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久如许 BL 作者:非我有

    江程久如许 第1节

    江程久如许 BL 作者:非我有

    江程久如许 第1节

    简介

    教授家隔壁新搬来的小狼狗,听说还是个模特

    陆江燃年纪轻轻就成为最受学生欢迎的文学系讲师,凭借的是自己的博学、勤奋和通透,以及那过于好看的皮囊。冷眼看人间三十多年的“老灵魂”,却被隔壁搬来的年轻人打乱了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

    程汶,一枚十八线小模特,没有什么变红变大牌的梦想,只有平平淡淡的耐心。煮饭、养狗、追求陆老师,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你——有多久没有好好谈过恋爱了?

    第一章 芳邻

    路灯斜斜撒下昏黄的光,虽然有暖和的光彩,却没有温热的气息。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陆江燃走着走着便把连帽大衣的帽子戴上了,冰凉的双手也cha进了大衣口袋。这副打扮让他不同于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学者形象,倒像个刚吃完夜宵散步回宿舍的研究生。

    陆江学系的一名讲师,主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方向。

    作为一名“化作春泥更护花”的人民教师,他长了一副过于好看的皮相——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双瑞凤眼更是迷人,仿佛天生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清澈。今年虽然已经三十二岁了,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所以特别受女学生喜欢。他开设的全校范围通识课程通常刚上架就一抢而空,甚至闹出过教务系统崩溃的盛况。

    这天下午,陆江燃刚刚参加了自己的博士导师窦吟中主持的一场新书研讨会。南方派系的学者基本都出席了,济济一堂、高谈阔论,直到晚饭时分才散场。紧接着又是出版社组织的饭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等吃到散摊的时候,窦老都已经有些步履蹒跚了。其他人纷纷告辞而去,陆江燃举目四望,身边只剩下小师妹庄盈盈搀扶着窦老一一送客。

    庄盈盈小他七岁,今年博二。这个小丫头不仅长相清纯乖巧,而且专业素质过硬,很是讨人喜欢。窦吟中前两年做了一次心脏方面的手术,自言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接着便辞去了系内职务,说是准备淡出学术圈、颐养天年。大家都心知肚明,陆江燃回国后选择回到s大恐怕是准备接下窦老教授的衣钵,而庄盈盈多半是窦老的关门弟子,因此这几年师兄妹二人在行内也颇受关注。

    “师哥,你先走吧,我送老师回去。”庄盈盈一手搀着窦吟中,一手从黑色小挎包里掏出手机叫车。

    “盈盈,你先回去。”窦老摆摆手,固执地推开她,“我自己打车就行。你去,别弄得太晚了,不安全。”

    “还是我送你们吧。”陆江燃伸手将老人的身体接到自己怀里,帮他戴上围巾,“老师,我正好送完您,顺路把盈盈送回宿舍去,放心吧。”

    庄盈盈呵了呵手,不再坚持:“也行——其实我真不要紧。每天跑图书馆,大半夜回宿舍都习惯了。像我们这种‘女博士’,说起来就是根本没人要,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管平时怎么开玩笑,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晚上出行一定要小心。”陆江燃板着脸又叮嘱了一句,见庄盈盈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开玩笑,咳嗽一声勉强停住了话头。

    先将窦老教授送回家,又把庄盈盈送到宿舍楼下,一来二去,就折腾到了这个时候。好在他租住的小区离学校不远,陆江燃果断下了出租车,决定步行回家醒醒酒。

    小区不大,入住率也不高。他住的那栋楼更是只亮着稀稀落落几处灯光,倒映在楼前的人工湖里,颇有些“月光如水水如天”的萧索韵味。

    三年前他刚从日本回国的时候租下这间小公寓,正是为了这番闹中取静的景致。房东说十三楼不吉利,两间房子都迟迟租不出去。他倒是欣然接受,况且少了邻居,也少了进出寒暄的尴尬。

    电梯在十三楼停住,他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那个一直找不到合适租户的1302房,竟然有一把钥匙cha在门上。房门虚掩着,漏出屋内隐约的灯光。不知道是房东两口子带人来看房,还是终于有人搬了进来——如果是后者,那这个人显然也太不小心,竟然将钥匙就这么随便cha在门上。

    陆江燃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随便管别人的家事,哪怕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灯突然亮了。

    然后,一个影子从电梯里猛地撞了出来。

    说是撞了出来,绝对不是夸张。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两只手各提着一个超大号行李箱、背上也背着一个巨型登山包,他整个人几乎是被这些东西挤出电梯门来的。

    这个年轻人比一米七七的陆江燃还高了半个头,年轻强壮的身躯包裹在一身白色运动装里。他手忙脚乱地兼顾着手边所有行李,猛地一回头,正巧和陆江燃目光相触。

    那张脸轮廓分明,目光明亮、鼻梁英挺,是一种符合大众审美的好看。就像是突然透过落地窗洒落进晦暗房间的阳光,明亮得有些晃眼。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呆了几秒钟,年轻人迅速反应过来:“我们是邻居吧?”说着转过身让对方看自己背上的巨型登山包,包上挂着皮质名牌,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

    陆江燃挑了挑眉,犹豫道:“程……”

    “程汶,汶水的汶。”也许是这个名字经常被人读错,程汶转过身,爽快而自然地接过了话头,“从今天起,我就住在1302了。请多指教,陆教授。”

    “程先生,欢迎你。我是1301的陆江燃——还有,我只是普通大学讲师而已。”他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氏,还带了“教授”这个略显揶揄的称呼。

    程汶倒是一副完全没料到的表情,疑惑地道:“是吗?我不知道——所以我可以叫你‘陆老师’,对吗?”

    “可以。”

    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对方继续说道:“还真是巧,我刚搬进来就见着你了。小凤阿姨带我来看房的时候,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恨不得让我跟你一样干净、守时、有礼貌……我当时就想着,这陆老师这么好,小凤阿姨为什么不把女儿嫁给他呀?”

