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藻送小贝到火车站,跟他吻别。

    宋思明和太太到机场接小舅子一家。

    满大街都张灯结彩,眼见着春节就到了。

    海藻在海萍家的电话里跟准公婆拜年,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正在上演。

    宋思明一家在宋太给弟弟买的新房里过年,爹妈也都在。

    “这房子好可惜哦!每年就过年的时候热闹一下!”弟媳妇忍不住感慨,

    “你们平时干吗都不过来住呀!”

    宋思明笑着说:“这是你姐姐送给外甥的礼物,那是你们家最后一点革命的

    火种了。”

    年初二的晚上,海藻在收拾行装,海萍跟过来看:“你明天真去呀?”

    海藻冲门外的爹娘使眼色,意思不让海萍大声:“你记得跟他们说我出差。”

    “跟他们说什么都行,就怕回来跟小贝说漏嘴。他们一说你出差,你到时候

    怎么圆?”

    “我尽量不带小贝回来,回也是快快就走。不给他们漏嘴的机会。要是小贝

    打电话来,你就说我回去住了,这里太挤。反正我住的地方没固定电话,他总得

    打我手机。拜托了!”海藻紧握海萍的手。

    “他明天一早来接你?”

    “嗯。”

    “我想看看他。到时候我跟你下去?”

    海藻迟疑了一下说:“为什么?你不放心我?”

    “我总要知道自己的妹妹是跟什么人跑掉的。万一你出什么事,我知道去找

    谁。”

    “哈哈哈哈,好像我去送死一样。”

    海萍扬手作势要打海藻:“大过年的!不会说吉利话吗?呸三声!”

    海藻赶紧呸,然后说:“那你明天送我下去好了。”

    大清早,海萍送海藻到楼下,看宋思明开着那辆陆虎来了。宋思明下了车,

    并不意外地跟海萍打招呼。眼前的宋,中等身材,看起来干得很,不像许多当

    官的那样脑满肠肥,油腔滑调,看着还挺稳重。

    海萍笑了笑说:“谢谢你。海藻就交给你了。”

    宋思明简短地回答:“放心。”然后给海藻开了车门,就开了车出发了。

    宋思明的车直接驶上高速。和他在一起,海藻从没像跟老板在一起时那样手

    忙脚乱过。老板总是在前头一边开车一边冲海藻喊:“快,快查查,是不是下个

    路口出去!”海藻一听这个就头大。她是完全的地图盲,越是催,越看不懂。而

    宋思明开车的时候仿佛车里装着卫星定位系统,他对路线都谙熟在,聊着天就

    下去了。这让海藻好奇,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去什么地方都认识路?”

    宋答:“不是,我出门前都事先查好地图。”

    “可你难道就没走错过吗?”

    “经常错啊,刚才就早下了一个路口,我转了个圈又回来了。我不告诉你罢

    了,反正你也不认识路。”

    “我从没见你烦躁或发火过。想知道你生气的样子。”

    “烦躁或发火是只有两种状态才会有,一种是低能,一种是高位。我两种都

    不是。”

    “你为什么带我去桐乡?我可以问吗?”

    “同学会。”

    “啊?你同学会带着我?你不怕人家都知道?”

    “那我为什么要怕呢?”

    “肯定会传到你老婆耳朵里。”

    宋思明笑笑。“那你究竟是希望她知道,还是不希望她知道?”

    “我怕什么呀!关键是你。”

    “那我又怕什么呢?你这个小东西,想得还挺多。”

    海藻觉得,宋思明说话,只要他不想让你懂的,你就肯定不懂。

    宋思明的车停在一家很新的酒店门口,然后走进大堂。他一把请柬掏出来,

    服务员就热情地招呼:“哦!您来了!老板吩咐把您安排在二楼的角头那间。”

    “对面住的是谁?”

    “是上海国资办的瞿主任。”

    “还有谁到了?”

    “目前就你们俩。因为周总说,大队人马应该是明天才到,或者今天晚上。”

    宋笑着拉海藻的手上二楼,直接敲二楼角头他们房间的对门。“谁呀?”里

    面传出声音。

    “桐乡振东派出所的,临时抽检。”

    “谁捣乱啊这是!”里面的声音高了,不一会儿,一个胖子伸出半个脑袋。

    “嘻!是你这个狗不理!”说完敞开大门,重重拥抱宋思明,海藻看有两个宋思

    明大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压在他身上,生怕他给闷死过去。

    “进来坐,进来坐。这位是……”

    瞿主任指着海藻。宋思明歪嘴一笑,并不答话。对方立刻了解。海藻一踏进

    门,就见另一个高挑的白衣女郎正对着镜子梳头。宋一点头,海藻一点头,对方

    一点头。瞿毫不避讳地说:“你二嫂。”海藻的脸腾就红了。这家伙更牛!

