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大床摆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央,崭新的深红色帘子缝隙里透进一缕晨曦,她赤足下地,脚下是温润的拼花地板,一幅风景习作画搁在靠窗的书桌上,空气里有种年代久远的灰尘和霉变的味道。 她知道这是哪里了。半昏半醒的时候,他曾对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原来就是傅家园。他把她安置在自己过去的房间,因为今天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他答应过她,要陪她度过每一个新年,即使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方灯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了帘子。原本放在她公寓里的美人蕉被挪到了这个窗口,方灯拨动了一下美人蕉的叶子,浅浅一笑。 窗外可真热闹啊,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繁花如似锦……她记忆中的傅家园从未涌进过那么多人,也从未如此欢乐喜庆。这是当然的,它新一任的主人正在举行一场迎新宴会,同时也是他的订婚仪式。 说起来,傅家园的重建还远远没有完成,东西两栋楼都还未改破败的模样,只不过中庭的开阔绿地被彻底平整清理了出来。听说在这里举行仪式是郑太太坚持要求的,眼下看来,只要费心装点一下,这里不仅像模像样,还别有一番情调,不失为一个有意义的好去处。谁会在意美轮美奂的主会场不远处破败的背景呢? 今天来道贺的宾客很多,除了生意场上的伙伴,贾家和傅家的人也从世界各地赶了回来。但是他们都不住在傅家园,也仅有傅镜殊的房间是在老崔的安排下被打扫干净了,没有人注意到东楼的小窗后还有个人在静静欣赏这一切。 上天很眷顾傅七,给了他难得的好天气,明媚的阳光将小岛上常见的阴霾一扫而空,风细细的,吹得人心旷神怡。方灯贪心地想捕捉到更多的风,索性坐到了窗台上,双脚悬空,这样一来,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风里,她深吸口气,很少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清醒。 仪式应该还没有正式开始,宾客们三三两两地或寒暄或谈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容。场地一侧的乐队正在演奏,小提琴的曲调舒缓悠扬,远处飘来教堂的圣歌,伴着若有若无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气……这一幕美好得让人心醉。她曾感受到的伤痛和入骨入髓的绝望好像远在天边,没有任何的意义。时光在理直气壮地往前,所有人都理直气壮地迈进新的一年,他们还会拥有新的生活,只有她尘封在旧时光里。 方灯想走近些,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可以如此开心,那些眉眼嘴角间的笑意都是为何?怎样才能将这样的幸福匀给她一点,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往前挪了挪,风声骤然变得有些凌厉,小提琴变了调子,像是剧烈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玫瑰的颜色宛如鲜血,风吹过,落了几片花瓣,让她想起了支离破碎的躯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给她回答,曾经有过的答案也被泪和血浸得模糊,她心中向往的那扇猩红色帘子的窗是吞噬人心的血口。 方灯捧起美人蕉盆栽,在窗台上磕碎了花盆。陶片散裂,花泥撒落,盆底藏着傅七最在意却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方灯的确留了一手,在把陆一家发现的资料交给傅镜殊之前,她把每一样东西都做了备份,扫描件就在手中的这个u盘里。她当时没有告诉陆一,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她太了解傅七。 傅镜殊也隐约料到了这东西的存在,可惜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唯独错过了他亲手栽种的这盆美人蕉。方灯就是知道,即使他掘地三尺,也不会动到这个盆栽,不但如此,他还特意将美人蕉从她的公寓捧了过来。 有人听到了这边发出的碎裂声,自然也发现了坐在窗台上的人。渐渐的,开始有宾客交头接耳,朝方灯所在的位置指点张望。方灯也看到了傅七,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依旧充满了让人心动的魔力,此时他正陪在郑太太的轮椅旁,弯腰倾听对方说话,脸上挂着柔和温煦的笑意。 很快,有人挤到他身边焦急地附耳低语。傅镜殊直起了腰,微微侧身,视线终于与方灯交会。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方灯真想笑着问:傅七,你在想什么?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需要扬起她握有u盘的那只手,他会知道那是什么。是她亲手将他送到了今天,也可以亲手将这一切毁掉,就像他毁掉了她一样。 如果陆一还在,不一定会认同她的做法,他总是太过柔善。方灯心里说,我又做了一件你看来“不好的事”,如果你会责怪我,那么想到我这样做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或许你会原谅我。 方灯想到了陆一,握着u盘的手又开始发抖。这个世上只有陆一曾那么珍视她,可为什么当他化作了游魂,她清醒或是梦中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陆一,在另一个世界,他还会不会迷路?是否依然惧怕车辆?他的父母能不能与他团聚?如果他活着,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到了芬兰,雪会在他们的发梢融化。最初的浪漫消散后,他们会沦为世间最庸俗的一对夫妻,柴米油盐,吵吵闹闹共度一生,可这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他们最终都会抵达同一个地方,他的耐心一直都比她好,所以,他会等她一阵的吧? 方灯的身体在风中晃了晃,有人发出了惊叫,宴会上大多数人已转向面朝她的方向,郑老太太也示意身边的人将她的轮椅掉头。方灯还是第一次和郑太太打照面,她过去恨透了这个老太婆,现在亲眼看到对方,不过是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今天美丽的女主角也看了过来,她似乎想与傅镜殊交流,却忽然接了个电话,然后她良久地低着头,捧花脱手掉落在草地上。 傅镜殊朝方灯伸出手,想靠近却又不敢冒失上前,他的眼神炽热,嘴巴张合,只可惜方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四下一片嘈杂,听清傅镜殊说话的只有跟在他身后的老崔。他亲眼目睹自己一手带大的小七被无边的恐惧所攫住。 不远处的崔敏行意识到了什么,低声吩咐手下的人赶紧上楼,被傅镜殊厉声阻止。 “别碰她!” 傅镜殊知道方灯要做的事,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郑太太,在他的梦想触手可及之际撕破他的伪装,让人知道他不过是个野种,不配享有这一切。这曾是傅镜殊噩梦中最怕发生的一幕,然而临到头来,他发现自己唯一恐惧的只是她一脚踏空。他承诺过永不骗她,最后他还是骗了她一件事,也骗了自己。 身边的人都像在惊呼,那扇窗虽然看似只开在二楼,但是东楼仿照西洋建筑风格,底层阶梯架空,一楼挑高设计,所以方灯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