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窗户开得很大,也许是没来得及关上。

    急的雨点已经扫了进来,窗边的方桌湿了一小半。

    想去关上窗,可是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像哥哥之前每晚回家时那样,我木然地坐在门口的纸箱上,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强劲如箭的雨点击打着楼下的雨棚,砰砰作响,但我很快发现,其实那是我的心跳声。

    彻底慌了,我茫然到想吐。

    拿出手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商量的人。朋友?算了吧,现在我面临的事件对他们来说就是超现实世界;同学?高中三年,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建立起这种程度的交情;妈妈?我倒真的想打给她,但偏偏不能……

    虽然独自出门离家月余,但我此时却感到自己果然还只是个靠不住的孩子。

    所以哥哥什么都没打算告诉我,同我一样,他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呆坐半晌,我终于鼓足勇气重拨了哥哥的电话,毫不意外的无法接通。

    雷声始终遥远势弱,闪电黯淡,这团积雨云不知正飘在天空何处。

    我最终还是关小了窗,隔着玻璃看雨。看得久了,闭上眼都觉得面前是闪光的白线。

    渐渐安静下来的夏日傍晚,对面楼房传来蔬菜下油锅时的脆响,趁着雨停赶忙出门的遛狗人,木屐踢踏犬吠不停,有小孩奔跑着踩水而过,笑声尖锐明亮。

    这些属于他人的寻常生活,对我而言向来只是作为背景声和布景存在着的,但我现在多想把你也完好无缺地拉入其中。

    可是,你在哪儿?

    凌晨一点半,我打了电话给那个自称能找到哥哥的男人。

    电话那头的语声暧昧不清,身后嘈杂扰攘,不知是在什么声色场所。

    我没耐心地愤愤挂断,重新躺下。

    隐约觉得,最后一点可能、一条线索也快要灰飞烟灭了,我终究还是没能把哥哥带回父母身边。

    但也许,哥哥会安然无事地回来,并且像他留给我的话一样,我本无需担心,他只是和朋友叙旧喝酒去了,又或许,哥哥只是为了逃避我莫名的□,或者为了逃避越来越清晰可见的同我一起踏上返乡归程的未来,所以跟过去一样慌不择路地走了。

    除了毫无价值的乐观想象,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

    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淅沥水声,我猛然惊醒。

    眼皮厚重,口干舌燥,房间里闷热的湿气让我昏睡出了一额头的汗。

    抓起手机看时间,不到五点,晨光熹微,并未下雨。

    我突然回过神来,光着脚冲出房间,呆呆地站在紧闭着的盥洗室门前。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敲门,默默走到厨房洗了把脸后回到房间专心等待。

    不知为何,那哗哗不停的水声似乎在向我传递着某种拒绝的暗号,拒绝靠近,拒绝询问,最好也拒绝对视。

    焦急煎熬了我半个小时,在我快要忍耐不住之时,水声戛然而止。我连忙调整姿势到漫不经心的状态。

    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来,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味和湿漉漉的头发。

    一夜未见,哥哥原本就不甚挺拔的脊背似乎又弓了几分,肩膀也彻底垮了下来。但除了看来疲倦到极点之外,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让我震惊的变化。

    “你回来啦。”我含糊地招呼。

    他停了下来,站在屋子的中央,短短几步路,如同挤过窄门,耗尽力气。

    我跃下床,走到他身边,刚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就预知到了似的闪开了,那反应速度与其说是敏捷,不如说是惊恐。

    “哥……”我低低唤他,如同招魂。

    他像是没听到,垂着眼睛不看我,脸上既无血色也无表情,苍白淡漠如纸,虚青的眼圈和面颊眼角添的几处细小擦伤竟是脸上仅剩的色彩。

    我想追问,却开不了口,只能同他面对面站着。

    哥哥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些极为微弱的声音,又渐渐凝成一句含义模糊的话。

    “让你……担心了……”

    黯淡沙哑的嗓音如一把锉刀,来来回回地磨着我装出来的冷静,我感到身体被箍紧似的难受,或者说是疼痛。

    “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对不起。”压抑的感情用道歉作为出口,我终究没有冒险。

    他抬头看我,眼睛深处仿佛有泪或是血正在缓缓渗出,但未及流出眼眶就已枯竭,干涸的纹路残留在眼中,血丝密布,遮蔽了所有感情。

    我不敢与他对视,不敢提问,也不敢伸出无目的的援手,只能怔怔看着他与我擦身而过,像往常一样蜷身而卧,如同裂的河床,无声无息。

    犹豫了一会儿,我找了林深,他的声音同我一样倦意十足。

    “虽然我压不想打这通电话,但还是告诉你吧,哥哥刚回来了,现在睡下了。”

    他不理会前半句,“怎样?有没有受伤?”

    “我不清楚,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也本不可能问他吧。”站在清晨的阳台上,湿润的凉气让我打了个冷颤。

    “现在……我在跟人谈一笔生意,中午之前可以解决。在我过来之前,你最好收拾下行李,暂时搬去别处,至于地方,我来之前会一并找好。”

    男人语调的平稳和语气中的不容反驳让我很难乖乖答应。

    “凭什么信你?你们这些接近他的男人,哪一个让他真正幸福了?你们只会不断制造麻烦然后一走了之留他一个人扛着!”

    “这次会不同,我保证。”对方顿了一顿,极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很少保证,所以安绎你必须信我。”

    要不是哥哥的情形未卜,我真得会笑出来。

    “他……换下来的衣服上有血,全都扔了。”突然想到几分钟前看到的血迹斑斑的证物,我补充说。

    “我……知道,你记几个药名,一会儿出去买一下,如果能看着他吃下去就更好。另外,把门锁上。”他仔细地叮嘱我。

    我敷衍地应着,但不知道有什么必要,情况不是已经糟糕到极点了么?难道还会有更麻烦的事?

    一路都在盘算着如果高利贷们又杀回来了的话该怎么带哥哥逃跑,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家门口,汗如雨下。

    手中的塑料袋中,是外用和内服的药,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药店的营业员看了我的购物清单后,表情有些怪异。

    哥哥又躲进了盥洗室,哗哗水声让我觉得更热。

    热的并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心情的焦躁始终无法平复。面对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但又缄口不提的他,我有再多的力气也用不上。

    何况,这一个月多,就算只是跟随,我也累了。

    “哥,我回来了,买了药给你,要不要……递给你?”把内服的药放进屋子后,我将变轻的塑料袋裹成一团,贴近门缝说。

    水声中断,他从微微打开的门内伸出手来,我默默把手中物交给他,接着门又被关上。

    我迫切地想说点什么打破安静。

    “昨天的那个箱子顺利送到了,”我倚在门边没话找话,突然想起那女孩要我转达的事,“秦老师的女儿让我告诉你,没有离婚之类的不是存心骗你,只是她父母为了不影响她高考。其实她知道他们这个家早就散了,但是父母存心做戏她也只能配合。”

    门内没有反应,我挠挠头,靠着门框蹲下,“所以我想,秦老师对你,还是真心的吧,至少一大半是。”

    悄无声息,但我知道他在听。

    “有个叫林深的家伙,昨天来找过你,之后一直和我联系着,说要帮我们,还让我们暂时搬出去住,我已经答应了。你觉得行么?”我问,他不答。

    渐渐响起来的,是他毫无预兆不加掩饰的哭声。

    伴着他的恸哭,我能做的只是一下下轻轻叩着门,如同正在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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