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馈 作者:纸宣

    第二十一章 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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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掌故

    纸条风波过去月余,阖府里暗藏的心思亦悄然偃旗息鼓。

    相比于阮府内宅之中明目张胆的夹枪带,百年世家的王氏,更让人觉得沉郁且压迫。

    第一士族子弟说话的声音永远都是温声细语,举手投足间总是亲厚有加。

    嘴皮子上的争风吃醋,是破落户的家家酒,只会玷污的高贵的骨、倨傲的血,入不得眼。

    王氏子弟会把别人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件事,都牢牢地记在心上。

    然后待那人松懈之时套出一两句话来,便自然能编排出一段子虚乌有的来。

    半真半假,委实让人不好过。——正所谓软刀子,才真真伤人。

    王家人似鹰,都憋着股子劲儿,一双双雪亮的眸子专盯人错处,待有人憋不住露了马脚,便会被狠命地咬了去,端地一副一击致命的架势。

    想想上次纸条事件的幕后黑手,明殊突兀地觉得脖子后面的小风冷飕飕的。

    “小姐!”杏叶蹭着小碎步,姿态袅娜,于午后的阳光中,带着三分暑期,步入屋内。

    杯中的龙团胜雪,散发出特有的清幽之气,明殊淡淡呡了一口,心道王太君赏的东西,果然是极好的。

    “这丫头如今到是长了许多规矩。”绿荷在一旁打着扇子,冲着杏叶浅笑。

    “有什么事,看把你给急的!”明殊指了杏叶坐下,有准她喝了口矮桌上的茶水。

    杏叶欢喜地自斟自饮了一杯,便来到明殊身旁,模样带着三分兴奋、七分神秘。

    “小姐,这六月末不就是老太太的生辰了吗?”

    这事情明殊自然是清楚的。

    于王府之中,待自己最为亲厚者非王太君莫属,是以送礼一事便显得极为重要。

    自古以来,便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一说,讲的便是份心意。

    妄想出挑,实乃自不量力。

    王太君富贵天生,王家百年望族,又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可唯有心意一物,却是不可多的。

    虽拙于女红刺绣,但上辈子的明殊在绘画之道上却下足了功夫,如今的一幅《松鹤延年》费了数张稿子,如今亦是快要成形。

    杏叶情直爽,心思单纯,虽得明殊重视,却仍待人谦和,是以人缘极好,消息最是灵通。

    “奴婢听说,此番王家的姑太太并着她家少爷和小姐也要回来省亲,给老太太拜寿。”

    “姑太太?”明殊在鲜少的记忆中搜寻,久不觅其影。

    “是小姐您的大姨母,王家的姑大太太。”高妈妈看明殊疑惑,及时地上前解释。

    真是别扭的称呼!

    明殊点头应了一声,她隐约记得当时王氏曾言自己有位嫡亲长姐名唤王嫱,嫁给了当时的靖国公世子,后来老国公过世,眼下已经是靖国公夫人了。

    不过最赶巧还是那位大姨母膝下也育有一对双胞胎,恰为一双少爷,痴长王家姐妹花两岁。

    明殊料想此番姑太太特地带着二位少爷不远千里离京拜寿,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可这又和自己这个小豆丁有什么关系呢?

    明殊自觉不过是过几日院里走动时,多遇见几个大活人而已。

    然而掌故之类,总染了分诱人的神彩。

    就好比诧异的绿荷,“难道说咱府里喜事将近了?”

    又好比苦思冥想了半晌的杏叶,“这两边都是双胞胎,万一认错了人,找错了对象可怎么办?”

    再好比行事缜密的高妈妈,“你们这些小蹄子,嘴里没个把门儿的,也不怕人听了去!”

    于是众人作鸟兽散,也真没有人把这事放到心上去。

    江南的夏日最是闷热。

    虽然王家有冰窖,但消暑的冰也是有份额的。

    24小时全天候无条件制冷,乃是皇里才有的待遇。

    好在明殊的栖霞院设计极巧,旁有喷泉降温,平日里便成了王家少爷小姐们有事没事都喜欢一访的所在。

    此时此刻,大房里纪姨娘的女儿,王家七小姐王婳正与明殊相谈甚欢。

    王婳长明殊一岁,不似王婀的明老城,她格活泼,嘴巴又甜,很会讨人喜欢。

    此刻她正用嫩葱般的手指,挑出一颗鲜红硕大的樱桃,放入涂着口脂同样红得醉人的小嘴里,带着股早熟的风韵。

    口齿开合间是樱桃似血的汁,丝丝落落地染在牙齿上,触目惊心的魅惑。

    她一张口便说起大姑太太的掌故,一双梨涡跳动,竟连带着消磨了那股早熟的风韵,如同暖风之下的鸣蝉,不吐不快。

    王婳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明殊倒也把大概情况了解了通透。

    大姑这些年来也只归宁过两次。

    第一次王婳年纪还小,带的是双胞胎少爷,后来第二次归宁,待的是小女儿。

    不过这次是儿子女儿都带全科了。

    末了王婳的小眼珠子还有意无意地扫了明殊一下, “咱们这大姑母当真是个美人胚子,上次我见时那模样,真真像个未生养过得,还有那季家妹妹,当真有其家母风采。”

    明殊平白里受了好大个媚眼儿,当真有些受宠若惊, “七姐姐说的这般好,明殊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王婳见明殊不上道,当即狠下心来,下一剂猛药,“怎地这些年在京里,阮妹妹竟没见过大姑母不成?”

