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车马队如壁虎一般,如履平地就上了城墙,轻而易举便越过去,向着

    城外去了。最后尾巴上的一人似乎感觉到异动,猛一回头,无神的眼扫过巡夜人所立之处,巡夜人吓得丢了梆子,飞奔回家,被子蒙头打了一夜哆嗦。

    也有酒醉的登徒子见过三两姿态婀娜的小娘子,相携在街市上游逛,等得走近了调笑搭讪,便把酒吓醒了一半。只见那些小娘子脸僵神死,细细的凤眼一眨不眨,定定凝视于他,鼓鼓的脸蛋上两团浓浓的大红之色,唇角微勾,薄施了水墨颜料一般,没有张口,就声音细细说:“你坏!”那声音如碎瓷相磨。登徒子才反应过来,手上所触之处冰凉刺骨,想抽回手已然不及,被小娘子一双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握了,几要被捏碎,拖地而行,也把剩下的酒全然吓醒了。不禁“扑通”跪地求饶,口口声声家中犹有妻子小儿,父母双亲,望仙女放他一马。那小娘子并不听他解释,只是嘴中反复痴念“你坏”“你坏”,登徒子情急之下拿牙去咬小娘子的手腕子,“咯崩”一下齿牙崩掉了半颗。那小娘子慢吞吞拿另一只硬邦邦冰凉凉的手抚了抚他头发,又说:“你乖”“你乖”。登徒子干脆吓得昏死过去。待得醒来,却见到就睡在了城西的酸陶窑,赶忙拍拍一身尘土,失魂落魄逃得家去。

    一夜犹如一场噩梦,登徒子拉开衣衫一看,全身仍是青紫酸痛,一摸嘴,确有半颗断牙。此后连绵几日,登徒子都不敢夜行,半夜仍会惊起,起时只见窗外人影幢幢,阴风阵阵,分明是那小娘子,低低喊着“你来”“你来”,如此往复五六天有余,这登徒子再不敢衣锦夜行,寻花问柳去了。

    还有有半夜敲了药店门板,要来抓药的小童。药店老板夜起秉烛,包好了药,从门缝里面递了出去,小童将一只手伸进了门板来,递给老板一枚铜板。老板拿了铜板,正要颠上一颠,就见烛光之下,小童还没收回去的手五指不分,只是白花花一片手掌。老板一惊,手中的灯烛都掉在了地上,待得好奇心起,拉开门板再去寻,早不见了小童的身影,再去看手中的铜板,倒是没有变色,。反复几次,老板也在茶馆里面念叨来去,久而久之,就有人说肯定是遇到了鬼狐。老板再细心留意,有次将一包药粉故意撕破了一角,一路淋漓,白日里再看,也指向了城西陶窑。

    一时间人心惶惶,虽没有半分伤天害理之事,人们却纷纷传说是城西废弃的酸陶窑中陶俑要成精,清明时节要来抽人间的魂魄,安到自己的身上好变了人,夜里更是早早闭门谢客,战战兢兢。?

    ☆、清明(下)

    ?  陆远明自然也是听说了这样的传言,才站在此地,看了那雨中随意倒放着的陶人陶马,心里不禁也有些战战。说完了

    因由,他望了望妖道,问:“你意下如何?”

    妖道却猛地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堵住他嘴,带他反身躲在一处矮墙下。

    陆远明初时还想挣扎,待得窝进白微怀抱,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头上面上尽是他的暖热气息,不由思及那些过往和倾心交托的云雨,便放弃了自己,软在他身上了。他不得不认,妖道早就织了一张温柔网,密密将他缠进网中,他多想无益,不过又是作茧自缚罢了,心里亦叹了一口气。

    妖道捏了捏他的手指,示意他透过墙缝向外看去。

    一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掌着一只竹骨的灯笼,从废弃的窑内冒了出来。他也不撑伞,任那细雨将他头面淋得满是雨珠,与纵横的斑纹融成一处。老人在陶人陶马前慢慢蹲下,探了手去,温柔爱怜地摸了又摸。

    陆远明看着老人身形轮廓,并不像往年见过陶窑的老板,况老板一家已经举家南迁。

    老人颤巍巍从怀里取出一只笔,又毫不在意咬破了自己一根手指,用笔尖蘸着那血珠儿,点在陶人陶马乌蒙蒙空荡荡的眼珠上。

    这一点睛,陶做的死物突然就泛了活气一般,纷纷动了起来。陶人手舞足蹈,陶马甩头扬蹄,只不过行动之间,仍带着一股僵死之气。昔闻撒豆成兵,画龙点睛,这老人却是给这陶偶们点了神魂。

    老人看着活过来的陶偶们,捂着嘴低低咳了一会儿,受着那陶偶们的簇拥,又从窑内牵了一位盲眼拄仗的老太太出来,两人坐到了工棚里面。一会儿就有陶偶进了陶窑的灶间儿,点灶熬粥,端了放冷的青团出来。还有手拿长笛钟铃的陶偶,作乐取乐。更有小小的陶偶小儿,趴在两老的膝下,与他们轻轻说话,逗得他们眉开眼笑。

    一派和乐融融之景,可除了两位老人,其余全是陶人,又有许多可怖。

    老太太问:“可是天亮了?”

    老头答:“正是,可是又有雨。”

    老太太道:“下雨,就别让儿女们去田里了。”

    老头捏捏她手,说:“好。”

    这时候,白微突然牵带着陆远明,站了起来,礼貌地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老丈好,我们是过路的商旅,看着晨

    光熹微,赶到城里尚有一段路程,可否舍我一碗热茶?”

    那老头一时惊愕,看了看不明所以的老婆子,和我行我素的陶偶们,终是点了点头,说:“好。”

    他将白陆二人请进了棚下,又让婢子陶偶们冲了两杯寡淡的清茶,递给这不速之客。

    陆远明留心细细打量这老者,觉得他形影十分之面熟,似有过交集,脱口问道:“先生可是祈宁有名的点睛画匠钟由先生?我曾与您在天目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您正在架子上作画,我从您脚下路过。”

    老丈回:“您是?您还认得我。”

    陆远明正要回答,白微在底下牵了他的手,代他回:“我们只不过祈宁城内的贾人,出外行商刚刚回来。看到老丈家热闹,便来打扰。”

    老者未及回话,盲眼的老婆婆就打开了话匣子:“好啊!我们这乡野之地,除了儿女在旁陪伴,真是少有人来,我就让老钟多与老友相聚,他却犟了脾气,说都断了联系,有儿女作陪便好,哎!”

    说完,便开始喋喋数落老头子的这般那般,说了半天,说的自己都笑了起来,小姑娘一般掩了面,说:“诶呀,当时为何我就没有嫁给城里的大户,选了你这么个穷画匠呢?真是傻……”又说:“傻人有傻福。”

    白陆二人亦不拆穿,陪着老婆婆说了半天这祈宁的风物和吃食,茶凉一别,老婆婆还要家里的二姑娘塞给他们几只裹了豆沙的青团,说豆馅儿都是自己糗的,可十分甜。

    走的时候,又让老头子送送这两位年轻人。

    钟由果真将白陆二人送到窑厂门口,默然一会儿,说:“多谢,还望两位能守口如瓶。”

    陆远明道:“先生为何隐居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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