区,都不一定。想要增兵作战,显然是要排在后面的。

    要是各据点拼凑起人马,倒也能进入山林进行搜剿行动。但松本认为这对敌人威胁不大,反动是瞎折腾。

    因为敌人有后路啊,眼瞅着打不过,人家就跑回根据地了,你总不能在山林里也修上据点,驻上军队吧?

    所以,松本一面向上司申请工兵支援,一面派出特务侦察刺探,寻找对手的弱点,寻找对手行动的规律。

    门被敲响了,松本收拾起思绪,喊了声“进来”。

    便衣侦缉队队长刁得贵走了进来,脱下帽子,向松本鞠躬报告。

    自从罗山河到来,并担任便衣特务队队长之后,刁得贵感到了压力,对松本的态度更加恭顺。

    “刁桑,坐。”松本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刁得贵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也不知道这招儿是谁教的,精瘦的脸儿,象只猴子蹲在那里。

    “松本太君,鄙人这几天仔细琢磨,想到了一个办法。”刁得贵可能是觉得罗山河因为有文化才受到松本青睐,说话也学得尽量文雅,可听起来着实别扭。

    松本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说,什么的办法。”

    刁得贵说道:“鄙人发现敌人下手的目标都是为皇军卖力,对皇军忠诚的人。要是能用这个来引敌人出来,不是胜过到处乱找?”

    松本当然知道这点,死的都是软骨头,他也不想派人去保护。听刁得贵这么说,他微微眯起眼睛,思考起来。

    刁得贵的意思是给敌人制造目标,来个引蛇出洞。松本也想过,但这样的对象不少,他也就不想占用宝贵的兵力。

    如果只是一个的话,自然就不用占用太多士兵。当然,这个人得弄得天怒人怨,让敌人非要除掉他不可。

    松本想通了,觉得也不错。反正祸害的是占领区的老百姓,而这个家伙的生死大可不必在意,只要真能把敌人引出来就行。

    “刁桑,你的想法很好,可有合适的对象,愿意为皇军冒险的?”松本给刁得贵鼓励的微笑。

    刁得贵连忙点头,说道:“我看何小山就合适,就是赵庄的皇协军队长,给皇军办事很卖力。再让他折腾折腾,没准就能把敌人引出来。”

    松本想了想,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很好,你的建议很好。这样,把何小山调到第二区任中队长吧!”

    刁得贵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或者是装作明白的样子,谄媚地恭维道:“太君高明啊,这招真是高明。”

    松本自得地笑着点了点头,刁得贵起身告辞,转身离去。

    ………………

    狙杀了埋伏的两个鬼子,看起来很轻松,但沈宸却知道以后的行动将充满危险。

    一个据点挑出几个射击技术较好的鬼子,并没有什么困难。这些家伙埋伏在据点周围,就象一根根伸出来的毒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刺伤,甚至是死亡。

    如果是堂堂正正的较量,沈宸自信在距离上是胜过一筹的。但隐藏起来的话,就不好说了。

    胜负,生死,是由综合因素决定的,最主要的便是发现敌人,而不被敌人发现。这个时候,枪法倒是排在了次要位置。

    而且,鬼子动用了军犬,也加大了潜入的难度,增加了暴露的危险。

    所以,沈宸有意地停止了行动,开始进行更充分的准备。

    所谓更充分的准备,除了自身的伪装服、潜望镜等要改进外,就是要通知整个游击队,靠近据点侦察或行动时,要千万小心。

    其实,赵铁和老周也有意让沈宸休息一下。

    自从发生了杀害无辜百姓的事件后,两个人都注意到沈宸的变化。没有暴躁易怒,反而是更加深沉,更加沉默,行动更加频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人听到这事后能够冷静下来,尽管表现不一,但沈宸的表现却让两个人很担心。

    如果是外向的暴发,发泄之后也能舒缓调整;而这种不声不响的憋着,就很容易让人心理扭曲。

    当然,赵铁和老周可能不知道心理扭曲这样的名词,但因为刺激而变疯,或是行为诡异反常的,却见过不少。

    正好沈宸主动要休息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换了别人,思想工作是能起作用的,可对沈宸,这个聪明又固执的丫头,两人还真有些头痛。