    陆江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小凤阿姨,应该就是那个五十来岁的胖胖的房东太太,人家大名好像是叫吴彩凤。但是房东家是否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他却实在想不起来了。一个人茫然地站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在思考一些无用的细枝末节,连忙歉意地一笑,向程汶道:“程先生这么多行李,需要我帮忙吗?”

    话虽是这样说,他的右手却没有离开自己家的门把手。

    “不不不,您叫我程汶就行了。”年轻人摆摆手,“我这就搬完了。”

    陆江燃敷衍地点了点头,闪身进了自己家,关上房门。

    第二章 礼物

    陆江燃在玄关换了拖鞋,左手把脱下的外套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右手摸索着打开顶灯和空调。这动作三年来每日都是一样,早已成了肢体记忆习惯的一部分。

    屋里没有开灯,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从客厅朝南的落地窗透进一大片皎洁清亮的月光,静静铺洒在这套小公寓里,给人一种终于卸下重担的舒缓和安心。

    大部分人害怕孤独,他却是个异类。

    对他来说,所谓“孤独”,其实只是与自己独处的宝贵时空,是一种理性的审视和深刻的自省。这样的性格让他在学术圈里拥有更久长而游刃有余的生命力。

    他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走到厨房里。目光从食品架上一字排开的咖啡、红酒和茶叶上依次掠过,最后无奈地抬手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

    自从前两年开始给本科生开设课程以来,作为“陆老师”他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在学生面前保持清醒、睿智、博学的翩翩风度;学生时代那个我行我素、自由散漫的陆江燃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

    一口气喝完半杯水,因晚上筵席间摄入过多调味品而麻木干渴的味蕾也渐渐缓和。他往嘴里扔了片茉莉味的口香糖,径直走进洗手间去冲凉。

    洗漱完毕,刚从书架上摸下一本诗集准备翻开,门铃却忽然响了。

    陆江燃在这间公寓住了三年,这门铃几乎从来没有响过。妹妹陆灵犀有这公寓的钥匙,剩下仅有的几个知道他家地址的朋友,也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来拜访。相反,每次他都会提早下楼,去单元楼门口迎候人家。

    铃声在寂静的夜里虽不至于恐怖刺耳,却也显得有些凄凉。

    他没有看猫眼,径直挂上门链,打开了门。

    隔着一掌宽的门缝,程汶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扰了,陆老师。刚刚太匆忙,我准备了见面礼,给你送来了。”

    陆江燃等了几秒钟,发现对方并没有将礼物递进来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看有些杂乱的客厅,说了一句“稍等”,便合上门取下了门链。

    门再次打开,门外的程汶还穿着刚才那身白色运动装,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有些过于单薄。他显然是刚刚将家中行李收拾妥当,英俊的脸上难掩憔悴疲惫的神色。

    程汶双手托着一样东西递给他,接过来一看,是一盒俄罗斯大头娃娃巧克力。

    “谢谢。”他侧身让了一让,“进来坐会儿吧。”

    “谢谢陆老师。”程汶正准备进门,却忽然发现对方身上飘来一股洗发水的香气。再看他身上穿着藏蓝色的居家睡袍,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你是要睡了吗?”

    “没事,正在看书。”

    陆江燃扬了扬手上的诗集,顺手放在鞋柜顶上。他弯下腰拉开立式鞋柜,翻箱倒柜地试图找出一双客用拖鞋。可惜除了陆灵犀偶尔穿的一双粉色猫耳拖鞋,再就也找不出第二双了。程汶见他为难,索性径直脱了鞋,只穿着雪白的袜子大步走到了客厅里:“啊,1301的格局和对面是一样的啊!不过陆老师这边收拾得很整洁。”

    “不好意思。”陆江燃放弃了鞋柜,转身走进宽敞的开放式厨房,准备给他倒点饮料,“喝点什么?红茶、咖啡还是可乐?”

    “矿泉水就好。”

    或许是当老师的职业病,陆江燃对声音比较敏感。他本人的声音就很好听,低沉里透出温柔,夹杂着恰到好处的软糯南方口音。可现在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音色更加轻盈悦耳,一口清亮的普通话说得抑扬顿挫,让人有一种不自觉想要嘴角上扬的魔力。

    陆江燃乐得不去烧水泡茶,在碗柜里随意找了个玻璃杯顺涮了涮,打开冰箱里的矿泉水桶,倒了半杯递给他:“程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刚搬来s城?”

    年轻人礼貌地双手接过水杯,又规规矩矩地并着两条长腿坐回沙发上:“我老家外地的。不过在s城已经待了五六年了,以前住在城西。”

    “哦。”听他这样答,陆江燃很自然地随口问,“程先生是东北人?”

    “欸,陆老师您别客气,叫我程汶或者小程就好了。”他寒暄了一句,才突然惊讶地反问,“等等!我就是东北的。陆老师怎么知道?”

    他离家已经近十年,自信普通话说得毫无方言口音——甚至比起东北话来,他的语气倒是更带着s城方言的软糯味道。

    瞧见陆江燃看着巧克力包装上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俄罗斯娃娃,他这才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您吃过这个牌子啊!喜欢吗?”

