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间一个月过去,我的脚踝在每日一两银子的伺候下逐渐好转,放开木拐,也能慢慢地走动了。

    只是开销超出预算许多,眼见捉襟见肘。

    瞧着弹尽粮绝,却又无可奈何,书院勤工俭学的活计全都满了,每每上前询问便要遭到白眼以对,毕竟这抢人饭碗的事情是人见人恨的,到后来便也作罢。

    惶惶不可终日地度过一日又一日,掰着手指头一文钱一文钱地抠算着过,别说上课的心思更是烟消云散,就连去书斋看话本子的兴致都大减。

    书斋进一次三十文银子,顶一天的饭钱。

    我早在半月前便把一日三餐的食量缩减,近日来更是考虑是否将三餐改为两餐。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真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弄得我后来动了在后山开一块地的想法。种点红薯,到了收获的时候还能啃啃,幸运点碰上有风的日子,点上一把火,还能来点烤红薯,聊以果腹之余改善伙食。

    因而每日一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去后山脚下逛逛,跟守山的学子大眼瞪小眼。去的多了,连那些学子都跟我熟络了起来。

    守山是轮班制,什么时候哪个楼哪个阁的谁来,我闭着眼睛都能一气儿背出来。

    近日见着的是个老面孔了。

    同桌李洛的境况比我好了些,在三餐不继的关口上,遇见个老乡,恰巧是守山的,往总管学子那里一说,就给拉进来了,好歹有了点收入,续上了经脉。

    眼下,他正打着瞌睡,立在山脚下的一个茅草凉亭里,听见我脚步声,便睁了眼。

    “早。”他点点头。

    “早。”我也点点头,觉得轻飘飘的,眼前山上的烟气朦朦胧胧,弄得人晕乎乎。

    “你清减了。”李洛注视我良久,说了这么一句。

    “是么?”我有气无力地抬起胳膊,把袖子撸上去,伸手一掐,可不是,以前小臂上的一点点全干了,入手尽是硬邦邦的筋骨。

    “拿去吧。”李洛叹一声,从怀中变戏法般的掏出个馒头递过来。

    “不了,你留着吧。”我心下甚为感动,细瞧他一回,发现也好不到哪去,面黄肌瘦,形容憔悴。

    “拿着吧,好歹你也是今年的甲等,总会有学长拉你下山接活的。”李洛硬是将馒头塞进我手里。“到时候请我一顿饱饭总还行吧。”

    “那还用说。”我应的痛快,低头瞅着馒头。

    什么甲等,那日考试,误打误撞不说,匆匆忙忙,最后一道“算”也未来得及看,就这样也能被收进来,真真不能不让人疑心南山书院是穷疯了变着法地招人进来敛财聚宝。

    南山书院就是那种绣花枕头,外表光鲜,里头草包。

    饭都吃不饱,如何谈得上读书用功扬名天下?

    真不知那些个奇人奇才是否就是给这样逼下山歪打正着永垂青史的。

    我愤愤地啃着馒头,啃得快了,便一下噎住。

    李洛在一旁叹气道:“你慢点慢点,小心噎死了。”

    我噎得满眼是泪,不住点头。

    “我已有好几日见你不来上课,你好歹去上一两次,书院毕竟是学习的地方,别总是在这里逛游。”李洛苦口婆心地叨叨。

    我点着头,吃完了馒头,不再多留,便离开了。

    却是压没往上课的各个楼阁去,而是漫无目的地乱逛。

    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山门前。

    瞅着脚下云山雾罩的台阶一眼望不穿,我抬脚便下去了。

    只是心情有些凄惶,想出去走走罢了。

    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挪着走,慢是慢了些,好歹终于是来到了那日上山的地方。

    此处气温较山上暖了许多,秋意也较为淡薄,天高气清,阳光明媚,一派朗然。

    天地万物如此欣欣向荣,我不过一介凡人,何故忧叹感伤。兴许是山上呆的久了,人便会无故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来。