    而沈宸的休息却不是倒头睡觉,而是和队员们商量对付鬼子的办法,包括那该死的军犬,以及继续提高队员们的射击技术。

    在战乱时代,很多文弱的读书人会痛悔自己把时间浪费在书房桌案上,而羡慕那些有个好身体,有把子好力气,能在关键时刻拼杀的粗汉。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读书人如果锻炼好身体,对一些技能的掌握却要比那些目不识丁的汉子快几倍。

    比如沈宸所教过的跳眼法,一种无需使用专业器材的简便测距法。

    当然,经验不足或领悟能力差的人会产生较大误差,要经过反复练习,不断熟练后方能提高准确度。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技巧,对于很多农家出身的士兵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和掌握的。

    而杨叶等有文化的,就很快掌握了,经过反复练习,使用起来也更加得手应手。

    再比如子弹的飞行轨迹,要考虑到重力的作用,可很多人就听不懂,非得举出实际例子才行。

    “不是你瞄得准,端得稳,便能打中敌人。”沈宸指着远处的一棵树做着讲解,“那有三百多米吧,风向向南,你要想击中它,就不能直接瞄准它,而是要瞄准它的中部偏上,再偏北。子弹在飞行中是逐渐下落的,再有风的影响,你瞄得偏,但经过这些因素的影响,子弹就会正好击中目标。”

    看了看周围的有些茫然的队员,沈宸知道他们可能一下子理解不了这么深,便弯腰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抛了出去。

    “看到了吧,子弹其实跟这石头是一样的,总要落地。”沈宸用更形象的事例来说明子弹飞行的特性,“只不过子弹飞行的速度快,要飞很远很远才会落下来。而我们正是要在很远的距离射杀敌人,也就必须要考虑到这个因素。”

    “另一个容易犯的缺点便是心急,紧张。”沈宸指着远处继续说道:“看着敌人冲上来,大多数人都会感到紧张,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射击频率。而越快越不稳定,越快越打不中敌人。”

    停顿了一下,沈宸说道:“所以,咱们才要预先选好阵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并找好撤退的路线。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才不会慌张,才会稳定地发挥,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这么细致的讲解,对于杨叶、老黑等尖子队员来说,尽管已经听过,可依然受益匪浅。

    而对沈宸,他是真的希望能冒出几个出色的队员,能和他配合起来,形成多个狙击小组的多点攻击。

    余保根作为一个观察员还算勉强合格,关键是他和沈宸呆的时间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简短的话,都能得到很快很好的执行。可要论枪法,就不够看了。

    训练中间的休息,沈宸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坐下来沉静思考。

    太阳照射到的地方暖洋洋的,背荫处却还藏匿着残冬的冰寒。

    春风吹拂着光秃秃的树冠发出低沉的碎语,受惊的鸟儿的啾啾的叫声,在这春日里显得分外清晰。

    沈宸眯起了眼睛,靠着树干,贪婪地谛听着春天的声响,嗅闻着春天的气味,感受着春天的色彩。

    在这大自然的熏染下,他的心愈加沉静,他的面容愈发端详,似乎已经沉醉其中。

    我的这双手沾满了敌人的血,

    但我并不请求上天原谅我的罪。

    请保佑我在战场上有个完美的演出,

    对我来说,这是光荣的布局。

    我懂得冷静,思考,伪装我自己

    这不是华丽的动静,

    这是一种最冷静的反击。

    你看不到我,找不到我,感觉不到我,

    躲在这并不是因为想逃脱,

    而是在瞄准你的一举一动,

    清醒的板机,带十字的准星,

    当你们群龙无首时,想找出我并不可能,

    像石头,像蝙蝠,像静止的瀑布,

    我在等待,这一刻,致命的一击……

    这是狙击手的诗,狙击手的歌,仿佛在沈宸的耳际萦绕回响。

    渐渐的,沈宸身上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能闻到野草发芽的清新气味,甚至大地解冻的气息。

    他似乎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全然没有了杂乱之念——忘我。

    声音很轻,是脚踩在枯枝、新叶上的声音,从左后方靠近过来。

    沈宸的眼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但肯定不会短。

    几天的休息,再加上那刚刚融入大自然的感受,让他的身体感觉象被洗过一般,舒服、轻盈、跃跃欲试。

    他的头脑清醒,感官灵敏,甚至连对面树上一只小蚂蚁触角上的柄节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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