    “之前有同事出差去哈尔滨给我带过,味道蛮好的。谢谢你了。”陆江燃一面随口敷衍,一面将巧克力放进冰箱里。其实他自己从来不喜欢吃这种过于甜腻的食品,只不过是因为陆灵犀喜欢吃,他才让同事出差的时候特意带过几次。

    “是吧!特别正宗,这可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程汶极为赞同地咧嘴一笑,指了指腿边放着的礼物袋,“我刚搬进楼里,想着送几块给邻居们尝尝,顺便认认门子。”

    陆江燃点头。

    不可否认,他对这个相识不超过两小时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博士期间,他去日本交流访问过一年多的时间,深受那里礼貌却疏离的人际文化影响。回国以后每每看到邻里之间聚在一起说长道短、或是因为ji毛蒜皮的小事吵闹,就心烦意乱,觉得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懂事讨喜,而且很有分寸感,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过,他似乎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已经过了十二点,一般人家,特别是有孩子的,恐怕都休息了吧!我看剩下的邻居你还是明天再去比较好。”

    程汶呆了一呆。他的工作性质特殊,经常昼夜颠倒,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普通人家在这个时候应该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紧接着,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已经被自己遗忘的问题:“对,陆老师,您是不是也准备休息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正式,诚恳得让人觉得这绝非寒暄。

    “哦,不,我还要等一会呢。”陆江燃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那番话说出来时候没有别的意思,可在别人听来反而搞得像在下逐客令一样。

    “您别熬太晚,休息吧。我得走了。”他站起了身,一仰脖子,动作优雅地将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主人见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只得跟着起身送客。谁知客人却径自迈开两条长腿走到厨房里的水槽前,熟门熟路地打开水龙头,放水涮起了玻璃杯。

    陆江燃被这顿c,ao作搞得有点懵——在他朴素的认知里,九零后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就像他的亲妹子陆灵犀,若是来看他,别说从来不会自己洗碗涮杯子,就连外卖盒也总是摊在桌上让他收拾的。怎么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邻居小伙子就这么懂事、这么讨人喜欢呢!除了他的师妹庄盈盈以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懂事的九零后呢。

    待他在心里无声地把自己妹妹吐槽了好几遍,程汶也已经将玻璃杯洗干净了。

    他满意地将杯子倒扣在杯垫上滤水,接着缩回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好啦。改天我再来拜访,陆老师晚安。”

    “晚安。”

    第三章 暗涌

    第二天是周三,陆江燃起了个大早。

    上午安排了比较文学方向的研究生讨论小课,照例是他主持。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助教庄盈盈已经到了,正挨个收集学生们的展示报告。

    陆江燃脱掉大衣,露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休闲西装,对着庄盈盈和学生们点头示意。有几个脸皮薄的女研究生已经绯红了脸,窃窃私语着。学生们都喜欢这位年轻英俊的陆老师,碰上他的课总是特别勤快。陆江燃早已经习惯了,也并不反感,毕竟能让学生产生学习的兴趣和激情是好事,用不着深究这份动力来自何处。

    “陆老师,你能出来一下吗?”

    这次轮到会议室里的一众男学生目露光芒、窃窃私语了——门外站着的正是古代文学讲师柳娥,号称s系的一枝花。柳娥主修的是明清小说方向,她本人也像明清小说里的娟秀才女,淡眉细目、弱不禁风,快四十的人了还周身荡漾着一股飘逸脱俗的少女感。

    陆江燃却知道,柳娥其人绝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柔弱无知。他皱了皱眉,吩咐庄盈盈先带学生们开始课程,自己走出了会议室。

    “柳老师,你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周主任。说是下学年的学术计划统计出了点问题,教研室的……嗯,具体的我倒是也说不清楚。总之周主任想请你去确认一下。”柳娥歉意地嫣然一笑,转身翩然离去。

    陆江燃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各教研室整理自己明年的计划通常是经过多方论证的,上交到她那儿不过是做个统计。况且他昨天傍晚才将比较文学教研室的计划编辑邮件给她,这么快就到了周易龙桌面上,多半是她单独提前呈报的结果。

    柳娥读博士之前已经工作过两年,是在系里的行政岗位上做学生工作的。她一直没有结婚,周围却从来不乏仰慕者。她也很善于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在文学系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深得系主任周易龙的欢心,所以系里的一些资料统计工作一向交由她在做。

    周易龙早年旅居台湾,是古典文学专业的顶级学者,与窦吟中并称为s系的“中外双璧”。他是名副其实的少壮派,今年不过五十多岁,已经担任文学系主任近六年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皓首穷经的学院派泰斗窦吟中,周易龙更加圆融活跃。他的课幽默风趣,在学生和年轻人中有很大的号召力,亦常有各种言论见诸电视、采访。这种爱出风头的性格虽然为一些老牌研究者诟病,却让他的名声如日中天,坐稳了s系的头一把交椅。

    “窦老的身体这个样子,我看明年春天那个比较文学邀请会能推的就推了吧——或者让北方那些高校、研究所去办嘛。我就私下跟你说说,窦老身体要紧,为了搞学术、甚至是那些意气之争,弄坏身体不值得的。”他语气看似谆谆教诲,其实还是想卡在预报成功之前拿掉比较文学教研室的一些重头计划。

    周易龙和窦吟中不和,他当上系主任后古典文学教研室也一直压着比较文学教研室。陆江燃心里清楚,说到底“学术计划”名为“计划”,实际在策划和实施方面还是当权者说了算,其他人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所以进来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不管周易龙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不打算跟对方硬杠。

    可是比较文学邀请会不一样。这一年一度的专业权威会议不仅关系着s系的面子,也关系着窦吟中师门的文脉、人脉和江湖地位。窦老要想风光隐退,这样的场合肯定不能旁落他人。陆江燃情绪不自觉激动,腾地站起了身:“主任,这个会议历来是我们s大主办,要是说让就让出去了,以后不定能不能收回来——”

    “小陆,我是为你好。你想清楚,窦老离开学校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了,这个会议迟早要让出去。”周易龙也有些恼火,话里话外敲打的意味很浓重,“难不成你主持吗?北方高校那些专家会服么?你们教研室自己好好掂量,不要搞成笑话了!”

    陆江燃当年读硕士时候从研究宋词起家,被古典文学教研室看好。谁知博士却莫名其妙地转去了比较文学专业,还成了窦吟中的左膀右臂,这让周易龙多少有些不快。

    只不过,周易龙能当上这个系主任,绝非头脑简单之辈。他见面前的年轻人铁青着脸站着,便不动声色地拿起了一份红头文件,啪一声扔在桌上:“哦,还有一件事。小陆,你看看这个。”

    陆江燃把四根手指摁在文件上,却并没有拿起来:“这是?”

