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混杂着钦佩与好笑的奇妙表情,“很高兴看到青浦先生固执一回,但是啊,这种重复性劳动全部可以交给计算机,人类只要负责创造和抉择就好。”

    ——果然是有创造力的人才能讲出的傲慢台词。

    笔记本的计算力不如绘楠研究室的终端,解密需要的时间也更长。风扇飞转起来的时候,我想要趁机躲去房间休息,却被绘楠抓住了胳膊。

    “青浦先生又想逃跑了。”

    绘楠的态度很寻常,语调也显得平淡,我却无由地察觉到了暴风雨临近的危险预兆,蹙眉道:“我只想去休息片刻——还有,那个‘又’是怎么回事啊?”

    “休息一夜还不够?”绘楠垂下眼睛,无视了我惊讶的表情,“跟青浦先生不一样,就算喝醉之后的事,我也全都记得。

    “上午这样努力地尝试破译,是为了扯开话题、躲进日常的堡垒里吗?在安全的地方证明自己,失败了也可以随口自嘲了事,果然是青浦先生的作风。可是,我没有时间与青浦先生继续跳探戈舞了。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次吗?”

    握在我小臂上的手掌越收越紧,绘楠以完美的敬体和完全没有敬意的冷淡声音,如此对我宣战。

    “……要谈什么?”

    漫长而尴尬的沉默之后,率先失去耐心的是我。

    开口时视线仍持续地游弋于方寸木地板上,仿佛试图通过其上的图案判别今冬的气候。我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却难以鼓起勇气面对绘楠。

    居酒屋那番言论给了我太大的打击。

    “‘安于现状、自欺欺人,永远沉浸在虚幻的安全感中,因为畏惧失败而不肯为真实的心意付出任何努力’——要谈论这个吗?”一字不错地重复出绘楠伤人的话语,我苦笑道,“可是绘楠,你怎么会知道我真实的心意?”

    “我知道,”绘楠一如既往傲慢地答道。他漂亮的眼眸闪耀着的光芒,艳丽的姿容因为某种情绪而变得极富有攻击性,“青浦先生不是知道我擅长解密吗?像人心这样不可靠的加密方式,破译简直再轻松不过了——如果我知道,青浦先生要怎么做?”

    ……

    假设太过荒谬,我失去了反驳的能力。室内安静到可以听到座钟的催促。

    “又不说话了。上次问青浦先生假如我死掉会怎样,也没有得到回答……是不擅长展示自己真实的想法,还是不擅长回答假设的问话?”绘楠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忽然放开了我的手臂,“那么,这次不是假设了,青浦先生愿意为我付出努力吗?”

    他弯腰捡起钱包,从中抽出了一张蓝色的jr乘车券,强硬地塞进了我手里。

    绘楠说:“青浦先生,我要走了。”

    茫然地看着票面上札幌至东京的行程,还有其上2月9日的乘车信息,我实在是无法理解状况。先是突如其来的大批判,然后是信息量爆炸的假设题,最后竟然是一张明天的jr车票。

    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不、不是说春天才——”

    “是春假,”绘楠以非常官方的语气回答道,“虽然北海道现在远不是春天,也已经到了春假的时间。我的交换时限在昨天就结束了。”

    啊,对,绘楠只是北大的交换生,最后还是要回到东京的,就好像解噩天使也不会永远停留在人间。我颓然地退后一步,又想起手中还握着绘楠的车票,赶紧弯腰放在了桌案上。

    我的掌心湿漉漉的,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冷汗,最好还是不要接触到票面。有听说过类似的乌龙事件,最后旅程就那样半途而废的,绘楠的归程绝对不能这样不顺。

    不知道绘楠打包好行李没有,暴君先生最近完全没有整理的举动,不过家里也只有一些带不走的日用品而已,都是百元店的便宜货,没有带回东京的价值。

    告别仪式在哪里更合适呢?昨天已经去过柚柚了,札幌也没有更喜欢的居酒屋。怀石料理虽然高档却不适合告别——实际上,只有酒最合适了,灌醉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时过境迁,好像无痛手术一样。

    还有礼物。配得上绘楠的礼物实在太难选,我能不能先欠着?以后也好有借口去找绘楠谈谈心、念念旧——啊啊,真是糟糕的想法,这样会带给人困扰的。要干净利落地道别,一个拥抱,不能再奢求更多,以后街巷里偶遇能够觉得熟悉、点头致意……

    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我逐渐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必须默数着心跳、狠命地催促肺叶去翕合,才能将攫取血泡中的氧气。就这样调用了满身气力去维持着呼吸,我勉强从唇齿间挤出告别的祝福: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真糟糕,我都没有准备——”

    戛然而止的句子就像戛然而止的思绪,我见到绘楠颇为气恼地瞪了我一眼,忽然向我微微躬身,万分诚挚、万分优雅地伸出右手,仿佛谢幕的魔术师,又好像期待着安可的钢琴家。

    绘楠问:“青浦先生,你想要挽留我吗?”

    绘楠专注地看着我,眼神明亮得像星星一样:“青浦先生,我在询问你真正的心意。以自己的意志作出判断、不要屈从于我的愿望。告诉我,你想要挽留我吗?”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倘使绘楠像平时那样强硬地要求了,我无论如何也会给予回应,哪怕是驾驶潜水艇地去到马里亚纳大海沟都在所不辞。我全身心地信任绘楠,信任他的判断与决定。因为怜爱、习惯、与这样全然的信任,只要绘楠提出,再疯狂的念头我也愿意去执行。

    可是这次绘楠丝毫没有平时暴君的气场。他就那样向我伸出一只手,使用了最平等、最温和的问句。他把发球权让渡给了我。

    “青浦先生再强硬一点……就好了”、“青浦先生希望我去学吗?”、“青浦先生想听吗?”、“你其实更喜爱那样吧。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判断、不需要取舍、不需要改变”、“人类只要负责创造和抉择就好”……绘楠曾经那些表意不明的句子,如今全部揭开了面纱。他是真的知道,而且他在期待我的判断。

    “你想要挽留我吗?”

    绘楠不是在“需要”我,不是在“说服”我,他向我伸出手,等待着我的判断与决定。

    座钟吵闹仿佛心跳,耳鸣淹没了一切声响,我屡屡张合的嘴唇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双星星般明亮的眼眸,逐渐地黯淡了。

    课间的5.39106·咫尺之间

    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慷慨地洒落。绘楠穿着修身的浅色大衣,露出精致的衬衫领口,样貌比阳光更耀眼。他拖着拉杆箱走出这幢房子,前方是广袤又有趣、爱他也值得他爱的世界;

    梦见自己呆愣地坐在楼梯口,一墙之隔传来收拾东西的窸窣响动。庭院的雪被铲得太干净,什么都不剩下,视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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