    我当下只觉着中顿时旷达怡然,心道自己仍是苏州城南徐家那个小姐,吃的穿的用的皆有人罩着,眼下这番经历不过过眼云烟,总会过去。

    就在我背着一手,喜滋滋地兀自遐想之时,只见远远地来了一匹马,随着咯噔咯噔的声音,逐渐地近了。

    我并没多在意,只当是附近商旅的迷途马,却不想近前了才看清楚马上是托着一个人的。

    那人一身黑衣,与马的毛色颇为相近,故而容易让人看走了眼。

    马儿倒是更加古怪,见我立在路边,便一下子住了脚。

    于是马背上那人便翻身倒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我的脚边,过去的地方一路淌着血迹。

    我自是吓得够呛,虽也没叫喊出来,却也没胆子蹲下身子查看这人伤势,话本子里有没人救英雄的段子早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我转身便想跑回山上去。

    不料脚下一顿,愣是动不了,一低头,见是地上的人探出了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脚踝。

    “姑娘。”那人声音沙哑。

    我毛骨悚然,却一动也不敢动,定定地让他抓着,呆立原地。

    “你是……南……山书……书院……下山的……学子么?”那人语气虚弱,一句话断成了好几瓣,抬起头的力气也没有,眼见是不成了。

    “是、是。”我的声音也发着抖,脑袋晕晕乎乎,只觉着血腥味一股一股地扑过来。

    连着月余没沾荤腥,这一上来就是生鲜的,我着实有些受不住。

    “这个……摆脱姑娘了……”那人费力地伸手进怀里,出一个沾血迹的文书样的东西,做出递过来的样子。

    我惶惶然地接过,脑袋里已是一片空白。

    “姑娘,请……赶紧……看完了……再塞回……我身上……事成之后,我家……父……主人自会酬谢……拜托您了……请……一定……一定……办到……”那人说完,紧紧地扯着我的衣服下摆,抬起上半身露出一张满是鲜血惊心动魄的美人脸来。

    一个淡淡的笑容过后,那人像是力气抽干一般,不支倒地,再没了动静。

    虽然是美人,我却也没胆量碰死人。当下呆立,六神无主,只瞪着马儿那温和的大眼。

    直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方才叫我有了些头绪。我当下赶紧抖着手展开那张沾血的文书,匆匆看了一遍,将其塞回那人衣中,赶忙撒腿飞奔回山上。

    自从脚好了之后,我连走路都是慢腾腾,更别提猛奔。

    而当下我却使出了浑身解数尽力狂奔,只盼快快地将身后一干吓煞人的事情甩在身后。

    回到书院,我仍没上课,但也未去吃饭,只是病恹恹地坐在后山脚下的茅草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守山的学子闲聊。

    李洛上课去了,守山的学子自然换了人。

    我惶惶然地一个接一个地试图挑起话题,弄到后来他都烦了,扔下一句:“你别处呆着吧,怪烦的。”

    我才闭了嘴巴,施施然离去。

    这一连几日过去了,寝食难安地等着,却终究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依旧太太平平,连大名人颜谢二位公子都好好地呆在书院里上课没什么特别动静,我才渐渐地放下一颗心来。

    只不过不去上课,日子跟往常虽无二致,却不甚茫然凄惶了。

    因为无论白日里无事可做地数剩下的那点钱还是夜里合上眼睛,那日匆匆扫过一眼的带血文书便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逐字逐句清晰可见。