    “下学期有两个去韩国交流的名额,我前两天和外院的罗院长商量了一下,他们同意拿出一个来。我看这次就让窦老的博士生,那个叫什么盈盈的去吧。”

    听到庄盈盈的名字,陆江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看完之后,他不得不深深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庄盈盈很合适,我先替她谢过主任了。”

    庄盈盈的博士论文做的是韩国文学,这一块在世界文学专业乃至亚洲文学方向都是常年受到忽视的,如果有机会去韩国交流,对她本人将来的学术发展当然是最好不过。

    为了这一点,有些话他不得不暂时缓和着说:“不过主任,比较文学邀请会毕竟是大事,我说了也不算,还得和窦老师商量着来。这样吧,截止日期前我会给您答复的。”

    “要劝得窦老回心转意,还是得靠你。”周易龙得偿所愿,皮笑r_ou_不笑地哈哈了两声,“小陆,我早就说你是我们系未来的希望——现在你看看,声名远扬了。那天老罗特意跟我借人,周末有个什么动漫展的学生社团活动,要你去帮帮忙。”

    “动漫展?”陆江燃微微皱起眉。虽然是在日本读了两年博后,可他对当代年轻人这些宅腐亚文化确实不太感兴趣,学校团委几次动员他当动漫社团的指导老师,都被他拒绝了。

    “转一圈看看就行,现在不是小孩子们搞的那种东西尺度不好把握么,上面要求要跨院联办、互相监督。你年纪轻,学生基础也是数一数二的,没什么难度。我跟柳娥老师打声招呼,让她也一起去帮帮忙。”周易龙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你就当是卖罗院长一个人情,正好你那个师妹去韩国,还要他帮忙的。”

    陆江燃不禁哑然——卖罗院长一个人情的明明是他周易龙,而陆江燃原本服从的是周易龙的安排,却被一股脑推到了罗院长的头上——真是好算计。

    这场谈话搞得陆江燃一个头两个大,黑着一张脸回到会议室,坐在后排默默听完了学生的展示和讨论。对那些ji,ng心准备的展示组他只是简单地点评两句,那些糊弄敷衍的展示组甚至只得到了一张书单,陆老师就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重做。

    午饭时,他将下学年可能有机会去韩国交流的事情告诉了庄盈盈,并且暗示她可以跨过周易龙,直接向外院的罗敏生院长打听确切消息。不过,明年比较文学邀请会可能要花落旁家的事,他一点也没敢跟这个小师妹透露。吃完饭便早早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第四章 代沟

    陆江燃刚拐进楼,就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程汶正在和门厅值班的接待员小姐聊着天。他瞥了两人一眼,本想绕到另一侧上楼,程汶却已经看到了他,老远就挥起了手:“陆老师!下班啦?”

    “程汶,你……”他既然不知道对方工作是什么,也就没办法问出“今天怎么没去上班”这样的话。

    “我昨晚睡得太晚了,刚刚才起。去拜访了邻居们,已经是这个点儿了。”他扬起了手上装着盒饭的塑料袋,“对了,我点了外卖,一起吃点?”

    “谢谢,我吃过了。”陆江燃不经意间看见问询台上也放着一盒大头娃娃巧克力,心道这年轻人果然够讨人喜欢。

    程汶笑笑,跟接待员小姐礼貌地道了别,和他并肩往电梯间走去。停下脚步的时候,陆江燃突然侧过头补充了一句:“程汶,你也别跟我客气了,叫我小陆或者江燃就行了。”

    “那可不行,你是老师嘛。”程汶笑起来有点孩子气,“虽然你年纪和我差不多……不过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大学老师呢。”

    “我?”陆江燃失笑,“我比你大得多。我今年三十二了。”

    “什么?”程汶挑了挑眉,呲起两只白白的小虎牙,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我……我以为你也是九零后呢!”

    “怎么会?我怕是和你有代沟吧”——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侧身互相让了一让,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真年轻啊!我二十五岁时候还在读博士呢……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陆江燃清楚地记得,他十八岁进s系本科的时候,学校只有这一个校区。当他本科毕业的时候,大学城校区刚刚建造完工,大批的学生迁到了新校区;再后来,医学院在城西单独辟了一个校区;等他从日本学成回来时,发现学校又在邻市扩建了一个专门负责成人教育的学院。

    电梯里弥漫着外卖的香气,他忽然有点恍惚,仿佛这些年的岁月真的就在这纷繁的思绪里如同过眼烟云一般最终归于沉寂与虚空了。

    “真是羡慕陆老师这样的学霸。”程汶自嘲似地挠了挠头,“s大可是每个学生都向往的顶级学府啊。可惜我脑子笨,只上了个大专就没机会再往上念了……”

    “是吗?”这话一出口,陆江燃倒是有些意外。面前的程汶长了一张正直而聪敏的脸蛋,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他潜意识里一直把对方看做学校的研究生。

    “那时候特别淘气,也不爱念书,长大了后悔已经来不及啦。因为成绩老是垫底,我读书时候就怕老师——特别是数学老师——听到‘老师’两个字就想脚底抹油,谁想到现在跟陆老师当了邻居呢?对了,陆老师,你是教什么科目的呢?”

    “高等数学。”

    “啊?!”

    “叮——”

    电梯在十三楼停住了。

    看到程汶一脸尴尬的表情,陆江燃一面迈步走出电梯,一面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甩下一句:“骗你的。我是文学系的老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方向。”

    “啊,刚才可吓死我了陆老师。”程汶如释重负,跟在他后面走出电梯,“我就说,你那么温柔、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教数学的呢?”