    过一会儿,四个人坐在餐桌边吃午饭。白衣女明显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哈欠

    连天,不断用手捂嘴。海藻不怎么吃,听二人叙。

    “喝什么?”

    “随便。”

    “喝白的那是注定要败给你这个酒坛子,跟你喝啤的。虽然我在酒上输你

    一筹,但在肚量上一定要胜过你!”说完拍拍凸出来的肚子。

    “嗯,这两年,你的官位随肚子一起增长啊!”

    “什么呀!光见肚子长!以前还能搞大人家的肚子,现在就只能搞大自己的

    肚子啦!”说完拍了拍旁边白衣女的手。“你小子,不是号称情圣吗,世人皆醉

    你独醒,怎么终于也步入我们的行列了?”

    宋给对方斟满酒,叹口气说:“都吃五谷杂粮,都有七情六欲,我也未能免

    俗啊!不过呢,我既不是空前,也不会是绝后,我就算个中流砥柱吧!”

    对方一撇嘴:“切!你小子永远这个做派。既不是先进分子,也不是落后分

    子,专行中庸之道。”

    宋笑了,说,干。一杯下肚后,胖子开始吃菜,而宋继续坐着,并不动筷子,

    “中庸之道,就是中国之道。中国人一直以来就是沿着这个轨迹走的。看着不偏

    不倚,却是特立独行。它既不会迎合时髦,也不会沦于堕落,这种中间状态才能

    在维持自我过程中保持最大空间。你走得快了,容易脱离队伍,枪打的就是这种

    出头鸟,而且风转向了来不及调头。你走得慢了,很容易被人理解为迟钝、愚笨,

    被自然淘汰掉。所以,我看中庸之道最好。”宋思明微笑着看胖子吃菜。

    “是的,你这小子一路走来,四平八稳,没有任何起伏。从没站错过队伍。

    这跟开骰子赌大小一样,每次都押对的可能几乎为零。你是怎么做到这个的?”

    “我?因为我不赌。赌是一种运气。人哪能靠运气过日子啊!我就老实干活,

    不闻窗外事。不论谁上,都需要干活的。你只要老实干活,总是不错的。”

    “哎!老同学,我这还有一个事要问你。”

    胖子看看身边不停哈欠的女人说:“乖,你先回去睡觉。睡好了再下来玩。”

    转头对宋解释:“她昨天打了一夜麻将,今天早上被我从麻将桌上拽下来的,

    还没醒神。”白衣女冲大家招招手,翩翩而去。

    “最近吧,我搞不好要动一动,有这个意向,想请你给我算一卦,我是走好

    还是留好。”

    “你自己什么态度?”

    “拿不准,各有利弊。但我老婆的意见呢,是按兵不动。她讲奋斗了这么多

    年的江山,放弃了可惜,你说呢?”

    “这个这个,嫂夫人的意见,还是要听的。女人,有时候直感很准。”

    “可我这个老二就极力鼓动我走,新的地方底子厚,耐折腾。”

    “这我就不好说了,涉及到你的家事了,我总不好帮这方偏那方。不过呢,

    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范蠡你知道是谁吧?”

    “知道。”

    “他当年帮助勾践夺了天下,就放弃将位,退了,去了一个叫陶的地方定居。

    他的二儿子在楚国杀了人,他让小儿子带着钱财去楚国把二儿子想办法给赎回来,

    托的关系门子都找好了。结果呢,长子不乐意了,他说,父亲啊,你让小儿子去,

    不让我去,难道是我不爱弟弟吗?你怕我害他吗?这样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我要

    自杀。这个陶朱公,就是范蠡,给他闹得没法子,只好让他去了。结果呢,大儿

    子没按他爸爸的意见去办,自己托了另一个门子去救弟弟。他爸爸求的那个人请

    求楚王大赦天下,这样陶朱公的二儿子就放了。大儿子一听楚王要大赦天下了,

    心疼送给那个人的钱,又把钱给讨回来了。那人一生气就让楚王在大赦前一天杀

    了二公子。大儿子带着二儿子尸体回到陶的时候,范蠡就哭了。他说,我当初不

    让大儿子去,不是因为他不爱弟弟,而是因为他跟我是从苦日子里出来的,知道

    钱财来得不容易,他一定会去把钱要回来,坏了大事。而小儿子从一出生就锦衣

    玉食,他不知道钱财的珍贵,自然丢下就走。这是我不坚持的下场啊!”