    开始我还努力撇开注意不去思量,后来见实在无果,便索每日一个人找个安静地儿好好思想这里头的玄机。

    那美人一身黑衣,式样是便装,马儿也无甚特别,单从外表上实在瞧不出什么花头,至于那后来的马蹄声,更无从追究了。

    因着自那之后我不曾下山过,连美人的尸首最后的下落都没个主意,故而思来想去,唯一有些眉目的就是那封沾染了血迹的文书。

    我接连几次瞧瞧地将文书的内容默写出来,却都因为害怕而最终找了个地方撕碎了埋掉。

    那文书道:倾城城主逍遥风云:恳请中秋到城中主宅一聚,共赏中秋之明月,品味佳节之月饼。

    统共就这么一句,看着不过是普通的请柬,无甚特别之处。

    但细想来,那送信的美人满身是血,似乎有人追杀,那么这么简单的一封信里,必有其重要的暗含之处。

    可是穷尽我所有的歪门邪道,愣是想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哑谜。

    若是初始那封带血书信在的话,也许会有些线索,但如果有的话,那美人自然不会叫我再把书信放回去,而是会叫我留着。

    思来想去,这始终是个死结,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

    我咬了咬牙,花了三十文银钱进了书斋查找关于倾城的史料,费尽心机地记住了一些,只因为书斋不允许带纸笔入内,恐防誊抄。

    据说南山书院书斋里头的各色资料都是独一无二,最为详尽的。

    话说回来,这倾城原是独立的一个国,追溯至上,城主原是宁国东北方向上的一个边陲小国的皇族后裔,那个现今已经不在了的国度,叫做闭月。

    闭月国还在的时候,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国度,以三样东西而闻名。

    第一个是战马和火药,第二个是美男子,第三个便是闭月国中央的一弯湖水。

    因为前面两个闻名,闭月国总是被柔然各部骚扰,连年战事不断,但却又因为第三个的缘由,境内草水鲜美,遍地牛羊,自给自足绰绰有余而军需补给充足,每回总能将敌寇抵挡在城门外。

    然而就在宁国的上一代圣上,也就是还是永康年间的时候,闭月国的那一弯传奇般的湖水突然间干涸下去,外面敌寇伺机而动,待到国内油尽灯枯之时,一举攻入城内,血洗闭月,从此叫一个肥羊美酒之地变为袅无人烟的死国。

    然而,闭月后裔并未全然死去,皇族在亲卫的保护下自小道出逃,归顺了宁国,当时怜其家破人亡,便加封爵位,特意在离闭月不远的地方划出一块地方,建立城池,令其自治。

    那城池就是今日的倾城,城主传至第三代,就是逍遥风。

    宁国先帝曾经颁布御召:没有邀请不许擅自入城,违者重判。

    故而外界与倾城的交流,主动权全在倾城,延续了先前的神秘。

    来回思量,我道这倾城既然如此一个神秘之地,寻常人不得入内,突然来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美人将城主的一封请函送到随便一人手上,还是有些诡异的。

    即便是南山书院下山学子,这般与朝廷相关的城池如何能牵连到随便一人?

    就是当真有些牵连了,也该是颜谢二公子这般人物才是。

    况且,我一拍大腿,颜谢公子不是解决过逍遥城主之女逍遥雅的什么事情么?

    这事需还得寻他二人具体问问才是。

    可是,我突然一扶额头,颜谢二公子,能信一个饿得眼冒金星形同枯槁的新生么?

    再一想颜少那双慵懒的桃花眼,我抖了下,又一想谢濡那双冰坛眼,我又抖了下。

    “你是不是抽羊角疯了?怎么一抖一抖?”猛然间龙云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差点吓得我摔一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一皱眉头,瞅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后山。

    “你那同学,叫什么李洛的来着,告诉我的,我是来找你的,出大事了,咱们山脚下挖出一具尸首。颜谢二公子正在那儿呢,说是已经死了七日了。”

    我心惊跳地听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然后啊,他们二人问了七日前没课的学子,有人说看见你下山了,颜谢公子就叫人来寻你,我就来了,快过去吧。”

    一路上龙云云絮絮叨叨地将这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番,我只一个字没听进去,混混沌沌地就被拉到了山门前。

    门槛外头一圈儿人,见我们来了,都呼啦啦让开一条道,我便赫然见着地上躺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首。

    再一抬头,尸首边上正站着两位丰神俊貌风格各异的少年郎,一对冰坛目一双桃花眼统共四只璀璨逼人的眼睛直直向我看来。

    气场忒强大,我生生受不住,当场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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