    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学者,陆江燃这些年来受到各种各样的称赞自然也不会少。同行、媒体、学生反反复复用“睿智”“知性”“儒雅”这些带着高级感和书面色彩的词来夸奖他,他刚开始常常是脸红心跳、受之有愧,可后来听多了也多少有些麻木。

    “温柔”和“好看”是两个即使搁在普通词汇当中也显得有些庸俗的词。但在此刻的陆江燃听来,却莫名有一种无比舒适而熨帖的感觉,将他已经持续大半天的烦躁心情一扫而空。

    两人道了别,各自掏出钥匙开门,又各自关上了门。

    陆江燃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忘了打听程汶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汶回到家,奔进洗手间洗了洗手,就迫不及待地坐在茶几前打开了外卖盒。

    酸辣米线的香气扑面而来,竟然把他一个一米八四的大男人感动得有点想哭。他已经饿惨了,从昨天下午一个人忙活着搬家开始,就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像程汶这样独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胃病似乎是标准配置。别说平日里饥一顿饱一顿、有一顿没一顿,生活实在艰难的时候甚至一片面包泡着白水都能熬过一天——他当真经历过一段这样的日子。

    程汶正幸福地吸溜着酸辣米线,掉落在沙发缝里的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反手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汶子!干嘛呢?搬家搬好了没啊,也没个声儿!我说你是不是社交恐惧症啊,打个电话找你那么难!”这个连珠炮似的高八度男声,来自他的经纪人郝哥。这男人得有四十岁了,说话却还跟没发育的小ji崽子一样又尖又快,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让人cha不进嘴。

    程汶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象征性地哼哼了两声示意自己在听。果然,郝哥抱怨了两句就接着往下说起了正经事:“诶汶子,我问你,周末有个活儿去不去?就一套造型,服道全包,化妆得你自己来。走两场,站四个小时。”

    “可以啊,谢谢郝哥。”程汶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什么场子?”

    “正规场子,钱给得不少,你放心。就前段时间你们拍的那个手机游戏记得吗?说赞助了一个大学生搞的动漫展。”郝哥手底下管着七八个俊男靓女,个个都是盘靓条顺会来事儿,可他最偏心的还是程汶——踏实上进、任劳任怨,有着和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坚强和单纯。

    “手机游戏啊……哦,那个我记得。”那款游戏是热血格斗型的,人物造型比较夸张,尺度也不小。程汶停下吃米线的筷子,低下头挑开衣服看了看自己轮廓清晰的胸腹肌r_ou_,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其实程汶的工作并不神秘,只是有点特别。

    他是个模特。

    程汶像大部分小镇男孩儿一样,从小健康活泼,用大人的话说“猴ji,ng猴ji,ng的”,只单单不是读书的材料。勉强混了个大专毕业后,他一个人离家闯荡,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最终选择模特这一行,首要感谢的还是父母给的一身好皮囊。

    当然,他不是顶级超模,却也并非那种明里在酒吧随处串台、暗地c,ao持皮r_ou_生意的小野模。他签了正规经纪公司,一般是给一些不那么大牌的服装走走秀、帮广告商出出外景,没活儿的时候也会沦落到帮网店拍拍服装、配饰的卖家秀。

    大学生动漫展这样的场子,虽然比街头促销展台要正规些,规格却也实在不高。不过好在郝哥答应了报酬不低,加上s大离他现在租住的公寓很近,靠两条腿步行还可以省下来回车费,他没有理由拒绝。

    第五章 动漫展

    s大的这次动漫展活动搞得规模盛大,除了本校学生以外,整个s城和邻近城镇的动漫发烧友们纷纷涌进校园,连媒体也架起了长枪短炮把体育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着实热闹。

    陆江燃是卡着点儿走进展区的。负责工作的外院年轻老师们早已忙得脚不点地,他点头一一打了招呼,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便独自一人在现场转悠。

    出乎他的想象,逛漫展的其实是女生偏多。除了专业的cosplay社团和驻场模特以外,青春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特色服装穿行在现场,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些文学系的学生认出他来,三三两两上前打招呼;有的却不太好意思,匆匆避了开去。

    “老师!陆老师!”远处一个女学生蹦蹦跳跳地跟他招手。

    陆江燃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他带的本科生苏冰雪。

    苏冰雪人如其名,长得白皙水灵、身材高挑,比同年纪的女生多了些成熟的魅力。今天她穿着一身日本动漫里常见的水手服,波浪卷发染成栗色,远远看去真的很像漫画书上走出来的美少女。

    s系的本科不分专业方向,学生统一以汉语言文学为专业。除却第一年统一学习,后三年是导师制,师生双向选择,由导师全权负责指导研究方向和毕业论文。陆江燃三年前回校任教,苏冰雪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同一批的还有一个男生叫做蔡允志,和她一样还有半年时间就将要毕业。

    “陆老师,您能跟我合个影吗?”

    今天的动漫展上充斥着各种帅哥美女、动漫人物,宛若平凡生活中的一场盛大而华丽的梦境。在这里碰到陆江燃,学生们也一改平时对老师的恭敬和礼貌,跃跃欲试地想与他来个亲密接触。也不等陆大导师同意,苏冰雪就掏出手机交给身边的同伴,自己笑眯眯地跑过来小鸟依人地偎在导师身边,比了个“耶”的手势。

    陆江燃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她刚盖过tu,n部的超短裙,快速将原本放在腿侧的手移开,双手交握在身前。

    合完影,苏冰雪飞快地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陆老师,今天大家都高兴,尽量放开玩呀!”

    “你们玩吧,我等会就走了——”

    “冰雪!冰雪你看!”刚才替他们合影的几个女生显然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挤眉弄眼地让她朝右后方看去,“帅哥!好帅啊!”