    胖子看看宋思明,一拍他肩膀说:“你小子,这不是知子莫若父的故事吗?

    你的意思是,我那两位东西,还是该听西的话?”

    宋思明说:“你这聪明人怎么一涉及女人就糊涂呢?那是儿子,换到老婆,

    你就要换位思考。你想啊,大嫂是跟你一路打拼过来的,知道你这一路的辛苦,

    她的角度,多是从你的大局考虑。这位二嫂,却是你风光荣耀之后的陪伴,她自

    然是希望家底越丰厚越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胖子放下筷子,一举杯说:“干!”

    不一会儿,几瓶啤酒下肚。

    胖子狡黠地笑着看宋思明说:“你……喝这么多,难道不想上厕所?”

    宋笑着摇头。

    “不好吧?……要去大家一起去嘛!不然我多丢人啊!”

    宋继续笑,又自己喝了一杯说:“你肾小,原本大家都是知道的,没什么丢

    人啊!”

    “走嘛走嘛,同去同去。”胖子拉着宋思明的胳膊要走。宋无可奈何地摇头

    说:“看在同窗的份上,我就与你同去,羞辱羞辱你。”

    回来一坐定,胖子又拉开架势,一副轻松模样再上酒。

    “还有个事啊!我这需要提个副主任,我若真走了,也就不管这鸟事了。但

    我若不走,这人就很重要了。现在手上两个人选,一个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人

    也聪明踏实。另一个吧,有点散漫,听说喜欢那什么。”说完手指捻了一下,做

    麻将的样子,“但他的好处就是忠诚,义气,叫往东不往西,你说提哪个好?”

    宋沉吟了一下说:“你知道普京为什么被叶立钦选为接班人吗?当时叶立钦

    考虑的人选很多,有能力强的,有背景强的,有温和派,有铁腕。但他最终把普

    京定为接班人,原因就一点:他忠诚。叶立钦当时改革失败,一下台搞不好就要

    给清算。这时候,任你什么领导人,都不会考虑国家前途,人民兴亡了,第一要

    想的就是怎么保自己的命,保家人的命。在这点上,普京是最好的人选。当年提

    携他的那个地方长官后来给轰下台了,是普京冒着政治生命的危险,千方百计把

    他给保护起来,并安全送出去。一个人有这样知恩图报的心,这才是叶立钦看重

    的。你现在选人,要选什么样的?能力强的?那是组织部干的事。能力越强的人,

    越觉得自己得到这个位置是理所应当的,他不会感恩于你。你在位的时候,他可

    能还尊重你,等你不在位的时候,这就难说了。相反的,那个礼义道德不通,四

    书五经不读的,他不会想那么多大道理,他就明白一个事情,那就是忠。你提拔

    一个人,究竟是要选个能力上业务上强过你的,让人日后记着他忘了你,还是找

    个不如你,跟随你,让人日后怀念你的呢?”

    “嘿嘿,嘿嘿,嘿嘿,你这几年,通读上下五千年啊!你说的有道理,这个

    问题我也反复考虑过。行!听你的。”

    没间隔多久,胖子又开始用拇指指背后厕所的方向:“你……要不要再去一

    趟?”

    连海藻都笑了。

    宋说:“为了不伤你的面子,我就再陪你去一次。”

    厕所里,胖子尿之前,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蓝色小药丸来:“告诉你,不是咱

    嫡系,咱轻易不出血的。正宗美国货,拿着,算是哥哥我对你的一片感激。”

    宋哈哈大笑,推着说:“拿回去拿回去,这东西,我不需要。”

    “切!你不需要?你不需要说明你没达到一种境界。旁的哥哥听你的参考,

    这个呀,你得听我的。我一看你那小二子,就不是什么好摆平的料。眉毛散,

    鼻翼外扩,绝对是侯门深似海型的。她现在是还没发力,等她一发力,过不了两

    天你就应付不了了,你还是拿着!”

    宋思明摇头笑着收进裤兜。“你为什么总喜欢拉人入伙?将你的小样本对应

    到大样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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