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老妇人的热水已经烧好,沏了一壶茶端了过来,老者欲给众人倒茶,却被燕二抢了过去,老者无奈,只好又坐下与皇帝说话。

    “客人家中有几口人啊?”老者道。

    皇帝一愣,他自然不清楚自己家中有多少人口,也没有想过去点清楚数目,老者如此问他,却让他如何回答是好?

    燕二看出了皇帝的窘态,道,“老丈,我家在长安乃是大族,人丁兴旺,在洛阳亦有亲戚,实在是数不过来。我爹爹虽是族长,却也不清楚我家人数目。”

    老者笑道,“这个看的出来。诸位客人衣着华贵,显然是长安城中大有身份的人物,若小老儿眼睛不花,恐怕几位都是身有官职的贵人。”

    皇帝道,“贵人不敢当,不过在长安城中做得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不给祖宗丢脸罢了。”

    老者摇摇头,“小老儿这一对眼睛看人看得多了,我们这里有一位退下来的四品大官,我看他远没有几位客人气度大,只怕客人做得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官吧。”

    皇帝笑着摇手,“老丈取笑,老丈取笑。”

    老者见他在此问题上回避不言,道,“敢问客人如何称呼?”

    皇帝指着那衣饰极为宽大的中年人道,“在下燕易之,这是在下弟弟,燕敏之。”说话间又对老者介绍其他人,“这个就是犬子燕羽商,这是在下三子燕羽镜,而这个则是在下侄子萧慰宁。”

    老者道,“你的侄子不跟你同姓么?”

    皇帝道,“在下与他的父亲并非亲兄弟,可是情同手足,而这个侄子,也一直当做儿子看待。”

    老者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客人的侄子未免也太过俊美了些,竟像个女儿家一般。”

    萧慰宁自五六岁起每日听得关于他相貌的称赞不计其数,这老者虽然说的有些无礼,可始终是溢美之词,他也仅仅是微笑示意,并不说话。

    此时外面风声渐响,显然寒风刺骨,虽然屋中不受风雪,可也说不上如何温暖,众人都捧了一杯热茶,饮不饮且不说,单纯的做手炉也是不错,可是那身着极为宽大长袍的中年人却端坐不动,也不说话,也不喝茶,目光也不看众人,仿若石头木像一般,竟不似活人了。

    老者心中讶异,可是不好贸然相问,只道,“这位客人不冷么?来喝杯茶去去寒!”

    中年人点头示意,却半分不动。老者见他如此,以为他是子客气,不肯来取茶,就亲自捧了一杯,离开座位送到那人面前,那人微微一愣,摇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

    皇帝道,“老丈莫要客气,我这兄弟体质奇异,生来就不惧寒,老丈一番心意只能推却了。”

    老者眯着眼笑道,“年轻人莫要觉得自己身子骨好,便硬撑这寒气,待到小老儿这般年纪,只怕身上诸多毛病,后悔也晚了。”

    那中年人三十多岁,却被这老者称之为年轻人,虽然年龄确实远较他为轻,可被如此称呼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皇帝心知自己这个十三弟脾古怪,向来不愿与外人打交道,为了避免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老丈,我这兄弟子侄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还望老丈安排一下,且让他们休息。”

    老者轻轻一拍自己额头,道,“我自己老了老了睡不着便也觉得别人都睡不着么?是我老糊涂了,来来来,客人请去东厢房歇息。舍下简陋,还望多多担待。”

    老者离座去掀开东边屋子的门帘,道,“这本是给我的学生们住的地方,这都过年了,他们都回家了,也不曾住在这里。”

    燕二抢先进了去,但见屋内是一个极大的土炕,只是下面并没有烧火,上去冰凉一片。不过倒是颇为干净,显然常有人睡。

    老者道,“客人若不嫌弃,今天晚上就在此讲究一夜,明日好好收拾一下。”

    皇帝道,“深夜打扰,已是冒昧,明日如何敢继续叨扰。”

    老者笑着摇头,“外面起风了,明日恐怕有大风雪,客人们未必好走。”

    此时那老妇人怀抱着厚重的棉被褥子进得屋来,也不与众人说话,只自顾自的铺在炕上,铺完之后有恍若无人的出了去,只将屋内众人视作空气一般。

    老者又笑,“我这老伴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会说,只会做。”

    皇帝拱手答谢,道,“老夫人古道热肠,在下等人铭感五内。”

    老者见除了皇帝之外别无他人与自己说话,也颇为识趣,道,“客人请先歇息吧,赶路一天,都乏了。”说罢自己退出东屋,临出门前还将门帘放了下来。

    皇帝一行人虽然皆是身具武功之辈,可赶路一天毕竟颇为疲惫;而燕家世代不脱军旅本色,上得马背,下的书房,条件如何拙劣皆可安枕,更何况这老者家中尚且洁净的很,故而躺下不久便渐渐入睡。

    睡的迷迷糊糊之时,只听得西头屋中有人在哭,还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哄。燕二功夫深,耳力极聪,一听之下立即醒来。初时他以为是老者的孙子半夜哭闹,可是越听越不对,那哭声颇为放,竟然像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可是成年男子如何会半夜啼哭?而且哭声也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之后的伤心啜泣,反而更接近一些无理取闹的味道。

    燕二心中越发的不明白了,是什么样的人会半夜跟孩子一般撒娇哭闹?

    再入耳的就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二啊,乖,明天咱们做好吃的,别哭了好不好?”想来应该是老者夫人的声音,只是那老夫人自始至终没当着他们的面说过话,他也不敢肯定是否就是那人的声音。

    再然后是老者的声音,“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几岁的孩子一般大半夜的哭?饿了就忍忍,很快就天亮了,明早让你娘包饺子吃。”

    那哭泣之人一听到包饺子立即止住了哭声,仿佛老者口中的饺子就是灵丹妙药一般,只让他心花怒放,然后就是一个人的笑声,“好好好,阿爹说话要算数,明天早上吃饺子。”声音犷,可语气却是稚嫩异常,仿佛三五岁孩童一般,只是天下间万万没有声音这般犷的孩童。

    燕二心中越发的奇怪,想着是否要出去瞧一瞧,刚动了一下身子,旁边就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

    燕二再熟悉不过这只手了,他知道这是萧慰宁的手,便也探过手去握住对方的手,轻轻攥了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慰宁,你也听到那边的哭声了?”燕二问道。

    “二哥,天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萧慰宁压低着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深夜之中,萧慰宁那如同他的面容一般温软的声音在燕二耳边响起,还吹起微微的热气,让他耳朵略微有些发痒,他不由得去挠耳朵,又凑到萧慰宁耳边道,“你弄的我好痒。”

    萧慰宁幽幽的声音再次传来,“睡吧,二哥。”

    燕二如何睡得着,只凑近了萧慰宁,道,“慰宁,陪我说说话吧。”

    萧慰宁道,“陛下和相王都睡着呢,莫要吵醒他们。”

    燕二轻笑,“我们小声点说,不吵醒他们。”他凑的萧慰宁极近,嘴角几乎都要贴在萧慰宁的耳朵上了。

    萧慰宁伸手轻轻的推他,却被他将这只手也抓住了。萧慰宁也不敢用力挣脱,只怕吵醒了身边的皇帝和相王。

    忽然身边咳嗽声响起,继而有人说话,“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声音略带怒气,正是太子所发。

    燕二一愣,手上力道略微一松,萧慰宁就趁此机会将手撤了出来。

    却听黑暗之中燕二轻声笑了起来,仿佛得胜的将军一般。

    第六章 天下仓廪(9)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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