    明殊心知她有话偏要绕着说,不过忽听此话,倒也吃了一惊。

    是了!怎地王氏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嫡亲姐姐连个脸都没露出个?

    明殊嘴上敷衍王婳只说年纪小不记事,心中却翻腾了几个来回。

    说不定就是这深宅内院里的龌蹉事。

    明殊当然偏向王氏,亦因觉得有必要防范下这位大姑了。

    待会儿问问沈妈妈,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王婳这厢正百般与明殊套话,明殊那厢正热情积极的装傻充愣。

    忽听一串脚步声,紧接着门帘一条,进来一人。

    王婳见是王翌,笑得愈发欢实,牙花子一裂,露出猩红的牙齿,偏生非要暧昧一笑,“我这已坐了许久,就不打扰五哥哥和阮妹妹了”。

    世上有一种话,名叫‘客气话’,比如我给你倒杯水,你说不渴,然后马上拿起来吱溜一口灌下肚去。

    当然此刻,王婳姑娘等的也是这种效果。

    明殊审时度势,认为自己还没有壮实到,对王婳说那你就走吧!其实我觉得你挺闹腾的,巴不得你早些就走了呢。

    于是马上起身,从善如流地打算挽留。

    就听一旁的王翌道,“七妹,不送。”

    明殊摇摇耳朵,阿里路亚,大神保佑!这话无疑就是天籁啊!

    明殊这厢恨不得此刻拿着把小旗为王翌摇旗呐喊!

    这还真是狗嘴里吐出了象牙啊!

    王婳虽然百般不乐意,不过王翌是谁?王家的长房嫡孙!

    然而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挑拨离间神马的最有乐趣了不是?

    要不是自己亲娘无意中得知了阮家金矿,自己还真奇怪为何爹爹那么支持把阮姑娘嫁给五哥哥呢!

    那大姑母是什么心?平白受了二姑母的闲气,还不得报复到她闺女身上?

    阮姑娘虽然聪明,却仍不过是个小豆丁。

    被大姑母一家pk掉,正好给自己做嫂子。

    自己亲娘是丫鬟出身,缺的就是银子,看着阮姑娘这只会下金蛋的**,还不扑上去。

    到时候自己的嫁妆也有着落了。

    王婳想到此处便觉得心中欢喜,亦忘了方才的不会,施施然地走了。

    可怜明殊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成了恨不得吞下肚子里的肥羊。

    明殊回到屋内,见王翌正拿着自己放在桌案上的书看,此刻他神情悠闲,全无了平日里的骄躁,亦平添了份陶然共忘机的潇洒,看得明殊微微一怔,就见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那眉峰如剑,目若悬珠,乃是个实打实的美少年,明殊心中觉得若是这小子不会说话,此情此景便可入画,“若是有时间和人闲扯,还不如在给我的寿礼上多下些功夫。”王翌果然不负明殊所望,一张嘴便煞了风景。

    明殊暗地翻了个白眼儿,自从上次给王翌送饭之后,这厮便总喜欢指使自己做这做那,前不久正巧是王翌生日,王家对小辈们的生辰并不太重视,惯常都是请自家相熟或者亲戚家的同辈,可不巧明殊刚到王家,是以直到王翌生日的前一天方才知晓,本想在寿礼上随便顶上个什么,却不知怎地被王翌得了消息,不由分说便要明殊帮他绣个荷包。

    明殊一想到刺绣就一个头有两个大,奈何王翌不依不饶,明殊只能赶鸭子上架,此刻方才柜子里拿出个天青色的荷包,递到王翌面前道,“给你。”

    王翌见盼望已久的荷包绣好了,难得地露出分喜色,赶忙接到手中,看了荷包上的图案半晌,疑惑道,“怎地给我绣了只猫?”

    明殊拿过荷包,蹙眉道,“这分明是只老虎!你看这额头上还有个‘王’字呢!”说着指着那老虎的额头对王翌道。

    王翌仔细瞧了瞧,心道分明是只猫!而且是脑袋上爬了几条虫子的猫!正待反驳,就听明殊柔声道,“老虎乃是百兽之王!我觉得你和老虎的气质最是相称。”

    明殊虽面上正经,看着王翌满意的样子,心中却乐得不行,虎了吧?

    王翌闻言心中老虎那威猛的形象陡然升起,禁不住得意地扬起嘴角,“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末了还不忘提醒道,“下次用心些,别绣得跟猫似的。”

    明殊暗自撇撇嘴,不欲与其争辩,随即拿起本书来看,一副端茶送客的架势。王翌却仿若未见,兀自踱步到屋子东侧的桌案旁,掀起附在上面的白色锦帛,不由赞道,“好一幅《松鹤延年》!”

    “你且当心!”明殊听闻这话,赶忙踱步至王翌身旁,见他只单单掀开了锦帛,方才送了口气道,“这是我为外祖母准备的寿礼,你要看也成,不过得小心些!”

    王翌不满道,“我又不是那毛头小子,你还怕我碰坏了不成?”

    明殊腹诽,这厮还真没自知之明,口中忧心道,“这话费了我大半月的时日,平日里亦是费了多张稿子,自是看重些的。”

    王翌闻言面色忽变,语调微酸道,“祖母生辰,阮妹妹还真是费心了!”

    明殊不明白他怎地突然阳怪气起来,随手扯过王翌手中的锦帛,小心将画盖住道,“明殊与外祖母多年不见,此番初次为外祖母祝寿,定当尽心尽力。”

    “原来如此!”王翌闻听此言,嘴角微弯,眉间云瞬时散去,竟似从未懊恼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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