    陆江燃顺着学生们的视线看去,右后方是这次漫展的赞助推广新手机游戏的展台。重金属风格的展台上光线暧昧,上面有三个造型夸张的男女模特。这群人明显和其他展位上的学生cosplay不同,动作专业、身形利落,浑身透着一股冷漠而性感的气质。两名女模特中一个梳着高马尾、画着夸张的眼线和红唇,穿着金属色低胸皮衣,抬起长腿踩着一款仿真重机枪;另一个长发齐腰,身材凹凸有致,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紫红色性感蕾丝旗袍,手上握着一根火红的软鞭。在她们中间,站着一个穿白色敞怀丝绸衬衣、黑色紧身皮裤皮靴的男模。过长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却掩不住他犀利冷酷的眼神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

    陆江燃愣住了。

    “程汶?”

    他顾不上一脸花痴的学生们,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却看见外院一名姓朱的年轻女老师已经先他一步和展台的负责人交涉起来。他远远听到,朱老师似乎是说模特的着装不太符合要求,要求负责人在电视台的人来之前撤走。但赞助商一方自然希望品牌宣传能上电视,双方僵持不下。

    “既然关系到大学生动漫展的形象,就请贵公司配合吧。”陆江燃抬手拍了拍了朱老师的肩膀,替双方解围,“不如让模特休息半小时,朱老师这边可以安排采访时提到赞助商的全名,怎么样?”

    负责人瞧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以为是拍板这次活动的领导。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点头同意了,挥手让模特到后台休息。

    两个女模特甩着长腿从台上下来,经过几人身边时,还挑衅般地翻了个妖媚的白眼。朱老师气到差点晕过去,陆江燃倒有些哑然。程汶最后一个下台,看见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抿着嘴唇露出一个略显拘谨的微笑,乖乖叫了声“陆老师”。那表情像是课堂上的三好学生在课后参加cosplay社团,结果被班主任当场抓包时候的感觉,尴尬、自责、后悔、还有藏不住的小得意。

    不知怎地,陆江燃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面前的程汶穿着性感至极的敞怀衬衫,轮廓美好的胸肌和腹肌在轻薄的丝绸下若隐若现。可他已经全然收敛了刚才那种充满侵略感的眼神,这一声“陆老师”更让他确认对方还是那个提着外卖盒的彬彬有礼的邻家男孩。

    两位女模特有说有笑地并排往前走去,程汶却落后了一步像在等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怎么想的,双腿就自动自觉地跟着程汶一起走了:“你先把外衣穿上吧。今天挺冷的。”

    “哦,我扔在化妆间了。展台上灯光照着,热的要命,我都流汗了。”程汶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就这么一段路,没事。”

    “帅哥,我有点冷。”前面那个穿皮衣短裤的性感美人突然转过脸来,扎得超高的马尾辫差点扫到陆江燃的脸上,“你外套能脱给我穿吗?”

    陆江燃表情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程汶已经哈哈笑着打圆场道:“萌萌,这是陆老师,是学校的大教授,你别没礼貌。要衣服你自己去拿。”

    萌萌挑了挑眉,上上下下扫视了二人一遍,吐出一句:“我开句玩笑,别紧张。”

    说着,她一把搂过身边旗袍美女的肩,两人勾肩搭背地笑着走远了。

    “对不起,别介意。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程汶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将衬衫大敞的胸口拢上一些。

    陆江燃盯着他的手,自己的手也不自觉打开了西装胸前的纽扣:“要不……你先穿我的。”

    “不,我真的不冷。”程汶吓了一跳,连忙摁住他的两肩不准他脱下西装,“陆老师,小心感冒。这样,我请你喝点东西吧。”

    陆江燃迟疑一下,又将西装扣上:“那也好。我去外面买两杯咖啡,你到后台化妆间等我吧。”

    程汶见他把衣服穿了回去,下意识地点头,忽然又摇头:“等等。”

    “怎么?”

    “我手机在化妆间,等会儿我转钱给你。还有,帮安琪和萌萌也带两杯,方便吗?”

    “可以。”

    “麻烦你了!”程汶舒了口气,微微点头鞠了个躬,转身往后台走去。

    第六章 原来是模特

    化妆间是体育馆自备的办公室临时改的。地方不大,通风不畅,里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道具和服装,刚刚好勉强够他们几个人在化妆镜前找到下脚的地方。空调倒是打得不低,热风吹得人脸颊发红。

    那皮衣女孩萌萌反手带上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两条长腿开始玩手机游戏。

    可怜她的同伴安琪就没这么洒脱了。她挤在萌萌身边坐下,撩起高开叉旗袍,双腿互相踢蹬着脱下了脚上的黑色超高跟鞋。两只脚的脚尖已经被皮鞋挤压得红肿不堪,脚底也磨出了两个泡。她蹙着两道好看的细眉,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脚背减轻疼痛,一面抱怨:“真是要命,这鞋也不知道是那帮人从哪个破店里淘换来的,是人穿的吗!”

    “上次你拍宣传照时候的鞋子呢?怎么换了?”萌萌从游戏里抬头她一眼,腾出一只手从自己的小包里翻出一支护手霜扔过来。

    “谢了!”安琪接住护手霜,拧开盖子就往脚上涂,“服装师说是鞋跟被压坏了,临时从仓库里找的,比我脚还小了半码。”

    陆江燃拎着四杯咖啡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安琪在往自己脚上涂护手霜的一幕。

    护手霜的香味让整间屋子都弥漫在一种甜腻香软的气味里,就像是熟透了的蜜桃,让人有点心神荡漾,又有点口干舌燥。

    程汶已经摘下了发套,正单手撑在化妆台上,对着镜子补画眉毛。

    陆江燃没有打扰他,就静静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把左边眉毛画好了,又开始画右边。这个普通人做起来多少带有些娘气的动作,由程汶做来却十分坦然而洒脱,带着优美利落的节奏。

    他忽然感觉到模特这个职业其实和学术圈差不多。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只要轻轻一戳,就能看到背后千疮百孔的心酸。

    “对不起,我没看到你。”程汶好容易忙完,将眉笔放回化妆盒里。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了他,连忙转身招呼,又向两位女孩道:“安琪,萌萌,陆老师请你们喝咖啡——陆老师,这是海萌,这是罗安琪,我的同事。”

    两位美人也不客气,一面从陆江燃手上接过咖啡,一面用故作甜腻的声音道谢:“谢谢陆老师!”说完,似乎自己觉得十分好笑似的,又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地上四处摆放着杂物,为了不和女士们靠在一起,陆江燃和程汶站得很近。

    他第一次注意到,程汶原来那么高。虽然身材偏瘦,但这个年轻人绝对属于属于脱衣有r_ou_的类型,身材甚至称得上强壮,至少轮廓比他自己要大上一圈。身高也相当可观,逼得他必须要仰起脸来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表情:“程汶,原来,你……是个模特?”

