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总之那支步摇被摔得面目全非。
    凤儿压根没发觉屋里人都不再作声,扔空了妆台,便趴在上头放声哭。
    “你别哭了”,公子叫她。
    她没理会,不想理会,继续嚎啕。
    “我叫你别哭了!”
    公子这一吼,把所有人吓一大跳,他对凤儿也严厉过,却从没这般震怒地对她咆哮。
    凤儿气鼓鼓一窜身子抬头,狠狠抹了把脸,正欲顶嘴,忽然闻着四周气息凝重异常,大家也不再只顾着她。
    锦哥儿和玉玫蹲在地上细细捡拾着什么,夫人、方晋,包括润娘,都直直盯着公子。
    他脸色冷得几乎结霜,一道血口子刺目地挂在右颊,手捏着个金灿灿的东西,捏到骨节泛白。
    看清他手里物件儿和地上残片,凤儿哑巴了,方才她胡乱摔扔一气,无意中把鸢尾凤蝶金步摇给丢了出去。
    方晋上前想查验公子脸上的伤,他推开他,冲凤儿笑了笑,微扬唇角里,是一种陌生的疏离。
    “对不起。”
    冷冷三字入耳,凤儿浑身一颤,接着愣在原地,眼见公子颓然转身,摆手示意刚要跟上的锦哥儿不许跟着,默默开门离去,没回头看一眼。
    她想开口解释,却哑了,想跟上去拦下他,却腿似灌铅。
    她刚经一遭惊险是真,刚又惹祸也是真,眼下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公子脚步声消失,锦哥儿和玉玫细细盘点着捡拾起的珍珠与残片,夫人焦急问方晋,公子脸上的伤可要紧,润娘垂头运了口气,盯着满地狼藉,冷冷唤了声:“李凤儿。”
    “嗯?娘是在叫我——”
    啪!
    凤儿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挨了润娘一巴掌,脚下一个踉跄倒退两步,将将站稳。
    “娘……你打我?”
    润娘杏眼圆瞪,牙关紧咬,眼珠暴着血丝,活像个母夜叉。凤儿没见过这样的母亲,记忆中她从未打过自己,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看向她的泪眼里全是不解。
    不光她不解,在场诸位又有哪位明白,锦哥儿见状忙去拦着,却被夫人扯住袖子,还冲他微微摇头。
    润娘抖着手顺了半天气,才说出话来。
    “这一巴掌,打你有眼无珠,偏信歹人,好心反被你当成驴肝肺!”
    啪!又是一巴掌扇过去,凤儿直接栽倒,差点咬到舌头,连疼带怕,又哭了出来。
    “这一巴掌,打你不知自省,出事先怪别人,不体谅人良苦用心!”
    巴掌打在凤儿脸上,锦哥儿跟着脸疼,央求着看向夫人,她却仍不松手。
    “你给我站起来!”
    润娘吼着瘫缩在凳子上哭的凤儿,可凤儿刚怯怯站直身,她又抡过一巴掌!
    “最后一巴掌,打你肆意糟践东西!你看看这地上的物件儿,哪个是大风刮来的,说砸就砸,说扔就扔?摔旁的也便罢了,怎能连公子送的金步摇都摔?那步摇什么来历,你比我清楚!他舍不得为此打你骂你,我舍得!”
    润娘这左右开弓三个巴掌,打到凤儿思考都不会了,瘫坐地上捂着脸,咬着下唇努力憋哭,却如何都憋不住,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嘴里呜呜不敢放声。
    夫人这时才松开锦哥儿,上前劝说润娘:“孩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以后便莫再因此训她。凤儿是懂事孩子,自己不对的地方她会想明白的,咱们也有不妥当之处,都该反省。”
    此时润娘正因那三巴掌打得太重而略感后悔,又不好现在就表露,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硬端着架子吩咐玉玫,“去烧水,帮她洗干净,收拾利索,不管遭了什么事,人都不该丢了体面”,接着哽咽对夫人道,“冰坨子那边,你帮着哄哄。”
    夫人点头应允,“那是自然。”
    见方晋站在一旁愣神,润娘过去拍拍他,“给她开点静心定神的药来,也去看看冰坨子,别再把他那纸糊的心伤个好歹”,转头又喊锦哥儿,“锦儿,你去看着公子,甭管凤儿,让她自个儿把烂摊子收干净,再好好想想,到底是咱们害了她,还是她害了自己!”
    锦哥儿不舍得,可也只能走开,拿着金步摇的残片跟着方晋去关雎馆,见他眉头紧拧,便问:“方神医,您在想什么?”
    方晋像在应他,又似自言自语。
    “凤儿她……姓李吗?”
    锦哥儿脑中一崩弦,对呀,方才润娘喊的是“李凤儿”,那凤儿父亲能否便是她梦中唤的那位“李郎”?
    所有人都被润娘支走,凤儿一个人缩在床角又哭了好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抽搭着收拾屋里的狼藉。
    墙角一点红光闪过,她挪步过去一瞧,见是金步摇上的红宝石,它本应在蝶头上闪耀,而眼下却沾满灰尘。
    她忙找帕子擦干净,再包好,起身想赶紧给公子送去,刚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此刻是见他的时候吗?
    他眼下愿意见自己吗?
    摔了他用姐姐遗物做成的定情物,他会不会正怨怼自己、恨自己,再也不想见她这人了……
    心似乎翻了个儿,搅得胸口发紧。
    玉玫这时带人送来洗澡水,伺候她沐浴,氤氲水汽挡不住凤儿脸上愁云,玉玫瘪瘪嘴,犹豫着开口:“姑娘,别生娘子的气,她是急昏了头。”
    凤儿摇头,低声说:“我没生娘的气,她打得对,她打得好。”
    见她心绪平稳,玉玫又道:“奴刚去问过方神医,他说公子没事,脸上的伤只是皮外伤,敷点药便好。”
    “皮外伤好愈,心伤未必。”
    如此玉玫也再没话好说,这二人本就别扭着,经这一遭,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再难和好。
    “谢不懂在哪儿?”凤儿终于问到关键。
    “他被小将军押在府里,说是会好好审审,想必出了结果,他会来告知姑娘。”
    刚换好干净衣服,理好妆发,锦哥儿端着药进来,撂下旋即要走,凤儿忙拉住他。
    “锦哥哥,你可怪我?”
    “我怪你什么?是你该怪我,我说过不再瞒你,却食言了。”
    凤儿一句话说不出,只紧着摇头。
    锦哥儿看看她,轻叹一口气道:“跟我一同去看看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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