    “算是吧!到处串场子混口饭吃。”程汶点了点头。化妆间的灯光很亮,亮到足以让他注意到陆江燃的睫毛很长,在略显瘦削的脸颊上打下了清晰的暗影。

    或许是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靠近,陆江燃脚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小心。”程汶发现他的脚后跟就要绊到地上随意铺排着的电线,立刻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陆江燃重心一晃,借着他这一扶的力勉强站稳,又抬腿小心地将电线轻轻踢到靠边的地方去。做完这些,他长长舒了口气,转换了话题:“呃,对了,你什么时候下班?我今天开了车,可以搭你回去。”

    程汶还没来得及说话,安琪却cha嘴道:“下午四点。顺便送我到地铁口行吗?我的脚已经要疼死了,拜托你了陆老师。”

    “没问题。”陆江燃一口答应,又好奇问道,“你们……都是自己搭地铁来的?”

    “是啊,我们又赚不到几个钱。说得好听点叫模特,其实不过勉强维持生活罢了。”萌萌扔下手机,从包里翻出一包女士烟,顺手点了一支,“化妆、路费都要自己来,有时候连衣服都是自己掏钱买的。”

    在普通人印象里,“模特”这个行业是相当高大上的,穿名牌、坐豪车、出入高级场馆。可这只是金字塔顶端一小部分超级模特的待遇。这一行里更多的人就像他们一样,“模特”只意味着一个职业、一个特殊的谋生手段,和老师、护士、保安、环卫工人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汶哥,刚才花姐找我来着。花马坊在西区开了分店,下周末开始试营业。”安琪翻找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连续三天夜场,去吗?”

    “算了吧。”程汶果断地摇头,“我和花姐聊不来,花马坊的场子能不去就不去了。你替我谢谢她。”

    “汶哥这话说得在理,花姐这女人路子太野。”萌萌狠狠吸了一口烟,艳色的红唇间吐出一圈圈烟雾,说话也毫不留情,“要是到时候肥鹅太多宰不过来,她真敢把你当少爷用。”

    程汶笑笑,并不接话。反而是安琪嗤笑一声:“得了吧,死丫头嘴上积点德。一句话,你去不去?”

    “去!”萌萌翻了她一个白眼,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不像汶哥那么守身如玉。只要给到位了,我自然是去的。”

    安琪和程汶露出“早知如此”的戏谑表情相视一笑:“你少抽点烟,到时候还得花钱去洗牙,这不没事找事么!”

    三人又随意闲聊了一会儿,陆江燃见他们聊得有趣,便也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程汶怕他尴尬,几次想要挑起话题引他说话;却见他听得津津有味,也只能由他去了。

    说话间负责人来敲门说要准备重新上台了,三人这才各顾各地匆匆收拾起来。

    萌萌掐灭了烟,对着手机屏幕补了补嘴上的唇妆,接着扶起安琪穿好那双高的吓人的皮鞋。程汶带上发套,对着镜子将衬衣敞得更开了些。透过女士香烟造成的薄雾,陆江燃发现他的眼神中瞬间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控制欲和侵略感。

    他带着这种眼神从化妆间里走出去,像极了从手机游戏里走出来的霸气男主角。安琪与萌萌走起路来也和之前一样轻盈妩媚,丝毫看不出脚已经被挤得红肿变形了。

    这三个人不愧是专业人士,气质和情绪瞬间收放自如,让陆江燃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恍惚间竟不敢确认化妆间里的片刻疲惫和放松是否真的存在。

    第七章 突如其来的告白

    陆江燃本意是来动漫展点个卯就回去,可现在答应了散场后送人,也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展会现场接着闲逛。

    手机在外衣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陆灵犀发来的语音微信:“哥你在家不?”

    “在学校加班。”陆江燃不习惯发语音,因此选择用纤长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你今天休息?”

    “刚空下来,昨晚跟交警联动上路抓酒驾,谁知道抓到个运**的。又抓又审忙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求包养。”

    “五点,夫妻小厨。”做哥哥的知道这懒丫头是什么意思,可惜自己也实在腾不出空来,于是毫不犹豫地回复,“自己打车过来。”

    “不来接我?”

    陆江燃手动回复了个“摇头”的表情,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说来也巧,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巧对上了苏冰雪的视线。

    苏冰雪的朋友们都已经和她分开,她此刻一个人坐在入口附近的长凳上,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体育馆大门敞开,她单薄的衣裙被寒风吹起,陆江燃忍不住上前叫了她一声,让她赶紧回宿舍去。

    “陆老师,我有些话想对您说。”苏冰雪一反平常的大方泼辣,眼神有些闪躲,声音也很犹豫,“您现在有时间吗?”

    “我……有时间的。要不跟我去办公室说吧。”陆江燃以为她说的是毕业论文初稿的事情,指了指中文系大楼的方向。

    “不了,老师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他不明所以,但左右也是无事,便挨着她坐下了。

    少女仍然紧锁着眉头坐着,一言不发。

    陆江燃猜测她或许在为毕业论文犯愁,主动挑起话题:“你的毕业论文初稿我给你改了改,内容都在邮件里,你看了吧?村上春树的小说虽说语言风格明显,但前后期的思想变化多少也渗透在文体中,三言两语是很难讲清楚的。”

    当然,就普通本科生的要求来说,苏冰雪已经算得上相当优秀且聪明的学生了。但陆江燃在学术上一向是有一说一的:“我建议综述和第一部 分保留,第二三部分,加强对代表性文本的阐释,《挪威的森林》也好、《且听风吟》也好。不要贪多,从你熟悉的文本切入。这样会有针对性得多。”

    苏冰雪似乎还在想自己的事情,只是勉强点头敷衍道:“我知道了,我寒假会好好去重写的。”

    “我知道你们下学期要忙着找工作,尽量这一稿就打好基础,下学期修修补补的话就比较轻松了。”他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自己另一个学生,“蔡允志的进度比你快,文章结构已经相当成熟了——不过他是要读研究生的,不能一概而论。寒假多读单我附在邮件里了,你有空去趟图书馆。”

    “好。”

    陆江燃见她兴致缺缺,顺势劝道:“你朋友都走了吗?赶紧回去吧。”

    “不。陆老师,我还有件事想对你说。”苏冰雪匆忙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陆老师,你知道的,我已经拿到了本地五百强企业的实习机会,很有希望转正。毕业以后我可以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到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

    苏冰雪是本地人,家庭条件相当好,人又聪明好强,这些陆江燃都是知道的。但他却猜不透此刻对方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僵硬地回了一句:“那很不错,恭喜你了。”

    “我毕业以后……可以常回校看你吗?”

    “当然可以。”

    “我……”少女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抬起脸来直视他的眼睛,“可以请陆老师和我交往吗?”

    陆江燃愣愣地看着她,过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苏冰雪,你回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似乎怕惊吓到了对方。

    可他应当想到,一个像苏冰雪这样的姑娘,是绝不会被他这一句温柔的拒绝所打败的:“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可是在我毕业之后,陆老师,等我毕业了,到时候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也不是我的老师,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陆江燃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陆老师!”

    “你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总有一天会遇到合适你的人。”他接触过不少情窦初开的学生的试探和暧昧,多数情况下他都选择在不动声色之中将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可是面对像苏冰雪这样的认真表白还是第一次,他也不得不认真地回应对方。

    “我已经遇到了!那个人就是你。我选择一个莫名其妙的日本作家当做毕业论文的研究对象,完全都是为了你。是不是……是不是我说的太突然了?毕业以后,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吗?或者,到时候再回复我,行吗?”

    “我不想给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浪费你的时间和情感。”陆江燃皱起眉,似乎在认真斟酌着字句,“苏冰雪,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你应当知道,如何避免把长期的依赖感和共同感当做是爱情。”

    “我当然分得清!陆老师,陆江燃,我遇到你那年已经十九岁了。这几年我也谈过好几次恋爱,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抱歉。”

    “可是……”苏冰雪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连那头栗色的卷发也被泪水乱糟糟黏在脸上,看起来甚是狼狈。

    “不好意思,我等会还有事。”陆江燃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三点半,“你不要乱想,早点回去吧。”

    起身从啜泣的女生身边离开的时候,他不知怎地想起了程汶。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汶”这个字本身不是生僻字,却是多音字。在表示地名的时候读“汶(问)”,但是《渔夫》里这句话中,“汶”便是读作“门”的。

    十二月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陆江燃揉了揉太阳x,ue,感觉到一阵倦意。

    汶者,晦暗不明也。

    当然,程汶绝不是那种晦暗不明的人,他阳光、正直、坦坦荡荡;苏冰雪也不是晦暗不明的人,她率真、热烈,敢爱敢恨。

    真正晦暗不明的人是他自己。

    他接受过最良好的教育,有着最令人羡慕的体面工作,生活在国内最高级知识分子组成的学术圈里,接受着无数人的善意、羡慕甚至崇拜,可他却始终无法坦然地将自己内心晦暗的原罪说出口——他,陆江燃,喜欢男人。

    第八章 晚餐

    四点,动漫展按时收工,程汶先等两位女士换好衣服才走进化妆间。负责人捏着一把钞票,当场点出今天的工钱发给他们。将一叠鲜红的百元大钞塞进牛仔裤后兜的时候,程汶的心情是极好的。

    让他心情更好的是,刚刚走出体育馆大门,便看到一辆低调的银灰色轿车正闪着双跳停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陆江燃靠着车门在看一本不知道什么书。

    “刚才陆老师说送我们,竟然是真的?”安琪瞪大眼睛,欢喜地拍了怕程汶的背,“汶哥,真有你的!哪里认得的大学教授,还那么靠谱!”

    陆江燃听见三人的声音,微微笑着放下书,绅士地帮他们拉开车门。三人换下了站台时夸张的造型,穿上自己的衣服。安琪和萌萌都是外套配超短裙,露着一截小蛮腰。只有程汶老老实实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和一条破洞牛仔裤,被发套压扁的头发软趴趴地盖在额头上,站在她们身边更像是来逛漫展的大学生。他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安琪坐上后排:“我说,姐姐你这个脚都磨成这样了,还是打车回去吧。”

    “没事,费那个钱干嘛。”安琪龇牙咧嘴地,“况且还有萌萌扶着我。”

    “拉倒吧,谁要扶着你,那么重。”

    陆江燃发动了汽车,平稳地行驶出校园。其实对于他来说,直接把安琪和萌萌送回到家里也只是多踩几脚油门的事情,可是一来他跟陆灵犀约好了五点吃晚饭,二来也不愿意被对方认为是别有居心,索性也就不说话了。

    将两位女士送到地铁站,副驾驶座上的程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陆老师,刚才的咖啡钱还没给你呢!等会我请你吃晚饭?”

    一下午的工作,让他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再加上放在牛仔裤后兜里的钱仿佛在燃烧着一样,叫嚣着让他一定要大快朵颐。

    江程久如许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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